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林伯的木屋出來之時,天已經亮了。
林伯最後頗爲感慨的寫說,六年前經歷了那場大火的人,活着的恐怕也只剩下他一人了,如今遇到了莊一念爲查當年端王妃之死而來,也許這就是老天爺讓他苟延殘喘拖着一副殘軀活下來的意義。
若端王妃當真被奸人所害,而他能夠爲此事提供些許線索,也不枉費當年端王妃對他的厚待。
林伯已經將所有所知之事寫了出來,但還不足以讓莊一念立刻找到兇手。但是從林伯所提供的線索中,卻已經尋到了蛛絲馬跡。
“你可知,當年王府中的側妃,究竟是何身份?”二人回竹屋的路上,莊一念問千御。
千御回說:“當年事發之後,我曾查過此人,但是單從身份來看,並無不妥之處。若說唯一不妥……”
二人腳步一頓,莊一念接言:“唯一不妥之處,就是先帝爲何將一個身份平庸的女子,硬塞給他做了側妃。”
千御頷首,二人想到了一處。
“此事當年我亦不解,現如今先帝已逝,那個女人也早已化作一捧黃土,恐怕也只有他知曉其中原因。”
聞言,千御皺眉:“此事,不可衝動。”
莊一念清淺一笑:“你擔心我大張旗鼓的衝進宮裡去問他麼。不會的。”
起碼現在不會。
看着莊一念,千御有些擔心。但是見她神色無異,似乎林伯所言之事對她並沒有造成任何影響。
眼見東方日升,第一縷晨曦灑入林木別院,莊一念說:“好不容易出一趟洛陽,我們在此多住幾日再回去可好?”
千御自不會拒絕,若是可以,他甚至希望二人就永遠留在這裡。
……
別院中的時間,似乎是靜止的,竹屋中瀰漫着溼潤而清新的山林特有的香氣,這裡沒有嘈雜的人聲,沒有永無止境的詭詐是非,只有山風的輕柔,只有溪水的潺潺。
千御與莊一念在竹屋外的石几閒來對弈,莊一念以手支頤的看着千御問:“你說,承親王現如今在北境戰況如何。”
千御落下一子,擡頭:“該你了。”
莊一念執起一顆棋子,隨手落了下去,幾乎看也未看。
千御蹙眉:“不專心。”
莊一念不以爲意;“反正最後還是下不過你,何必費神。”
千御拿她沒法子,淡笑着搖了搖頭,便將棋子一顆顆的拾回了棋盒中:“北境之外的蠻族,驍勇好戰。”
“這麼說,勝之無望?”
千御搖頭:“若當真開戰,也許勝之艱難,但卻也不足爲慮。無非是時間與糧餉的問題。”
莊一念點了點頭:“你的意思是,這場仗,不一定會打的起來。”
若說在小心思上莊一念還自認還能看破一二,但是這兩軍交戰的事情,她着實不瞭解。
“如今正值農耕之際,草長羊肥的時候,北境之外一年中最好的時節。他們不會選在這個時候出征開戰。”
莊一念將面前的棋子一併推到了千御的面前,自己卻兩手交疊的撐着下巴趴在了棋盤上看着千御拾棋子:“冬季那一場災冬他們必定損失不小。若是承親王能夠承諾給他們足夠的糧食金銀,許是這仗就打不起來了吧。”
千御點頭。
莊一念抿了抿嘴:“打也好,不打也罷,只是不希望這件事拖得太久。”
千御手中微頓,看她:“在想什麼。”
他知道她必然又在思量何事,只是千御此時並未看出她究竟在想些什麼。
而莊一念搖了搖頭:“沒什麼。”
她不肯說。
千御又看她一眼,繼續一顆顆將棋子拾起,極有耐心的模樣。
“這別院,你是用來做什麼的?”莊一念閒閒的轉了話題。
千御也並未追問方纔之事,只道:“春寧與天香樓的護院,便是從這裡挑選出來的。”
“哦?”莊一念聞言坐起身來:“瞧着有些聲勢浩大的模樣,你還想過要造反不成?”
莊一念不過是與千御說笑,但是千御卻看她未語。
他不反駁的時候,就是默認。
這反而讓莊一念怔了怔。
千御說:“若當年我有足夠的能力,又怎會讓你……”
莊一念聞言沉默。
說到底,他所做的一切,還是爲了她。
“此事與你無關。怪只怪我當年太過天真而已。”莊一念的笑容有些自嘲。
……
二人在別院一共停留了整十日,方纔啓程回了洛陽。這個讓她厭惡,卻又太多事情放不下的地方。
莊一念與千御在城門內分開,各自回了各自的住處。
一別十日,天香樓一切如故。
懷絲知莊一念此去究竟爲何,方一見到她便問:“姑娘可問出了什麼線索?”
春寧將茶遞到莊一念的手邊,聞言掃了懷絲一眼:“姑娘舟車勞頓,何必如此心急追問此事。”
懷絲張了張口方要反駁,但又看了看莊一念,便將反駁的話嚥了回去,上前爲莊一念打着扇子說:‘我不過關心姑娘而已。’
莊一念請呷了一口茶,淡淡道:“他確實是當年王府中的老人,但因爲身份卑微,所知之事亦是無關緊要的細枝末節,還未查出什麼線索。”
曾經的懷絲,現如今的琴香聞言,不禁疑惑的嘟噥了一句:“怎麼會呢。”
莊一念還未開口,春寧當即追問:“爲何不會?難不成你知道些什麼姑娘不知道的事情。”
莊一念知春寧一直懷絲懷絲有何圖謀,但是她向來沉穩的性子,今日卻突然如此劍拔弩張之態,讓莊一念覺得有些意外。
“我只是覺得,既然是大小姐叮囑姑娘去尋的人,必定會知道些線索,怎會什麼都不知道呢。”琴香當辯道。
莊一念方纔回來,這椅子還未坐熱乎,便被她二人你一言他一語的爭吵得有些心煩。
手中的茶盞重重的落在了桌子上:“夠了。”
還欲爭論的二人,頓時閉口不言。
莊一念不悅的看她二人一眼:“你們兩個究竟是怎麼回事!”
春寧當即跪地;“奴婢該死,姑娘莫要動氣。”
懷絲不滿的暗瞪了一眼春寧,便也跪在了莊一念的面前:“姑娘莫要生氣。”
而在此時,靈淵在外敲門:“姑娘,李夫人來了,想要見姑娘。”
“請夫人去三樓雅間,我稍後就到。”
“喏。”
莊一念當下無心再斥責春寧與琴香,起身直接從二人身旁走過,未再看她二人一眼。
春寧咬了咬脣,一臉的懊惱。
莊一念踏出房門之時,回身看着依舊跪在房中的春寧:“還不過來伺候我更衣,杵着做什麼。”
莊一念的語氣不善,但是春寧卻聞之一喜,當即應了起身,緊着兩步跟了上來。
也許在那一刻,莊一念自己也未曾察覺自己的選擇。
……
換了一身常服,略正髮髻,春寧說:“姑娘離開的這幾日,時常有人想要買咱們已經售罄了的香餌,奴婢認得其中幾人,便是李夫人的人。”
莊一念自知李夫人此次來是爲了什麼,雖不願見,卻也躲不得。
見莊一念未語,春寧繼而道:“奴婢按照姑娘的吩咐,不論誰來只說因爲那其中幾味香草太過稀有,已經尋不到了,所以短時間內不會再售。但李夫人怕是不信。”
莊一念微微蹙眉,若有所思,聞言也並未有何反映,反而站在當下一直蹙眉不語。
“姑娘?”春寧見她不語不動,輕聲喚道。
莊一念眼眸一轉,突然吩咐春寧:“你立刻去西街裡,去給我找一個人。”
“姑娘要找什麼人?”
莊一念眉心擰的更緊,想了想說:“一個叫做……王麻六,或者馬六之類的人。六年前他生活在西街裡,不知現下是否還在,你立刻派人去找,找到了直接將人給我帶回來。”
春寧見莊一念神情凝重,知此人必定是關鍵所在:“姑娘可知此人是否有何特徵?”
莊一念道:“他的聲音有些尖,年紀應該在四五十歲左右,也許……還曾有過一個女兒。”
春寧當即領命:“奴婢這就去查。”
方纔對鏡梳妝之時,莊一念忽然想起這麼一個人,當年在端王府的後門,莊一念本欲私自潛出王府散心,卻偶遇側妃與一男子在後門外的巷子裡低聲說着什麼。
莊一念未免被那女人發現行蹤,便未曾上前,只遠遠聽到那男子說“我王麻六養你這麼大白養了,你在這王府吃香喝辣,老子在西街裡捱餓受窮”。
當時莊一念還曾疑惑,難道那個男人是側妃的父親?
莊一念知那女人家境並非大富大貴,後來只當她孃家中人生活拮据來向她討要銀錢,頗爲鄙夷卻也並未多想。
但是方纔她突然想起此人方覺有異,即便那女子的孃家人生活並不寬裕,但怎麼說卻也不至於淪落到西街裡捱餓受窮。
她想,如果還能找到那個人,也許能夠解開些許未解之謎。
只是時隔六年,不知那男人還是否生活在西街裡,或者說,是否還活着。
畢竟當年涉事之人,已經所剩無幾。
想到這裡,不禁又想起了林伯,當年追殺林伯的那些黑衣人究竟是什麼人,會否是是生玄隱的人?
林伯當時只說不知,而千御已着人去查,但是這麼多年,一時半會兒是不可能查到線索的。
看着鏡中的自己,莊一念只覺滿身疲憊。
從前不得線索難。
如今線索太多拼湊亦難。
不過她有預感,答案已經臨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