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是下意識的,不得不垂下眼睛,不敢多看一分。
十四歲的年紀,什麼都不懂,只覺得那目光太有壓迫力,心頭都是燙燙的。
緩過神來的同時,也是對於剛剛的意外心有餘悸,別墅樓層之間舉架很高,臺階彎轉的就有二十多層,若是摔下去雖不至於沒有命,但鐵定是傷的不輕,根據目前的狀況來看,估計沒人會管她。
站穩的那一瞬間,對方就已經飛快的鬆開了她的手。
不止是身上髒兮兮,露在外面的手也一樣,因爲觸碰到少年手指尖也是沾染到一些髒垢,倒是沒有太過嫌惡的表情,只是輕輕皺了皺眉。
抱緊懷裡的行李包,深吸了口氣她重新擡頭,眼神很是誠懇的想要道謝。
“謝、謝謝你……”
聲音卻被人忽略在空氣中,少年已經越過她下樓,只留給她一個背影。
女孩子窘迫到不行,只能緊緊抱着懷裡的包。
“少爺慢走!”領着她的下人,已經在恭敬的頷首。
收回目光,女孩子揹着身子聽着那腳步聲漸漸的遠去。
“小姐,你的房間在這邊,請跟我來。”見她遲遲沒有動,下人出聲提醒。
語氣很是客客氣氣,或者可以說是冷冷淡淡。
“……是。”女孩子忙低聲的應,垂着眼睛跟着後面走。
只是臨走出樓梯拐角處時,忍不住回頭朝着樓梯下面望一眼。
安排給她的房間,位置最爲偏僻,像是曾經用來裝雜物的一樣。
只不過裡面的裝潢倒是和別墅的很統一,空間也很大,只是裡面的東西卻少的可憐,尤其是那張大大的chuang,躺下去跟沒有實處一樣。
這是她搬到路家生活的第一個晚上,可往後哪怕很多年過去,夜裡聽見風聲時也還是能驚醒。
第二天一早醒來,就有下人敲門,送進來一個戶口本。
不是和路家人一起的戶口本,裡面只有她獨自的單獨一頁,可是姓卻已經改了路,以後的歲月裡就完全可以依靠着路家存活了。
……路惜珺。
女孩子撫摸着最前面的那個字,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沒給她太多感慨的時間,下人就已經又開始催促着她,說是到了路家用早餐的時間了。
來叫她的下人是路家的管家,也是昨天接待她的那一位,年紀在五十歲左右,是除了路震以爲最有威嚴的人,平時臉上不苟言笑的,說起話來都是一板一眼。
路惜珺也不敢多耽擱,將戶口本小心翼翼的放在了枕頭下面,跟着管家後面的往一樓的餐廳方向走。
路家真的很大,她長這麼大都沒有來過這樣的房子,客廳是單獨出來的一個區域,從頂層最高的天花板上面,垂掛下來一個巨大的水晶燈,足足有兩三米寬。
從來沒有見過的路惜珺被吸附住了視線,正好奇的研究着上面璀璨的水晶時,管家不重不輕的一聲“咳”,將她拉了回來,忙收回目光的垂下頭。
不敢再四處張望,她跟隨着管家身後默默的走着。
很快,視野開闊了不少,是單獨空出來的餐廳,有着落地的玻璃拉門,上面還有水晶珠簾垂落着。有了剛剛的教訓,路惜珺是不敢再對上面好看的水晶多停留目光的。
臨要踏入餐廳時,裡面有個挺拔的少年從裡面走出來,目光像是落日一樣深沉。
路惜珺看過去,幾乎是下意識就垂下了眼睛。
“少爺,您吃好了!”哪怕自身是長輩,管家也是一副恭敬的嘴臉。
“嗯。”少年淡淡應了聲,腳步沒有停留。
擦身而過時,對方連眼角餘光都沒有掃一下,她也不知自己爲何要緊張。
路惜珺跟着管家踏入了餐廳裡,能容納下近二十人的長形飯桌上,路震坐在爲首的位置上,正一邊拿着報紙,一邊端着手邊的牛奶在喝。爲首邊,昨天帶她來路家的美婦人正坐在那,儀態萬千的拿着刀叉切着煎蛋。
畫面像是電影裡纔會出現的,那樣沒有真實感,甚至是有些沒有人情味的。
路惜珺誠惶誠恐的站在原地沒有動,因爲管家有擡手微微示意她了下,然後便先徑自的走上前,在一家之主面前微微頷首。
“先生,小姐過來了。”很簡單的一個通報,卻是斟字酌句。
聞言,路震才從報紙上吝嗇出個眼神過來。
“嗯。”沒有情緒的應了聲。
管家始終候在那,不放過男主人臉上閃過是一丁點情緒,也是揣摩着他的態度。
“這個時間是該吃早飯了。”路震看了眼手錶,笑着說了這樣一句,下一秒錶情又斂了起來,放下了手裡的報紙,直接從位置上站了起來,“我吃飽了。”
說完,便大步的朝着餐廳外走去,氣勢威嚴。
美婦人見丈夫桌前沒有吃完的早餐,臉色變了變,再看一眼正被管家引領着要坐上餐桌的女孩子,垂了臉兩三秒,隨即便表情無波的也放下了手裡的刀叉,拿着餐巾紙優雅的擦了嘴後便起身離開。
兩分鐘不到的時間裡,餐廳裡的男女主人一前一後的相繼離開,一個眼神都吝嗇。
“可以吃飯了。”桌上不知何時擺上了一分早餐,管家告訴着她。
“……是,謝謝。”路惜珺聽話的坐上去,小聲的說。
接過管家遞過來的餐具時,不知是不是錯覺,她從對方眼裡捕捉到了一閃而過的冷光。
早餐是一杯熱熱的牛奶,煎得脆脆的香腸,卷着菜心的培根,金黃色的荷包蛋,玉米粒的沙拉,還有烤得香香的全麥吐司。這些對於早餐向來是豆漿油條,或者稀飯饅頭的路惜珺來說,簡直像是大餐一樣。
可她卻沒有什麼胃口,不會用刀,只用叉子叉了一小根的香腸往嘴巴里面塞,都沒有嚼爛就連忙嚥了下去。
到了胃裡面,像是吃的都是石塊。
自從那頓早餐以後,她再也沒有上過那張餐桌吃過飯,也是終於明白管家當時眼裡一閃而過的冷光不是錯覺了。
也許是路震表現出來的明確態度,下人們在揣摩了以後,她以後的一日三餐都是做好了送到房間裡,獨自一個人的用。
雖說這樣,但是路惜珺卻反而是鬆了口氣,對於她來說,在那個華麗的餐廳裡以及偌大的餐桌上吃飯,會讓她壓抑的喘不上來氣,現在反而可以放鬆。
到路家生活不到一週的時間,她已經感覺到了自己的地位。
而且下人們也有對於她身份的議論,都說她是路家第二任太太嫁進門前的私生女,託付的養父養母出事後沒有辦法,孤兒院又待不下去才接回來的。再加上路震刻意流露的態度,很多下人對她都不像是路家人那樣恭敬,冷淡的敷衍了事,背地裡閒言碎語。
沒關係。
路惜珺常常對自己這樣說,沒關係,這一切都還好。
早在養父母離開後她知道一切回不去了,在這裡好吃好喝,總比她在孤兒院裡沒有chuang睡和比她還小的孩子們搶東西吃要來的好上許多。所以大多數時間裡,她都老實的待在房間裡不出門,小心翼翼的減低存在感,安安分分的活。
只是也有悶到不行的時候,貼着門板聽着外面的動靜,確定沒有下人走動時,她才輕手輕腳的打開門出去。
不需要去外面,路家的這棟別墅就夠她參觀的了,每一處設計都那樣細緻,房間之間也有着不同,就連走廊裡的擺設也都是特別有考究的,在她看來只覺得不可捉摸。
“糟糕!”她低聲的呼,茫然的看着周圍。
繞了兩圈後,路惜珺就成功被繞暈了,完全記不得是從哪裡來的,自己的臥室又在哪裡。
就在她茫然的看着左邊還是右邊時,一道身影陡然出現在了她的眼前,剛開始她以爲是路過的下人,忙裝作若無其事的轉過臉去,不敢詢問。
因爲上一次她也有過這樣的情況,找到下人問了嘴,卻被指去了相反的方向。
眼角餘光瞥到的,卻不是下人的模樣,而是那個十八|九歲的少年,在這個家裡被人稱呼少爺,路家的獨子。
住下來後,她已經知道他是誰了,今年才十八歲,就已經有着年輕男人的出衆氣質,尤其是眉眼間那份不符年紀的深沉,聽下人們說高中畢業後不會去任何大學報道,已經安排了嚴格出名的軍校,八月底就出發,以後可能一年都回不來兩次。
像是之前兩次一樣,路邵恆雙手抄着口袋走過來時,沒有正眼看她,只是淡然走過。
“對不起,我……”路惜珺豁出去的開口,蚊聲一樣。
待他腳步驀地停下,狹長的重眸朝着她看過來時,她緊張到不行,磕磕巴巴的開口,“那個……這裡太大了,我走蒙了……我找不到住的房間方向了,我……”
他真的很高,她還沒有完全長身高的年紀裡,需要很用力的往上仰着頭。
似乎對於她這樣的語無倫次很沒有耐心,路邵恆慢慢皺起了眉。
那個時候正是晚陽最明烈的時候,在一室晚霞中他沉默無語的看着她,一雙狹長的重眸如深潭,令路惜珺周身生寒,不敢再說一句話,背在身後的手汗溼的交握在一起。
直到他的身影在眼前走過,路惜珺緊繃的身子才勉強放鬆下來,惶恐又失落的垂下了腦袋。
她很後悔,爲剛剛自己的不自量力。
閉了閉眼睛,路惜珺準備繼續盲人摸路時,眼前竟又有黑影擋了上來。
她擡頭,不敢置信的看着去而復返的人。
“找不到住的房間了?”路邵恆還是剛剛抄着褲子口袋的樣子,下巴微擡。
“呃……”路惜珺一呆。
下一秒,忙不迭的重重點頭,生怕他會不耐走人。
“跟我過來。”路邵恆瞥了她一眼,徑自的朝着個方向走。
路惜珺也不敢耽擱,連忙跟在後面,他長腿步伐邁的大,她就小跑的尾隨。
很快,隨着他在前面帶領着路,那個樓梯拐角處的偏僻房間也是終於出現在視野的不遠處,她不由的鬆了口氣。
“以後找不到,那就老實待着少出來。不要跟個傻子一樣杵在那,浪費別人時間,又添麻煩又讓人看着添堵。”在她的笑顏纔剛剛要展開時,男音清清冷冷的響起,裡面的嫌棄掩飾不住。
路惜珺下意識的低下頭,小聲回,“……是。”
不再浪費脣舌,路邵恆也不會送她到門口,路過樓梯間時就拐彎走下去了。
路惜珺屏着呼吸看着他挺拔的身影消失,恍惚纔想起來,不管他態度有多麼嫌惡多麼不耐煩,但他剛剛幫了自己,像是剛到路家的那一晚一樣,她都沒來得急跟他說聲謝謝。
或許,他根本吝嗇接受。
連綿的陰雨季節後,終於迎來了第一個晴好的夜晚。
夜空裡月亮依舊沒有蹤影,但是繁星滿天,路惜珺趴在窗邊看着那一顆顆閃爍的光,耳邊聽到的都是從樓下隱隱傳上來的歡聲笑語一片。
路家今天很熱鬧,從中午開始就有很多賓客陸續的過來,因爲晚上有爲路家少爺路邵恆準備的歡送Party。
路邵恆作爲路家的獨子,對於人生的重要轉折點,和路家有生意上還是利益上往來的人物,都不會輕易怠慢,恨不得提前三天就過來踐行。
中間路惜珺有偷偷的往樓下看了眼,黑壓壓的全是人,衣香鬢影。
後續是樓下太過熱鬧了,和她空曠又寂寥的房間行程了強烈的對比,讓她覺得自己像是被隔離開這個世界的,沒辦法和人靠近,也沒人來靠近。
臥室裡只亮着寫字桌上的一盞燈,窗邊窗戶開着,晴朗的深秋夜裡,星空從窗臺傾瀉而下,照亮了趴在窗臺上女孩子白紙一樣的嫩皙臉龐,那雙明亮的圓眼裡侵入了些悵然。
不知吹了多久的夜風,路惜珺纔將窗戶關上,樓下的熱鬧好像還沒有停,她掀開被子平躺了進去。
這一覺她好像是睡了很久,怎麼也醒不過來,而且渾身一個冷顫接着一個冷顫,偶爾撐開眼皮時,看到天花板懸樑上的木雕蘭花,感覺它們活生生的就像是一雙雙眼,盯着她的一舉一動。
她開始做夢,一個夢接着一個,卻都只是重複着。
夢裡,有曾經照顧她的養父養母對着她笑,轉眼間就沒有呼吸沒有表情的死去。然後整個天都是血紅色的,壓迫的人幾欲發瘋,她渾渾噩噩的蹲在牆角邊,穿着得體的美婦人走到她面前,皺眉對着她說:不管什麼時候什麼地點,你只能叫我阿姨,聽明白了嗎……
她惶惶的搖頭,又點頭。
然後,她便更加鎖着自己的躲在牆角邊,害怕的抱着頭,感覺無法呼吸。
想叫媽媽……
可是不敢。
路惜珺覺得意識都模糊了,夢境還是現實根本分不開,只覺得被窩裡的身子全部都溼透了一樣,哪裡都熱燙熱燙的,呼吸特別困難。
只是恍惚覺得似乎有人在眼前走動,然後便是一道熟悉的男音,似乎是正在將家裡的下人們叫過來挨個挨個的問情況。
半響後,有什麼東西推進了身體|裡,她睜開眼睛看了眼,就又痛的閉上了眼。
“怎麼樣,燒的很厲害嗎?”男音再度響起。
“剛剛打了退燒針,半個小時後看看。”緊接着又是另一道嚴謹的回覆。
路邵恆穿着正裝,坐在了chuang邊搬過來的椅子上,翹着腿看着chuang上躺着的女孩子,痛苦的皺着眉,臉頰上兩團不正常的潮|紅。
屋內給路家看了幾十年的私人醫生還守在那裡,幾個下人們在門口隨時待命,隨着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坐在椅子上的少年臉上表情越是繃緊一分,氣氛也是隨之更加緊窒。
在路家,如果一家之主路震有着令人驚懼的權威,路家的少爺卻是誰也不敢輕易招惹。
終於,私人醫生上前檢查了一番後,鬆了口氣般的說,“好了好了,已經在退燒了!”
“完全退了?”路邵恆也是坐直了些身子。
“現在還不能,但是已經在退了,一會兒吊兩瓶水,小姑娘體質不弱,後半夜就能完全退燒了!”私人醫生緩了口氣,輕鬆的回答起來。
“嗯。”路邵恆點頭,臉上沒有太多情緒。
中間有下人過來給迷糊的路惜珺換了件乾淨的衣服,又喂着喝了半杯的溫開水,她半撐着已經燒成的三層眼皮,恍恍惚惚的問,“我……我怎麼了……”
“你發燒了。”路邵恆眸光一動,平淡回。
聞聲,路惜珺也是緩慢轉着眼瞳朝他看過來,嘴角動了半天,也不知道要說的是什麼。
只覺得空氣中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息有種犀木清新的味道,努力去嗅的話,好像到了童話裡公主安眠的森林裡。她也就幾秒鐘而已,伴隨着那氣息,撐不下去眼皮,閉上眼睛再一次的昏昏欲睡了。
見狀,路邵恆立即看向一旁的私人醫生,後者忙回,是因爲吊瓶裡有加入了些安定的成分在。
坐在椅子上的路邵恆,看着chuang上睡過去的女孩子,不知怎麼地就慢慢皺起了眉。
“叩叩叩——”
外面有敲門聲響起,推開門進來的是管家。
路邵恆並沒有看過去,直到管家走到了他跟前,恭敬的頷首後報告且提醒,“少爺,車子已經都準備好了,預計四十分鐘後能到達機場,您是一個小時後的航班。”
聞言,路邵恆低頭看了眼手腕上的表,點點頭的表示。
昨晚上舉辦了歡送Party,今晚是他要啓程的時間,即將踏入嚴苛的軍紀之旅。
“走吧。”路邵恆斂了下表情。
隨即,他便從椅子上站起身來,手背上卻跟着一暖。
他一愣,垂下重眸去看,是一隻軟若無骨的手抓住了他的。
心尖上那股異樣迅速擴散至四肢百骸,腳下受影響的再挪動不了半分。
(昨天有說,關於兩人之前不會有太多劇情,只是大概交代一下,過渡很快噠。至於番外的長短,我覺得應該不會太長,畢竟是番外,不用太過擔心,安心追文吧!記得多多投票推薦噢,推薦多了就能加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