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同盛金

那隻黑影爬到燈光觸及的石磚地上,李狂藥凝神一望,對方來頭果真不小,並非野貓野狗之類。爬出來的是一隻黑冠長臂猿,那種猿類瀕臨滅絕,別說城市裡見不到,大山莽林都尋不見蹤跡了。李狂藥以爲是誰家養的黑猿,半夜翻牆跑出來了,仔細一看,這才注意到那隻黑猿的一條腿似乎斷了。

野狗們發現黑猿,蜂擁而上,把它當作獵物般嘶咬。黑猿可能受過傷,手腳不靈活,比老太太還要遲鈍。李狂藥不知怎麼地,總覺得這場面似曾相識,年少時他也被人這麼欺負過。眼看黑猿被咬得血灑滿地,李狂藥再也忍不住,然後從侯王廟前的樹叢下撿了一根木棍就去棒打野狗。

舞醉龍的人都是學過功夫的,野狗們哪裡是對手,木棒襲來一陣勁風,它們就四下逃開了。李狂藥不跟野狗們一般見識,它們一散掉,手裡的木棒就丟到地上了。黑猿的毛髮無光,黑毛還夾雜着不少的白毛,它一隻手臂斷了,一條腿也斷了。黑猿雖是動物,但此刻竟流出淚水來,不知是不是被咬得太疼了。

“你家主人是誰,居然這麼虐待你?”李狂藥自言自語地站直身子,心裡卻在想,這隻黑猿恐怕命不久矣了。

李狂藥自顧不遐,只能救黑猿一次,不能帶回家去飼養。再說了,萬一黑猿的主人找上門來該怎麼辦,他會被污衊成小偷的。黑猿看見李狂藥準備走開,它就用一隻手摟住他的大腿,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就在一拉一扯間,遠處傳來人聲,似乎是有人在找黑猿。李狂藥大鬆一口氣,想要把黑猿送還主人,可當他聽清楚傳來的人聲後,馬上就打消了念頭。

那是他叔叔的聲音,李光輝遠遠地和老婆對話:“那隻畜生跑哪兒去了?一定要把它找回來!”

他老婆說:“就在這附近,剛纔我看見了。”

“那老不死搞什麼名堂,木箱裡居然沒有寶貝,只有一隻猿猴!”李光輝遠遠道。

“那天你把箱子劈開,我看見一隻黑黑的畜生從你爺爺房裡跑出來,肯定錯不了。”李光輝老婆答。

聽到這段對話,李狂藥恍然大悟,原來那天他離開後,他叔叔轉身就把木箱劈開了。李光輝爲人奸詐,肯定是想趁機偷天換日,將木箱裡的珍寶挪走,再放一些不值錢的東西進去,這樣李海洋一家人就佔不到便宜了。李狂藥怒火中燒,想要跟他叔叔對質,可轉念一想,太爺爺爲什麼把一隻活的黑猿裝在木箱裡?

李家一直有傳言,那口黃漆木箱是李狐從舟山帶去北方,又從北方帶到南方的。李家子嗣全以爲木箱裡不是龍蛋就是古玩,誰都沒想過裡面裝的竟然是一隻活物。木箱存在的年月起碼有70年以上了,可猿類最多能活50多歲,時間這麼長了,會不會之前的東西早被李狐換掉了?這隻黑猿算不上奇珍,即使在家裡養着,也沒人會反對,李狐爲什麼要把黑猿鎖在黃漆木箱裡?該不會拿來當作美食享用吧?

一瞬間,李狂藥想了很多,不過時間緊迫,再猶豫下去就要和他叔叔撞上了。當即,李狂藥抱起黑猿,躲進侯王廟前的樹叢裡。很快,李光輝和老婆真的追到侯王廟前,他們找不到黑猿的下落,便氣急敗壞地罵了幾句粗話。聽他們的口氣,好像李狐復原的機會很大,爲了不讓李狐知道木箱曾被劈開,李光輝纔想要尋回逃走的黑猿。

李光輝生性多疑,老婆叫他去別處繼續找,他卻覺得侯王廟前有點古怪,心說黑猿八成就躲在廟前的樹叢裡。李光輝的老婆一聽這話,便奇怪地問那些酒罈不是被收進廟裡了嗎,誰又把它們搬出來了?這些話被李狂藥聽入耳裡,他方纔醒悟,酒罈被人挪動過,難道此前有人想來偷酒罈?

不容多想,李光輝已步步逼近樹叢,躲在裡面的李狂藥抱着黑猿,找不到其他地方繼續藏身了。李光輝剛要伸手去撥開樹叢,往裡瞧一眼,這時候卻發生了一件怪事,不僅嚇得李光輝和他老婆毛骨悚然,就連李狂藥都嚇了一跳。

靜靜的夜裡,空中傳來一個老人的聲音:“你們這羣敗家子,我還沒死就想分家產了,信不信我死了也要變成鬼來找你們!”

李狐的聲音?!在場的李家人紛紛吸了一口冷氣,這絕不是幻聽,而是實實在在的聲音!李光輝和他老婆聽見後嚇得轉身就跑,不敢多逗留一秒,只有李狂藥和黑猿還躲在樹叢裡。看到叔叔一家人逃了,李狂藥就滿頭霧水地鑽出樹叢,心說太爺爺還躺在醫院裡,他怎麼能在這裡說話,該不會真的有鬼吧?

此時,一個黑影從樹上掉下來,正好落在李狂藥面前。李狂藥以爲真的有鬼,本能地閃退三步。待視線清晰後,李狂藥發現對方是一個女子,一身黃衣,在夜裡有點像《聊齋》裡的勾魂女鬼。那女子一臉壞笑,嘴未張,她身上卻能冒出李狐的聲音,說了幾句不痛不癢的話。李狂藥在醉龍隊裡見過不少奇人奇事,立刻識破了這女子的詭計,她是用腹語裝神弄鬼呢。

說是腹語,其實並不是用腹部去講話,倘若夠仔細,會發現講腹語的人嘴脣有些微張,他們是用舌頭髮聲。現在會講腹語的人不多了,能夠模仿出別人的聲音,更是不多見。李狂藥被女子戲弄一番,正想發火,可卻想這女子怎麼會躲在樹上,又怎麼懂得他太爺爺的聲音?

“你救那隻長臂猿,是不想讓你叔叔抓住,還是想帶着那隻猿猴去找‘同盛金’?”女子嫣然笑道。

“你是誰?”李狂藥不肯多言,心說就算撞鬼了,也先要弄清對方的來歷。

“你不用那麼緊張,我知道你家有困難了,不如我跟你一起去東海找那批‘同盛金’吧?正好我有時間。”女子正色道。

女子見李狂藥一身戒備,不信她所言,於是便講明自己的身份。原來,女子叫丁細細,家住甘肅,家裡是開酒廠的,算是釀酒世家。前段時間,丁細細不小心將家裡珍藏的古酒罈砸個粉碎,被家人責罵一通,她就賭氣地說一個月內幫家人找回一罈同樣的古酒,否則就不回去了。

那壇古酒來歷不簡單,是清朝一家叫作“同盛金”酒坊釀製的貢酒。1996年6月,遼寧錦州一家老酒廠搬遷,在地下發現了四個木製的酒海,酒海內完好地保存着醉人的白酒。酒海是一種古代的大型盛酒容器,因盛酒量多,故稱酒海。那些酒海以紅樺構築,還裱糊了約1500層、內蘸以鹿血的宣紙。宣紙上寫了“大清道光乙已年”、“同盛金”、“大清國”等字樣。由於是貢酒,它用鹿血蘸宣紙封存,150多年的浸泡使鹿血滲入酒中,絕非普通的古酒。

清朝貢酒制於道光帝年間,那時發生了鴉片戰爭,清國混亂,這批貢酒沒來得及運入京城,釀酒師傅就因戰亂而亡了。根據同盛金酒坊留下的記錄,深埋地下的酒海共有十個,可考古學家卻只找到四個。有傳,曾有人在民國年間挖過老酒廠那一帶,估計那時候被偷走了六個酒海。

李狂藥在去年聽過這樁奇聞,今夜和父母長談之際,便是想起了這件事。現在聽到丁細細那麼說,李狂藥就掃興地想,現在東西還沒找到,居然就有人來打搶了。如果真的找到了,那還了得。

丁細細把話說了一半,見李狂藥分神了,便問:“你不用擔心。如果真的找到了,我只要罈子,不要裡面的酒。我在家裡打破的就是罈子而已,裡面是空的。”

李狂藥笑道:“東西怎麼分倒是其次,問題是上哪兒找去?”

丁細細想說些什麼,又見黑猿無力喘息了,恐將一命歸天,於是商量道:“這隻東西活不過今晚了,不如把它埋了,也好過被你叔叔一家人吃掉。”

李狂藥低頭一看,那隻黑猿真的快歇菜了,好歹遭遇相似,總不能把它吃了。侯王廟不適合埋屍,附近也沒合適的地方,李狂藥就想先把黑猿扛回家。李狂藥還沒動手,黑猿就死了,身體漸漸地僵硬。丁細細望着侯王廟前的樹叢,便說乾脆把黑猿埋在樹叢下吧,侯王廟是處古蹟,沒人會在附近亂挖。黑猿不是人類,只要屍體不被好吃的人撿起,它在天之靈不會計較的。

“好吧。”

李狂藥懶得和丁細細爭執,若按他所想,他寧願把黑猿葬在他家裡。要知道,黑猿的骸骨和人類差不多,弄不好時隔數年被人發現了,還以爲哪個短命鬼被人埋在這裡。想到這兒,李狂藥就回憶起醉龍節那天的情景,今天早些時候他已經聽說酒罈裡的頭骨不是人類的,而是猿猴的了。這隻黑猿和酒裡的猿猴頭骨有什麼關係,便成了李狂藥現在要跟丁細細打聽的事,因爲丁細細明顯認識他太爺爺,連李家人的底細都摸得一清二楚,甚至懂得用腹語模仿太爺爺的聲音。

等到挖了個深坑,埋好黑猿,李狂藥已經大汗淋漓,但他仍不忘問:“你既然知道那麼多事,爲什麼要來中山找李家人?自己去找豈不是更好?”

“你年年在醉龍節喝的那些酒,就是丟失的那批‘同盛金’,你難道不知道嗎?”丁細細有些詫異。

李狂藥無比驚訝,難怪太爺爺獻出來的酒如此美味,沒想到竟是古代貢酒。丁細細看出李狂藥不是裝的,便說李狐在外聲名很廣,有傳他隱居在廣東,這次來就是想見一見那位老人家。或許其他人不懂,但凡愛酒之人都聽說過李狐早年得過一批古酒,藏在幾處寶地,留待他的後嗣享用。現在看來,李狐並沒有對李家人說過真話,李狂藥這種得不到疼愛的後孫更是聞所未聞。

有人說,李狐養了一隻黑猿,而那隻黑猿就是尋回深埋古酒的關鍵。在國外,有人牽着捉回來的野豬去找珍貴的松露,且只有野豬能找得到。同理,猿類也有不爲人知的本領,它們只要通了人性,就會找到深埋地下的古酒。世界上有一種學說,那就是酒起源於猿猴。在古時候,猿猴們採的花果沒吃完,留在石槽裡發酵後就成了最初的酒,所以它們對酒有一種敏銳的感知。

“我把酒罈放到侯王廟前,就是想把那隻黑猿引出來,因爲那天我正好看到它從李家溜出來。”丁細細坐在樹叢下說,“其實我也準備走了,因爲李家人好像不是很好說話,但你不同。”

李狂藥對稱讚向來當耳邊風,眉頭一皺就追問:“我太爺爺根本沒說過這些事,你現在去問他,他也說不出話來。你現在打算去哪裡找?我看酒罈的泥土有點紅色,是不是在西南一帶?”

“應該在東海!你太爺爺以前不是那裡的漁民嗎?”丁細細站起來,笑着說,“最安全的地方當然是自己最熟悉的地方,紅土只不過用來迷惑人罷了。”

李狂藥還是有點不放心,外人居然比他還了解太爺爺的事,會不會不安好心呢,萬一被人逮住怎麼辦。不過,沒有法律說不允許挖古酒,反正不挖也會壞掉。總之,丁細細不出現的話,李狂藥也要去舟山一趟。丁細細剛纔用腹語嚇跑他叔叔,算是幫了李狂藥一個忙,否則他叔叔又要鬧個沒完。只不過,東海那麼大,李狐當年躲在哪個無名小島上,他們誰也不清楚。李狂藥想了想,覺得和丁細細一同去比較妥當,雖然對方神秘兮兮的,但對太爺爺的瞭解比他還多。

於是,李狂藥就和丁細細擊了一掌,答應道:“好!我們一起去東海!”

而這時候,不能動彈的李狐睡在醫院的病牀上,一個親人也不在身邊,睡着的他做了一個夢,又夢到1942年那晚的事——當時黑色池水裡浮出一個酒罈後,跟着又浮起了一個駭人的東西: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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