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東河看着擺放在他面前的一小箱槍支。
他點了點,應當有個四五支的樣子,他隨手拿起其中一支,發現與他們手下的海盜所用的槍支並不相同,這些槍支的做工,顯得更爲粗糙,幾乎沒有經過什麼打磨,倒是與之前那些大明水師所用的槍支有幾分吻合。
“這是少東家的意思,這些模具是少東家在時安排製作的,只用過一兩次,便在工坊內擱置了,轉而是用新的模具,製造更好的兵器。
但少東家說,‘這些都是生產進步階段的階梯,是一段過程,務必需要保存下來,以作參考’,所以實際上這些槍支的質量雖然過關,但我們也並沒有見過幾次。”
那副手取出其中一支,扣動了上頭的扳機,發出清脆的聲響,他笑了笑,繼續說:“不過,這次少東家將這些槍叫做‘商品’,並且也說了什麼,‘市場不要更迭地太快,到時候,我們這些生產商可就沒錢掙了’這般的話,我雖是不大明白,但少東家想來是不會錯的。”
魏東河聽完,已是明白了陳閒的想法。
就像是工坊學士所言,如今陳閒部隊所用的槍支,雖然不比少部分精銳裝備的後膛槍,但至少比這種原始的火繩槍來得好上很多。
火繩槍的特點在於,這是一種製作簡單,成本低廉,且可以大量製造,威力尚可,比上或許不足,比下絕對有餘的器械,當然更重要的一點,陳閒也曾經提過一嘴,乃是當今世界之中,火繩槍乃是主流之中的主流。
至於什麼後裝槍,什麼燧發槍都還在時代的搖籃之中。
魏東河起初並不明白這句話的意義。
人總會陷入慣性思維之中。
以爲人人都是擁有犀利的火器。
但直到他親眼見過佛郎機人和大明水師的裝備之後,纔不得不折服於陳閒的認知。
用火繩槍充當交易,乃是最好的砝碼。
“每日的產量是多少?”
“僅僅兩三支,不過我們的鐵好,火藥也好,這些都是外頭的人比不了的。”副手粗略統計了一下。
魏東河皺了皺眉頭。
副手急忙解釋道:“像是火繩槍這種火器,與突火槍大有不同,這裡頭呢,有彈簧,”說着他從一旁取過一枚東西,放在魏東河的眼前:“這個最不易鑄造,還需要手工開膛,
好在少東家改進了鍊鐵的手段,還有火藥的配比,如今成功率已經上升了很多,據這邊的土人說,以前他們是替佛郎機人鑄槍的,他們的效率還遠不如我們這兒,而且因爲鐵的質量很差,時常炸膛。”
這個時代的鑄槍技術本身就有很多配套的問題。
鐵,黑火藥,都是不得不去攻克的難關。
鑄造水平低下的火銃,戰鬥力尚且不如弓弩,猶如雞肋。
而在這個時代,明朝的火器也仍舊停留在模彷彿郎機人的階段,陳閒深知這種火繩槍對於官府的吸引力,故而也大搖大擺地將這些槍支當做籌碼拿了出來。
魏東河雖然跟着陳閒耳濡目染,但終究還是受限於時代,他搖了搖頭,低聲說道:“那少東家另外安排的是……”
副手沒有直接回答,只是說道:“哦,那是子彈工坊,裡頭是鑄造統一規格鉛彈的地方,這裡頭也有大講究,我們工坊做的槍支,乃是統一口徑的兇器,少東家說了,若是光賣槍自然不長久,便連子彈也一起賣了,讓那些人對咱們工坊產生依賴性便好。”
魏東河明白是這麼個道理,已是不說話了,他低聲問道:“十日之內,我恐怕便要與大明官府做一筆生意,我需要二十把火繩槍,還有一些子彈。”
那副手似乎有幾分爲難,但仍是咬咬牙說道:“二十把便二十把,我叫人加緊功夫,想必也能完成。”
魏東河點了點頭,笑着說道:“此事有勞你們,代我向沈主管問聲好,他事情很多,忙碌非常,我便不去叨擾了。”他說完,擺了擺手,已是領着兩個弟子往外頭走去。
他看了一眼,一旁正低頭沉思的少女問道:“在想什麼?”
“師父,我只是在想,這些大黑管子有什麼用處?”
魏東河笑了笑,指着遠處的島嶼,上頭有一個個攢動的人頭,而後說道:“日後是火器的時代了,你往日裡生活在內陸,自然不曉得其中的梗概。
我們是海盜,這個世界上,原本靠的是我們的彪悍與血勇,便能割據一方,那是我們祖輩的時代,可是等到我們到了海上,卻發現一切都變了。
我們要冒着槍林彈雨衝鋒陷陣,可能在衝鋒的路上,一顆炮彈,便直直地打了過來,就打在船上,你這條船就沉了,
當你好不容易接舷登上了船,你面對的也會是黑洞洞的槍口,而後一陣槍響,站在你身邊的兄弟們都紛紛倒下,你就會感慨時代已經不同了。
這是一個槍炮的時代,功夫再高,也怕菜刀,菜刀放不倒謝敬這樣的大高手,但火槍可以大炮可以,如此說來,你可是明白了?”
玉娘若有所思地看着遠處一眼,並沒有再說話。
魏東河嘆了口氣,他何嘗不是在對自己說這番話,原本他也以爲,這個世界仍舊一成不變,但見證了多場海戰之後,他不得不收起自己的傲慢,而後重新審視起陳閒的所作所爲來。
當陳閒說要鍊鐵的時候,他和謝敬點頭說好,但他心中仍舊不屑。
當陳閒說要研發黑火藥的時候,他只當是小孩兒過家家,面上贊同十分,說是要爲少東家找回場子。
當陳閒一門心思投入工坊之中的時候,他不言不語,卻對陳閒有幾分牢騷。
但如今,這一切都像是一記記響亮的耳光抽打在了他的臉上。
彷彿少東家那口風騷又下賤的語氣,正在不斷在他耳邊說道:“你服不服!”
“你信不信!”
“本少爺是否英明神武?”
“本少爺是不是未卜先知?”
魏東河服了,這下他可真服了,這纔是他們魏家選中的天選之子,是他們陳家最後的希望。
滾他孃的陳祿,去他X的陳家老二。
他願爲少東家鞍前馬後,死而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