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於濠鏡之北的丘陵地帶,薩亞看着名爲姜撫的男人急速消失在了林地之間,到了此時此刻,也由不得他多做思慮,他朝着隊伍的方向快速奔馳而去。
只是來時已經頗費周折,現在已然入了夜,想要回去更要花費更多的氣力。只是他已經等待不了了,前線的爆炸,還有綻放開的朵朵煙花,無不昭示着這場大戰已經拉開了帷幕。
而他們還在後方待命。
這不行。
他們也是濠鏡的一員,無論多波瀾壯闊,哪怕生死同歸,都理應有他們的存在。
他急匆匆地趕到了陣列之前,幾乎所有人都在焦急地等待着他的線索,不等他喘口氣,買谷裡已是上前說道:“怎麼樣了,是不是當真如同那個漢子說的那樣,現在已經沒有陸軍的滋擾了?”
薩亞吃力地嚥下了一口口水,而後點了點頭。
衆人發出了一聲歡呼。
就連疲憊不堪的薩亞也擠出了一個笑容。
“要叫那些膽敢進犯濠鏡的狗東西知道咱們的厲害!”
“就是!要叫他們有去無回!”
“聽說他們人多勢衆,而且恐怕也是有備而來啊!”
“嘁,橫豎不就是死,咱們這些人有怕過嗎?”
“大不了就是一死!爲了少東家死!死而無憾了!”
“……”
衆人紛紛大聲呼喊着,彷彿沒有恐懼可言,對於他們而言,他們曾經經歷過大大小小的戰鬥無數,這次不過也是其中的一戰,只是這次他們乃是爲了自由,爲了自己的燦爛未來而戰!
即便是死!都無法阻攔他們的腳步。
“我們這就趕去前線,告知魏先生和謝統領這個消息!”買谷裡興奮地說道。
一旁的阿銅大喊道:“說得對!”說着一把背起了已經有幾分體力不支的薩亞,大部隊也不再有所保留瘋也似的衝向了前線,甚至來不及和路過的自家村落打上一聲招呼。
這裡的族人除卻老幼,也同樣都已經擠上了戰場。
狼兵全族皆兵,更無孬種。
一路所見,到處都是渾身浴血的傷兵,還有已經,蒙上白紗,死在當場的戰士,裡面不乏在道上曾經給與過他們幫助的好心人。
無論是海盜,亦或是當地的土人。
如今曾經鮮活的人影,如今都變成了一具具的屍體。
怒火中燒。
意氣衝冠。
他們衝到前線,這裡也是亂成了一鍋粥,幾個學士已經躺在地上不再動彈,之前在丘陵地帶意氣風發的少年,狼兵們甚至還不知道此人的姓名,此時的他也氣息奄奄地躺在一旁,看到他們抵達這裡,勉力露出一個微笑,而後說道:“你們……後山的敵人都不在了嗎?”
“都走了!他們都走了!我們來了!”
“那就好,那就好,可惜了我不能站起來迎接你們了,”他試着撐了一把地面,卻頹然坐到在了地上,腰際更是流出了滾滾鮮血。幾個尚且康健的學士急忙按住他說道:“你傷得那麼重,跟我們回去,還有救!”
那少年吐出一口血沫子,而後笑着說道:“我要在這裡,在這裡,這兒是我的陣地,是少東家把這裡交給了我,無論如何,我都不能退,退了便是我輸了,我對不起少東家和魏先生!”
而後他擺出了一副惡狠狠的模樣,對着衆人說道:“誰敢動我!”
像極了一頭嗜血而裝腔作勢的小狼。
衆人終究嘆了口氣。
這樣的場面在濠鏡這片前線陣地,已經看得太多太多了。
他們只是醫生,但醫生救不了這樣的人。
他們本來就活着,哪怕死了,他們的魂魄也活在這個角落,永不會死!
買谷裡和薩亞,還有阿銅看着他。
“魏先生現在就在前線,抗擊敵人,你們若是要去便快去罷,過了今夜,濠鏡存與不存,全在我們一念之間。
少東家說過,這濠鏡並非他一人之濠鏡,我們便要替他守住這裡,這裡是我們的家,若是不能,也要將這個大明,這個滿目瘡痍的天下,知道有這麼一個地方存在過!”
衆多狼兵用力地點了點頭,穿過炮兵陣地,往戰壕跑了過去。
少年顫抖着手,拿起懷裡的一包菸草,想也不想,丟進了嘴裡,他咀嚼了兩下,而後大聲喊道:“人都死哪裡去了,把震天雷的角度調好,給我往近的打!打得這些個兔崽子哭爹叫娘,打得這些孫子後悔來世間走上一遭!”
薩亞和買谷裡抵達戰壕之時,魏東河滿臉鮮血地退到了第二線的戰壕,見得他們抵達,不由得一愣,之後反倒是笑着說道:“你們來了?”
他們點了點頭。
“那我便不多問了,第一戰壕基本失守了,我們在裡頭埋了大量的炸藥,說起來這都是些最後的存貨了,
這一戰下來這麼把少東家的家底都給敗了,不知道他回來以後,得怎麼數落我們了。”
他哈哈大笑起來,彷彿頗爲自得,與往日裡的城府模樣,判若兩人。
“你們的事兒便是徹底守住這條第二戰壕,直到敵方退去,不知今夜還會多漫長,只是我們已經沒有後路了。”
大部分的戰士已經從第一戰線退了下來,臨走之前,將剩餘的地雷和火藥都埋設在了壕溝之內,當對方瘋了一般衝向第一壕溝的時候,他們面對的是沖天的火花,已經又一輪炮火的洗禮。
一方視死如歸,一方麻木不仁。
……
空前的人力投入,卻沒有收穫到任何進展,林光攸下了船,正站在地面上,望向遠處,早有幾個斥候前來回稟。
“濠鏡方面,已經撤回了第二戰壕,第一戰壕已經被我等佔據。”
“傷亡多少?”
“傷亡如何?”
“此戰我方戰死傷亡者,三百餘人,多數戰死……而濠鏡方,百餘人。”那斥候說的支支吾吾。
“那葡萄牙人……”
“葡萄牙人多狡猾,躲藏在我方士卒身後,雖不知梗概,但想來損傷遠遠小於我方。”
“豈有此理!”林光攸他狠狠一握拳。
“不過,葡萄牙人乃是傾巢而出,他們爲了濠鏡可是不予餘力,我們卻還有些人手,林千戶。”有個男聲悠悠然地說道。
似是陰惻如鬼,頗爲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