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總統府。
夜幕沉沉,整座城市籠罩在黑暗之中,也只有這座總統府燈火通明,自從袁世凱死後,這城裡一直不太平,先是旗人鬧暴動,接着聯合陣線的重量級元老宋教仁也在內城遇刺身亡,如今這個局面,誰也不敢大意,現在趙大總統蒞臨國都視事,城裡的警戒級別頓時提到最高,宵禁令再次下達,城裡的居民無事可做,只好早些熄燈休息了。
總統府燈火通明是有原因的,今晚,一場正式的晚宴將在這裡舉行,參加宴會的主要是各國駐華使節,主持晚宴的正是民國大總統趙北。
作爲一國元首,確實非常的有必要與各國加強聯繫,這既是國家利益的需要,同時也是趙北個人利益的需要,爲了這種需要,他不得不與各國外交官周旋,虛與委蛇,爲了顯示與各國友好相處的誠意,趙北站在總統府禮堂前,親自迎接前來赴宴的各國使節,這間小禮堂也正是此次宴會的餐廳。
另一方面,作爲外交官,遵守時間不僅是美德,更是職業要求,現在,多數外交官已提前趕到總統府,只有英國公使和法國公使兩人是卡着時間趕到的,離宴會開始還有五分鐘的時候,他們才一前一後的趕到總統府,穿得非常正式,不像是參加晚宴,倒像是參加國際和平會議。
“英國公使,朱爾典先生。”
作爲禮儀官,蔡廷幹站在最前頭,接過英國公使隨員遞上去的名片和請柬,然後向站在臺階上的趙北介紹朱爾典先生,雖然明知他們已在火車站見過面,不過這是必要的外交禮節,外交講究的就是一個繁文縟節。
“歡迎,朱爾典先生。”
趙北走下臺階,與英國公使握手寒暄,臉上的笑容是職業般的,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朱爾典的面部表情一直僵硬着,好象面部肌肉已經癱瘓一般,跟剛纔進去的那位日本公使簡直像是難兄難弟,很不好說他們到底是不是事先商量好的。
相比英國公使的僵硬,法國公使倒是表現出了一絲熱情,甚至主動詢問晚宴之後有無消遣節目,如果有舞會的話,法國公使先生並不介意與站在總統先生身後的那名女秘書跳上幾支舞曲。
“很遺憾,公使先生,今晚沒有舞會,只有茶話會。”趙北有禮貌的表示了歉意。
“兩位公使先生,請隨我來。”
站在趙北身後的外務部總長唐紹儀走上兩步,將兩位公使領進了餐廳,至於趙北,依然等候在臺階上。
“要不要再催一催?”蔡廷幹當然知道趙北還在等什麼人,於是小聲問了一句。
“不必了,時間一到,準時開宴,不能因爲一個人遲到而耽誤了外交事務啊。”
趙北面無表情的搖了搖頭,今天的晚宴他是邀請段祺瑞過來的,但是直到現在,段祺瑞也沒過來,甚至連聲回話都沒有,這架子擺得未免太過分了些,不過段祺瑞現在是北洋的精神偶像,對於趙北消化北洋集團的政治遺產是有用處的,所以趙北還是決定繼續等下去,等到開宴鐘點再說。
終於,離開宴時間只差不到一分鐘的時候,段祺瑞終於趕到,也只帶了一名副官。
“芝泉,你倒是大忙人啊,再來晚半分鐘,你就趕不上宴會了。”
趙北迎上去,與段祺瑞握手寒暄。
“剛纔在等南方的電報,是以來遲,請大總統海涵。”段祺瑞說道。
“段芝泉在等什麼電報?莫非南方軍情有變?”
趙北很關心的問了一聲,現在局勢微妙,他確實必須提高警惕,尤其是東南方向,有些鞭長莫及的味道,北洋南進第一軍雖然已倒向聯合陣線,但是要想將之完全消化,還需要手腕和時間。
“也沒什麼,不過就是問一下王聘卿的傷勢。”段祺瑞說道。
“王聘卿傷勢如何?”
趙北關切的追問,心中卻是冷笑。
王聘卿就是“北洋之龍”王士珍,自從在南京捱了炸後,王士珍就一直在上海租界就醫,雖然傷得很重,可是此人命大,竟然活了下來,只不過目前還無法自由活動而已。
段祺瑞心中也是冷笑,雖然北洋沒有確鑿的證據,但是不少人包括段祺瑞在內,都認爲王士珍遇刺案與趙北脫不了干係,不過現在趙北貴爲民國大總統,做出一副關心的模樣,段祺瑞卻也不能揭穿他的把戲,官場就是戲場,逢場作戲是爲官者的基本技能。
“多謝大總統關心,現在王聘卿雖然尚無法下地走動,不過已能進食,若非政務纏身,段某也是打算去看一看他的,北洋將領之中,就數王聘卿最好講話,他這個人,是與世無爭的。”
這話說得是夾槍帶棒,趙北也聽得明白,不過王士珍是否真是一個與世無爭的人,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王士珍阻擋了趙北前進的道路,他必須讓開路,同樣的道理,宋教仁也是擋住趙北前進道路的人,所以,他們都遇到了意外,如果段祺瑞也執迷不悟的話,誰也不能保證段總長不會遇到意外,這就是政治,也是厚黑。
這年頭搞政治,僅靠光明正大的手段是不夠的,卑鄙無恥的伎倆也是必須使用的,這既是歷史經驗,也是現實需要,與道德無關,只與利益有關。
“與世無爭是不錯的,如果人人都與世無爭,這個世界就不會這麼亂了,這個國家也早就太平下來了。”
趙北也是話裡有話,沒跟段祺瑞廢話,兩人一前一後走進餐廳。
進了餐廳之後,趙北就看見英國公使與日本公使坐在一起,正咬着耳朵嘀咕,也不知道不是不是在策劃什麼陰謀詭計。本來,趙北是不打算請日本公使過來的,可是唐紹儀堅決反對,因爲這樣做太沒禮貌了,而且如果不請日本公使的話,那麼,很有可能英國公使也不會過來,甚至協約國集團的所有成員國駐華外交官都不會過來,這不僅會釀成外交事件,也會影響趙北的威望,所以,仔細權衡之後,趙北還是把日本公使請了過來。
樂隊奏樂,禮官致辭,諸多繁文縟節,不過真正的重頭戲還是趙北趙大總統的演講。
“趙某有幸得與諸位外交官共進晚餐,這既是中外各國友誼的見證,也是我與諸位正式建立私人友誼的第一步,雖然在某些事情上,我們或許存在分歧意見,但是,作爲希望世界和平的人類一分子,我相信,在座諸位也與我一樣,都在祈禱遠東的永久和平和貿易的永久繁榮。就讓我們舉杯,共同祝願世界和平,人類進步!祝願中外友好關係進一步發展,中外貿易進一步發展!”
觥籌交錯中,在座衆人都是逢場作戲,虛情假意自不必說,至於思考着如何給對方下絆子的人也有那麼幾位,國內政治與國際政治還是有相通之處的。
整個晚宴過程中,幾乎每一個人都揣着心思,趙北琢磨着以夷制夷的戰略,英國公使和日本公使琢磨着如何應對遠東格局的新變化,德國公使和美國公使則坐在一起,不時的交換眼色,至於那位浪漫過度的法國公使先生,則一直左瞄右瞧,尋找着剛纔還站在這裡的那位總統先生的女秘書。
這場晚宴,吃飯是其次,重點在於利益,國家利益,個人利益。
所以,包括趙北在內,所有的人都希望宴會早些結束,以便衆人切入正題,爲本國謀求最大利益。
好不容易晚宴結束,撤去了酒宴,面前的長桌上擺上了中國風味的點心、茶水,就像總統先生剛纔說的那樣,今晚沒有舞會,只有茶話會。
就在這時,趙北也適時的切入了正題。
“諸位,今天請諸位過來,共進晚宴,增進友誼固然是重要目的,但是還有一個原因也是不能不提的。現在,請諸位向那邊看一看。”
趙北向身後一名副官使了個眼色,那名副官點了點頭,走到靠東的那面牆壁前,伸手拉開一面布簾,牆上掛着的一幅巨大的中國疆域圖就呈現在衆人眼前。
朱爾典睜大了眼睛,仔細研究起那幅地圖,其實進餐廳的時候,他就發現了那面巨大的布簾,一直好奇那到底是什麼東西,現在謎底揭曉了,可是他卻更困惑了。
那幅地圖上畫着兩條很粗的黑色線條,一條東西走向,一條南北走向,彎彎曲曲,並且交叉在一起,由於距離較遠,英國公使一時弄不清楚那到底是什麼意思。
“請諸位見諒,爲了使諸位看得更清楚一些,我建議我們都站到地圖前。”
趙北首先站起身,走到那幅地圖前,然後,美國公使和德國公使也站了過去,雖然有些傲慢,可是英國公使也急忙站了過去,作爲英國的跟班,日本公使站到了英國公使身邊。
等所有人都站到地圖前的時候,趙北微笑着轉過身,面向衆人。
“首先,我將告訴諸位一個重要消息。就在今天下午,美國公使司戴德先生、德國公使雷克斯先生已經與我達成一致意見,爲了發展中國中部和西部地區的交通事業,中國將與美國、德國合作修建一條貫穿東西的幹線鐵路,這條鐵路將東起江蘇海州,西至甘肅蘭州,途經徐州、開封、洛陽、西安、寶雞等地,也就是那條所謂的‘隴海鐵路’。”
趙北說到這裡,站在地圖前的那名副官就拿起一根細長的教鞭,在那地圖上從東往西緩緩指了過去,起於東部沿海的海州,終於西部甘肅的蘭州,正是那條“隴海鐵路”在地圖上的位置。
英國公使朱爾典這才明白那地圖上的兩條黑色線條到底是什麼意思,原來那條東西走向的線條是隴海鐵路,而那條南北走向的線條似乎正是京漢鐵路加上那條尚未動工的粵漢鐵路。不過,作爲德國的敵對國外交官,朱爾典很自然的向這個鐵路發展計劃澆了瓢涼水。
“總統先生,據我所知,隴海線的修築權似乎已由比利時財團取得,其它國家似乎沒有權利插手這條鐵路。”
“朱爾典先生,在許多年前,比利時財團確實從滿清朝廷手中取得了隴海鐵路的修築權,但是到目前爲止,僅僅只完成了開封至洛陽間鐵路線的修築,也就是所謂的‘汴洛鐵路’,至於整個隴海線,比利時財團顯然沒有足夠的財力修築,所以,可以視爲比利時財團已經放棄了完成整條鐵路線的權力。我相信,當中國的政府和國民準備自行修建一條隴海鐵路的話,比利時政府是不會反對的,因爲這涉及外交,也直接影響兩國邦交。”
美國公使司戴德替趙北迴答了這個問題,同時也進一步強調美國的立場。
“根據美國財團的構想,我們將從比利時財團手中收購京漢鐵路、汴洛鐵路,一旦隴海鐵路修建完畢,那麼,在中國的遼闊國土上將出現一個巨大的十字形鐵路網,而等粵漢鐵路完工之後,這條鐵路網的最南端將一直延伸到廣州,甚至是香港!以這個十字形鐵路網爲基礎,更多的支線鐵路也將修建起來,進一步改善中國的交通條件,到了那個時候,世界的商品和中國的原料將通過這些鐵路網運到任何一個方向,使這個國家與世界貿易圈的聯繫更加緊密。這個雄心勃勃的鐵路發展計劃,我們稱之爲‘大十字計劃’。”
司戴德說完,不等翻譯完畢,那名副官就拿起那根細長的教鞭,在地圖上游移着,北起北京,南至廣州,由北向南延伸,地圖上的那條南北走向的鐵路線與那條隴海線在鄭州交錯,直觀而醒目,在場的每一位外交官都被這個鐵路發展計劃弄得心神不寧。
“司戴德先生,必須承認,這個鐵路計劃非常的野心勃勃,但是我想問的是,如果比利時財團不打算出售京漢線和汴洛線的話,這個計劃又該如何實施呢?”
比利時公使聳了聳肩,他的這個假設引起英國公使和法國公使會心一笑。
但是幾位公使很快發現,對於比利時公使的這個假設,對方早有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