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一念問原齊:“我們能逃去哪裡。”
原齊劍眉緊蹙緊握繮繩未語,因爲他此時亦是不知哪裡纔是安全之地。
身後的黑衣人緊追不捨,似乎勢要取下莊一念首級不可,坐下馬匹馱着二人速度不如黑衣人的快,眼看即將被追上。
官道之前空無一人,兩側樹林地形不熟更加容易被圍困,身後追兵將至。
莊一念取出最後一隻羽箭一箭射出,一名黑衣人栽倒馬下。
當即扔下再無用處的長弓,一聲哼笑:“簡直是叫天不應,入地無門了。”
“你怎知叫天不應?”
忽然一人從天而降,莊一念與原齊循聲看去,一襲豔紅如展翼的蝴蝶,身形輕盈的落在了馬前。
原齊猛地一勒繮繩,馬匹嘶鳴一聲方纔停了下來。
莊一念看着面前的迦南似笑非笑的睨着她,不得不承認,雖然他多時令人討厭,但偶爾卻也有些用處。
見莊一念二人停了下來,身後的追兵勒住了繮繩,皆不知因由的看着立在前方的紅衣男子。
他一襲寬大紅裳及地,如墨般的長髮只隨意的一條紅色的布帛鬆鬆的綁在身後,方纔輕盈而落,幾縷髮絲滑出束髮的布帛落在了耳鬢,使得他那堪比美玉的一張臉平添幾分懾人魂魄般的妖異之氣。
原齊手中緊握長劍將莊一念護在身後,戒備的看着迦南與身後的黑衣人。
此時的莊一念與原齊,就像是餡餅中間的肉餡一般,進退不得。
迦南一手摩挲着掛在腰間的一塊玉佩,睨着莊一念說:“你若求我,我便救你。”
但莊一念卻無心理會他說了什麼,定睛看着他腰側的那塊玉佩,伸手入懷中一摸,果然……
她的那塊玉佩,竟然不知在何時丟在了路上。
難怪她的身體近來越發疲憊不堪,甚至有難堪重負之感。
“還給我!”莊一念欲要上前,卻被原齊一把拉住:“大人!”
迦南看着原齊抓在莊一念手臂上的手,不悅的鳳眸微眯:“放開她!”
不似平日語聲輕挑,此時語聲沉沉,任誰都不難聽出其中的威脅之意。
原齊不知莊一念與此人究竟什麼關係,反而出於保護之心將莊一念的手臂握的更緊。
“不管是什麼人,都殺了就是!”
莊一念與迦南言語之間,身後黑衣人已等不及取莊一念性命,當即翻身下馬,提劍衝了上來。
原齊一把將莊一念拉到身後,提劍相迎,而迦南此時落到了莊一念的身邊,一把將她攔腰抱起,遠離黑衣人與原齊身邊。
二人落地,莊一念一把打開迦南攬在她腰際的手:“把玉佩還給我!”
迦南腳步微讓,錯開了莊一念的欲要搶奪玉佩的手。
玉佩在他手中攥着,他說:“將這東西丟了也不知,若非被我拾到,你當如何?”
“一塊不值錢的玉佩而已,你總不會在意這種粗陋的東西,還給我!”莊一念依舊伸手去奪,欲蓋擬彰。
迦南將手背在了身後:“當真是一塊粗陋的玉佩?那你爲何如此緊張,既然不是緊要之物,毀了也無礙。”
話說着,迦南舉起手中的玉佩便要向石頭上擲去。
“不要!”
眼看玉佩便要被毀,莊一念驚惶的睜大了雙眼。
那日大雪而歸清水茶樓再見千御,後山雪夜靠在她棺槨上的迦南,內宮中看似風光卻苦苦掙扎的莊明月,莫名其妙的走近了她的世界的尚不知,御書房中皇帝審視探究的雙眼……
一瞬之間,所有的一切都從腦中一閃而過。
玉佩被毀,她便會離開……
忽然,一根繩子掛在了莊一念的脖頸上,繩子上墜着的正是她的玉佩。
迦南眼中含着戲謔,他將繩子在她的頸後繫上繩結說:“這是世間絕無僅有的寶物,水火不侵,有了它,你的玉佩便不會再丟失了。”
莊一念怔愣當下,緊張後的失而復得。
迦南笑着輕撫她的臉頰:“念兒,這世上我唯一在意的人,是你。”
莊一念一把將他推開:“你耍我!”
迦南眉心輕蹙,不悅的“嘖”了一聲:“這時候你不是應該撲到我懷中感動到落淚嗎,真是無趣!”
莊一念憤憤瞪他一眼:“還不去幫忙!”
原齊以一敵衆,這會兒已有些招架不住,但迦南卻大有看熱鬧的意思。
他睨了一眼原齊的方向:“你想留他性命?”
莊一念看他。
迦南說:“若是他活着,也許死的人就是你。”
莊一念依舊未語。
迦南問她:“你說如果皇帝知道你身邊有我,會如何猜想?”
原齊,是皇帝的人,莊一念無法向其解釋,爲何她的身邊會有迦南這樣一個人暗中相隨。
“他……不會……”莊一念想說些什麼,可那些話她自己也難以哄騙確信。
迦南一聲輕笑:“不會什麼?你認爲他會忠於皇帝,還是忠於你這個只相處了半個月的小小女官?”
迦南總能夠在莊一念試圖哄騙自己的時候,用最簡單的道理,最直白的話語,舉起那把叫做現實的大錘狠狠的將她砸醒。
“念兒,這麼久,你還沒有學會。”
黑衣人將原齊圍困在中間,兩柄長劍一前一後刺穿了他的身體。
鮮血如噴涌的泉,從他的腹背與口中涌出,他面朝莊一念的方向,雙眼圓睜。
原齊的眼中有歉意,有解脫,有不解,有……離別。
長劍抽出,原齊倒地。
半個多月的相處,莊一念本以爲她與他是朋友,也許原齊也是如此想的。
但是在最後的利益權衡之中,莊一念還是選擇放棄了他的生命。
一種深深的罪惡感瞬間將她淹沒。
她從來只知被背叛時的憤怒,卻從不知,原來背叛別人之時,心中會受着更加難以忍受的煎熬……
迦南輕拍了拍她的手,腳步清淺點地,華麗的紅裳在她眼前鋪展,遮擋了血雨腥風。
有迦南在,她不必擔心自己會受到傷害。迦南殺人的手段,就像他外表給人的感覺一般美而幽雅,幾乎聽不到那些廝殺刀劍相撞的聲響。
莊一念佇立在原地許久,一直看着原齊死不瞑目的雙眼。就好像肖武子死的時候一樣,雙目圓睜的看着她。
在最後一刻,他們究竟還有什麼想要對她說的話?
她永遠都不可能知道了。
很快。
黑衣人盡數而亡,迦南的手上甚至未曾沾染丁點血跡,如同以往,依舊利落而漂亮。
他牽起莊一念的手:“走吧,這裡太髒了。”
莊一念腳下不動。
迦南迴身看她:“念兒,你若想要生活在自己構築的完美世界中,我可以給你,今日我便帶你離開,找一個你喜歡的清靜之地,守着你,護着你,你可以過你任何一種想要的生活,沒有殺戮,沒有詭詐,沒有一切人心的骯髒與*。你肯嗎?”
她搖頭。
迦南輕笑,眸光稍暗,他早知答案。
“既如此,走吧。”
他牽着她的手,將她送上馬背,隨後翻身上馬,將她輕輕攬在懷裡:“選擇,便要承受。”
“我……”馬蹄噠噠前行,她回望原齊漸漸冰冷的屍體。
迦南在她耳邊說:“萬般皆是命數,與你無關。”
無關嗎?
若是沒有她,原齊會死嗎?
似是猜到了她心中所想,迦南說:“凡人,皆有一死。”
“我們呢,我們有一日,是否也會如此慘死荒野?”
將懷中的人兒緊了緊,語聲輕不可聞:“我們,不會死。”
莊一念並未聽到迦南所言,她只突然想到,自己本早已是個“死人”:“迦南,我真是可笑,已是死過了一次的人,又何須顧慮生死,更何況,你說這世上還有比我那刨心挖眼更慘的死法嗎?”
她的髮絲總是有淡淡的茉莉香,絲絲繚繞在鼻尖:“死並非終結,活着也可以生不如死。”
疲憊的身體靠在了迦南的懷裡,雖然這並不是她所喜歡的懷抱,但卻是安全的,她問他:“這一路,你都暗中跟隨。”
“我的輕功竟差到被你察覺?”迦南故作驚訝的問。
莊一念無心於他說笑,只淡淡的說:“若非你持着玉佩暗中跟隨在我身邊不遠處,恐怕……”
莊一念話說一半,迦南問:“什麼?”
她將懷中的玉佩取出在手中摩挲着說:“你如何能夠不被玉佩的極寒所攝?”
“這世間,除了你的心,沒什麼是我得不到辦不到的。”迦南笑的有些自得。
莊一念摩挲着玉佩的手頓了一下,遂即清淺淡笑:“那你恐怕一輩子都要心存遺憾了,你知道,我早已是無心之人了。”
迦南低首,深深看着她:“念兒……”
“今日多謝你出手相救。”莊一念渾不在意的笑了笑。
“對不起。”迦南道歉。
“你不必向我道歉。有了一顆心,又有什麼好處?沒了那一顆心,反而更多時候便不知什麼叫做痛了。”莊一念回首,揚着下巴笑着看他。
日光下,她的笑容明媚卻少了溫暖,幽深的眸子,好似永遠無法探尋到底的寒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