子昭撿起那枚骨片,反覆摸着上面的“祭”字,緩緩擡眼看向其他大臣。朝臣們都怕與王上的目光相遇,慌忙低下頭下去,再看到傅說,他卻盯着另外兩枚骨片,似乎在思考什麼。
子昭深深吸了一口氣,好像下了很大的決心,說道:“好!就依先生所言,但此事關係祭祀,還需同太卜商議,予一人恐無法決斷!”
傅說點點頭,卻又說了一番石破天驚之語:“與太卜商議是應當的,可是王上可又想過?我大商的許多事情是否都被祭司把持,王上要行使權力反而會被掣肘?”
這話一出,朝堂上剛纔的沉默立刻被打破了,許多朝臣開始議論紛紛,辛南再一次沒壓住自己的火氣,說道:“如此大逆之言怎可出口?若依你傅說所言,這大商莫非連祖先神靈都可以不要了?”一羣朝臣也是連聲附和,他接着又說,“這些都不說。適才你說王上被祭司掣肘。這樣的事情太卜與太巫兩位大人什麼時候做過?兩位大人一直恪盡職守,平素根本不涉足朝堂,只有事關神靈這纔出言,每日都守在祭壇中祈求上天的保佑,這樣的忠臣,你竟然說他們把持朝政?豈有此理!”
子昭也對太卜和太巫兩位老臣十分看重,幾次幫助他們兄弟就不說了。尤其是成戍,連番朝中危局都是他幫着處理的,如果這樣的人也要被打壓,自己這個王上可就有失公允了。
他看着傅說,想要聽聽他到底怎麼說。傅說面對這麼多人的議論也不爲所動,等衆人都安靜下來,這才說道:“說只是說祭司手中的權利甚大,並沒有說當朝太卜與太巫兩位大人有什麼不是,也並沒有說連祖先神靈都不要了。”
“那先生此話該當如何解釋?或者說,先生想要怎麼改變?”子昭問道。
傅說環視衆人,說道:“王上作爲一國之主,完全可以主持祭祀儀式,大可把這一項從祭司的職權中去除。另外每次祭祀獻祭的物品應該有個詳細嚴格的規定,比如國祭要用哪些祭品?尋常問卜有需要哪些祭品?這樣既可以省下一些不必要的浪費,也可以使得祭祀更加威嚴有序。王上以爲如何?”
聽他這麼一說,幾位朝臣也露出讚許的微笑來。確實如此,大商曆來重視祭祀,祭品也是越豐富越好,遷都之後奢靡之風稍減,但祭祀之事卻是愈加浪費了,每次獻祭之後,多半祭品都在祭臺上,確是一種浪費。就聽傅說又說:“王上請細細思量,現在除了國喪有着較爲清晰的規定,其餘祭祀都是祭司說了算,要擺放什麼祭品就擺放什麼祭品,現在太卜與太巫兩位大人都是品行高潔之人,但難保以後不會出現倚勢奪權之人。現在設立合適的法度,也是防患於未然啊!”
這下朝堂上再無議論之聲,都點頭表示贊同。辛南也聽得來了興趣,追問道:“不知這第二策與第三策又是什麼?先生還請一吐爲快!”
傅說笑着撿起第二枚骨片,上面刻着一枚銅貝的模樣,說道:“這第二策便是繼續推進先王上的所有新政,更要大量鑄造銅貝,但可以簡化變小,讓它漸漸代替海貝。這樣咱們與東夷的貨貿交易便可佔些優勢,雖然東夷不缺海貝,可是海貝易碎,遠不如銅貝容易保存,相信在大量使用之後,人們便會喜愛銅貝。”
這想法與王兄不謀而合,子昭欣喜地看着傅說,說道:“王兄當時就是這麼說的,他看到東夷富庶,便知這並不全是他們土地肥沃、君王善治的緣故。細查之下,發覺東夷之所以能夠幾次被大商征伐之後,還能很快強大,與他們善於經營很有關係,他們將貴族喜歡的精美飾物,昂貴珠寶販賣給我們,得來的錢再去購買他們所需要的東西。”
“正是如此,因此要想強大大商,光靠奴隸辛苦勞作並不能很快充實倉廩。加大與各方國的貿易,用咱們的銅貝換他們的東西,更快地提升糧食的存量,提高軍隊的裝備,訓練士卒,這纔可能讓大商強大起來,這纔有了讓其他方國敬服的理由。”傅說指着骨片上的銅貝說道。
辛南思考了一番,說道:“此事先王上也曾囑咐南找出能夠快速加工銅貝的方法。只是,這買賣之事都是低賤的下民們做的,王室並不能搶奪他們所得的利益吧?”
“當然是讓貴族也去做生意,不論什麼人要做生意,大商都要支持,但是要收取一定的賦稅。”傅說說道。
子昭點頭說道:“此事也好說,本就有很多沒落的貴族在偷偷地做生意,王廷允許後,這些人便可光明正大地去做生意了。那麼第三策又是什麼?”
傅說又執起第三枚骨片,說道:“這第三策,便是王上必須要下定決心去做的。此策不行,其餘兩策也便毫無意義了。”子昭仔細看去,上面刻着一個“官”字,他心有所悟,問道:“可是整飭朝廷官吏?”
這下朝堂上的大臣們又一次沉默了,面面相覷,都不知道這傅說會說出什麼驚人之語,但願沒有整飭到自己頭上就好。
傅說點頭,將骨片放下,說道:“相信王上也是知道的,許多官員十分昏碌,什麼都不做,這倒還好些,還有些官員暴虐成性,只知欺壓百姓。但因爲他們是貴族,便沒有被懲罰的可能,即便被上官發現了,也不過是斥責了事。請王上補充‘湯刑’之漏,讓這些不能爲王上分憂的官員受到懲罰。”
子昭再次陷入了沉默,這整飭吏治的事情,可以說是牽一髮而動全身,絕不可以出半點差錯。傅說說的沒錯,如果不能有一個完全聽命於商王的官員隊伍,那麼任何新政都是執行不下去的。自然也沒有辦法讓大商很快強大,王兄被鬼方所陷的仇怨也就沒辦法報了。要是再次傾全國之力去討伐鬼方,多半就會向傅說所說——亡國了。他點點頭,說道:“此策可行!先生可以放手去做。”
聽王上這樣看重傅說,一些平素混日子的大臣不由心中忐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