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赤馬號上,左右兩側是火光沖天的船體。
他們沒有陳閒的好眼力,第一時間沒有及時避讓,等到發現,已是躲閃不及,現在已經陷入了亂局之中。
對方是有備而來,想必連海城和狼臺都落入了算計。
魏東河和呂平波站在甲板上,海風烈烈。
此時的呂統領眼神之中多是焦慮的神色,對於東河而言,實際上,呂平波是個比較好收拾的上司。不過,那是對比起陳閒而言,陳閒的腦子裡總是有各種各樣的想法,應對那些奇思妙想,真的有點吃力,他不由得同情謝敬,不過,謝敬早已對這些事逆來順受,用不着他魏東河同情。
至於呂平波,在魏東河看來,他甚至不算一個安分的主子。
他有野心,但相應的缺乏是一些氣量。
他之前便聽聞呂統領因爲一些小事,而把一夥兄弟罵了一通,罵也就罵了,事後還去找人道歉,送了禮物。
瞻前顧後,一無是處。
實際上,呂平波是個再聰明不過的人,但他同樣是一個膽小怕事的人。也正是因爲如此,他做不成什麼大事。
因爲他能夠正確的估計出一件事情到底有多少的風險,也知道下頭有多少人不服他,他自然知道有多少人是不拿他當回事的。
他害怕失敗。
喜歡權術。
魏東河是一個喜歡奇蹟的人,所以他清楚的知道奇蹟的背後,是超過常人想象的種種謀略和計算,還有不可或缺的是創造奇蹟的勇氣。
而這些事情,他魏東河有,陳閒有,他呂平波並沒有。
他不止一次把呂平波和陳閒放在一起對比,但次次都會覺得,這不過是對於陳閒的一種侮辱。
哪怕,自己的這位少東家再難相處。
“東河,你看目前這件事到底是如何情況了?”
魏東河一拱手,憨憨地說道:“春雨大費周章,擺了一個口袋陣,便是讓我們有去無回而已。”
白銀團和春雨並無什麼大仇。
自然也不會有什麼利益相關,我在大東沙,你在濠鏡沿海,大家井水不犯河水,而且在天下第二的春雨看來,白銀不過是一條即將病死的老狗,掀不起什麼風浪。
呂平波沉默不語。
“事情不大多,也不難解除,統領可以號令大副,儘快駛離這片海域,即便有什麼襲擊,自有海城和狼臺來背。
只是,我覺得統領不一定肯捨得讓蘇家孫家有所犧牲。”
魏東河不知道從哪裡抓了一柄小紙扇,此時掩了半張臉,彷彿在想些什麼,卻又不說。
呂平波是個優柔寡斷的人,當然這種人有個好處是講義氣,哪怕孫家與蘇家搞不好是想要他去死的。
魏東河很難說呂平波到底是不是愚蠢,但他覺得若是陳閒在此,罵一句傻逼都不嫌多。
“是吶,還是東河懂我,那麼計將安出?”呂平波的眉頭舒展了開來。
“既然逃不過,那麼便打出去便是。”
當日,呂平波座船赤馬號全速向前衝刺後,擺脫了快速追擊的由春雨派出的蜈蚣船,佯裝進攻。誘餌船進行了多輪炮擊,均因射程告爲失敗。
此時赤馬號保持懸停,而後將火炮聚集於甲板,誘使對方蜈蚣船快速逼近,而後呂平波抓住機會,進行了多輪飽和式的炮擊,直接擊沉了一艘蜈蚣船,而另一艘蜈蚣船也損傷慘重。
且與後方護衛艦海城、狼臺協調進行了大掉頭,此時白銀團武裝商船與後方趕來的春雨部接舷。
而隨後趕來的春雨部與赤刃部共計四艘蜈蚣船與一艘大帆船。
遭到了強行突圍的白銀團的瘋狂炮擊,蜈蚣船當場被擊沉兩艘,其餘則匆忙趕回母艦位置。而後方作爲誘餌的兩艘戰船,由於年久失修,且互有勾連,原本派出的蜈蚣船也被擊沉,擊傷。再也無力進行追趕。
隨後其麾下的武裝商船亦是快速突圍,最終四艘船都一起奔入大海,再也無從追蹤。
這一仗打得極爲漂亮,但因爲並無多少人知曉,終究掩埋在了塵埃之下。
陳閒此時正看着試管裡的一小滴鮮血,只是不論他怎麼看,都沒有什麼格外出奇的點。這是維娜的血,陳閒曾經聽說過,如果一個人很強大,那麼她的血液也絕不一般。
不過,想來這個觀念不適用於這個時代的大明。
要讓自己變強好難啊!陳閒心想,特孃的別人穿越都自帶武功秘籍,到了他這兒怎麼要喊打喊殺的時候,毛球都不會,來個小嘍囉都能把他一拳撂倒。
他走出船艙,經過之前的突圍戰,此時的船體之外都是黑漆漆的烏煙,有一些木質的部分已經凹了進去,船舷被敲落了半邊,這些都是來自大型戰船的撞擊而留下的痕跡。
而船上的人手少了幾個,多是在戰鬥之時,隨着船隻撞擊滑入海中的新手。
他揉了揉額頭,讓自己盡力清醒一些。
陳閒原本覺得這種肉搏戰傷亡率並沒有那麼高,而且己方有了最爲完善的措施,應當能把戰損降低到最少。
但事實上是陳閒天真了。
黑木達也死前至少拖了一支小隊墊背,而至於其餘海盜落下殘疾的人同樣無算,如今的船上傷兵滿營。這兩日,陳閒被迫把兩個瀕死的孩子丟到水裡,以免引發更大的災厄。
陳閒往日殺敵自然灑脫,手下到現在都在傳他殺人如殺狗,視佛郎機人與倭人武士如無物。可如今,他多少有些灑脫不起來。
“少東家。”謝敬走上前來。
“謝敬,現在船上情況怎麼樣?”
“死了六人,傷勢嚴重的不少,好在我們的人這次早就準備了藥物,大部分人都救下來了。”
“阿敬,你覺得這世上的人命,值錢嗎?”
謝敬沒有回答於他,只是靜靜地看了他兩眼。
他很難回答陳閒的問題,因爲他的手底下的血案無數,他殺過很多人。人命在他看來,並沒有那麼值錢。
而且人命是有貴賤的。
比如他見過黑市裡有人發佈的仇殺令,懸賞萬兩的往往是貪官污吏,亦或是兩袖清風的好官。而斗升小民之間的尋釁滋事,不過幾兩錢款而已。
人命在黑市之上被明碼標價,那算不算人命值錢?
那世上值錢的東西或許更多了。
陳閒走到船舷邊上說道:“這世上對於每個人來說,一個人的性命值不值錢,分了很多標籤,有的值錢,而有的一文不值。”
他指着不遠處還在忙碌的海員們。
“他們對我而言,很值錢,他們是我們海賊團的骨架,是最初的一班人馬,每個人都重愈千金,我捨不得他們死去,或者有所損傷。我們來得太匆忙了,還沒有讓他們學會如何保護好自己,這是我的失誤。”
“而相對的,那些被我殺死的人,那些敵手的命,對我而言,目前來說,一文不值。”
陳閒看着遠處飄飄蕩蕩的船體,低聲問道:“在明日曙光來臨之前,我得說些事情,無論他們聽沒有聽進去,他們的腦子裡都是仇恨,如果我再不告訴他們生命的意義,那麼便無人可以做這樣的事情了。
至於他們聽沒聽進去,我管不着,也管不了,但那也算我盡了人事,你去安排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