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中國駐馬尼拉領事先生一起趕到“綠林”號戰艦上的是一位來自蘇門達臘地區的中國人。兩年前曾與魯平在蘇門達臘合作過,這個人就是龔春臺。
現在的龔春臺已是蘇門達臘華人社區的領袖人物之一,拋頭露面的次數越來越多,但是很少有人知道,他還有一個非常隱秘的身份,即使是魯平這樣的艦隊司令,也不清楚龔春臺到底是什麼來頭,兩年前魯平與龔春臺在蘇門達臘見面的時候,他還只是難民營的一名普通首領。
根據海軍部的命令,在結束了馬尼拉灣的聯合軍事演習之後,魯平將率領特遣艦隊前往蘇門達臘一帶進行遠洋訓練,這個時候,龔春臺從蘇門達臘趕來與魯平會見,這確實有些耐人尋味。
會面是在魯平的艦長室對面的軍官會議室進行的,而且只有魯平和龔春臺兩人在會議室裡,至於那位領事先生以及他的助手,則藉口代當地華僑慰問海軍將士去與水兵們聯歡去了。
龔春臺也知道,魯平並不清楚他的真實身份,不過考慮到此次任務的極端重要性,龔春臺還是決定直接跟對方亮個底,不然的話。這位海軍將領未必會相信他說的話。
“魯司令,實不相瞞,我是爲中樞政府工作的人,能跟總統說上話的。”
龔春臺也沒直接說他是軍情局的情報員,拐彎抹角之下,先跟統帥堂拉上關係,然後從口袋裡摸出一盒捲菸,從裡頭挑出一根紙菸,然後將煙紙剝去,從裡頭取出一張小紙條,遞給魯平。
魯平接過紙條,看了一眼,卻是一份電報,已譯爲電碼,內容是什麼,他並不清楚。
“這是?”魯平詢問龔春臺。
龔春臺說道:“這是一份電報,請魯司令命令電報員將這份密碼拍去海軍部,海軍部收到密碼之後,肯定會立即轉呈統帥堂,統帥堂可以根據這份電報確認我的身份,那麼,也就可以使魯司令相信我的話了。”
魯平笑道:“龔先生倒是細心,那麼我就讓人拍電報去海軍部驗證一下。”
魯平叫來副官,讓他拿着電報去電報室,雖然龔春臺確實是領事先生領過來的,但是魯平是一個嚴謹的人,軍事紀律也不會允許他隨便的去信任一個“平民”。所以,這必要的程序是不可或缺的。
“魯司令辦事穩妥,我信得過你。”
龔春臺讚了一句,然後迅速切入正題,不等副官回來,就將他此行的目的告訴了魯平。
“魯司令,此次我過來叨擾,是想請魯司令幫個忙。我在菲律賓有幾位朋友,最近惹了麻煩,正被美國人追捕,好不容易從外地藏到馬尼拉,準備逃去蘇門達臘,但是找不到船隻離開馬尼拉,所以,我想請魯司令在率領艦隊離開馬尼拉的時候順便將那幾位朋友帶上,一起去蘇門達臘,到了地方,我派人去接他們。”
“就這事?你是爲此事專門從蘇門達臘趕過來的?那幾位一定是你有過命交情的朋友。”
魯平有些驚訝,此事倒也說不上什麼難事,不過既然那幾人正被美國人追捕,那麼恐怕不是龔春臺一句輕飄飄的“惹了麻煩”那麼簡單。
龔春臺笑了笑。說道:“也算不上過命的交情,不過確實是朋友,志同道合的朋友,幫他們,其實就等於是在幫我們。我此次到馬尼拉來,倒不是全爲了那幾位朋友出逃的事情,其實是另有使命,忙完之後,順便搭救朋友,於是就過來拜見魯司令了。”
見龔春臺似乎不想說他到底在馬尼拉幹什麼,魯平也就沒有追問,像這種身份神秘的人他寧可近而遠之,他想保持職業軍人的單純,雖然確實不可能一直保持這種單純,但是他還是認爲軍人應該遠離陰謀,因爲軍人一旦沾上陰謀,那就不是軍人了,那是軍裝政客。
既然已知龔春臺來意,魯平就適時的換了個話題。
“我已兩年時間沒去蘇門達臘島上了,不知那裡局勢現在如何?華人與當地土人之間的矛盾是否化解?荷蘭人最近又在那裡忙什麼?”
“局勢依舊緊張,華人越來越多,土人也是越來越多,新舊矛盾交織,新仇舊恨加在一起,蘇門達臘現在就是一個火藥桶,只差一顆火星,就會猛烈爆炸。現在蘇門達臘的華人社團都在想辦法組織團練武裝,以守望相助,龔某現在也是團練的一名練總。平時教手下的團丁習武強身,練習射擊,一旦發生衝突,也不至於吃虧。至於荷蘭人,現在不但不肯平息衝突,而且變本加厲的從中挑唆,以華制土,以土抑華,跟當年滿清差不多,而且荷蘭人還加緊從爪哇移民蘇門達臘,以增強土人力量,同時又限制華人向蘇門達臘移居,這打定主意是要扶持土人勢力了。”
“那麼,你們可不能坐以待斃。”
聽到這裡,魯平坐直了腰桿,他雖然多少有些和平主義情緒,可是卻也不是冷漠的人,對於南洋華人的遭遇,他非常同情,再加上總參謀部印製的那些充滿了社會達爾文主義思想的宣傳材料的影響,現在,魯平多少也有些“大中華主義”的傾向。
“這是自然。過去,是沒有國家撐腰。現在,中樞支持南洋華人,我們又有什麼好怕的?”
說到這裡,龔春臺笑了笑,作爲局中人,他當然清楚這一切都是幕後勢力在操縱,要的就是現在的這個效果,要的就是一個冠冕堂皇的藉口,既然列強叫囂“弱肉強食”,那麼也就別怪那位“狂人總統”有樣學樣,這個時代。還是有公理的,強權即公理。
實際上,此次龔春臺趕到菲律賓,就是爲了籌集軍火彈藥,華人團練武裝只裝備獵槍是不夠的,還必須裝備步槍,而美國軍火商倒騰的那些舊步槍顯然物美價廉,而且在中樞政府正式介入之前也可以使吃相保持優雅,本來,龔春臺也是打算請魯平順便將那批購買的舊式步槍一起運到蘇門達臘的,但是考慮到軍艦太顯眼,而且中樞事先也不知情,所以龔春臺也就打消了這個念頭,還是用帆船走私更穩妥一些,即使被荷蘭人的軍艦拿獲,也不會拔出蘿蔔帶出泥,讓中樞政府不好解釋。
“婆羅洲那邊的形勢現在怎樣?聽電臺廣播說,日本人已在北婆羅洲建立了移民定居點,而華人的一些農場也已被迫放棄?”魯平又問。
“那邊的形勢倒是比蘇門達臘平和一些,那裡由英國人和荷蘭人共同管着,誰也不敢亂來,至於日本移民,現在倒也老實,荷蘭人怕日本人學當年的朝鮮人組織武裝搞暴動,所以對日本移民防範很嚴。那些放棄的華人農場多半都在北婆羅洲,不過人倒沒有全去蘇門達臘,不少人還留在北婆羅洲,都併到大農場裡去了,英國人也對那些華人農場加強了控制,在一些農場還建立起了電臺站,用來搜索德國軍艦的電臺,現在那裡的華人過得雖然比蘇門達臘平靜,可是卻不快活,畢竟是寄人籬下,哪裡像蘇門達臘,已經快成第二個福建、廣東了,若是受了荷蘭人的氣。大夥傢伙一亮,荷蘭人也就軟了。”
龔春臺多少也有些感慨,所謂“有得有失”,婆羅洲那邊有英國人盯着,可不像蘇門達臘,是荷蘭人的後院,在婆羅洲那裡,軍情局多少有些放不開手腳,可是在蘇門達臘那裡,荷蘭人可就是軍情局眼裡的軟柿子了。
荷蘭人也明白這一點,所以他們纔會加緊扶持當地的土人,以及加快移民腳步,希望能夠趕在華人勢力佔領全島之前將局勢控制住,不過目前看來,荷蘭東印度殖民當局似乎已對控制蘇門達臘的形勢失去了信心,畢竟,當地的華人已經將自己很好的武裝起來,那種中國製造的“國民獵槍”不僅能用來打獵,而且打打荷蘭兵也是可以勝任的,雖然射程短了些,精度差了些,但是畢竟不是燒火棍子,尤其是在叢林中,霰彈一掃一片,比步槍更好用,從某種意義上講,華人武裝與殖民軍之間的裝備差距縮小了許多,而在人數上,華人佔據絕對優勢,更爲重要的是,華人已經團結起來,不再是以前那種一盤散沙的狀態了,在有組織的武裝民團面前,任何小股殖民軍都是菜,而在歐洲戰爭結束之前,荷蘭政府又不可能向東印度羣島大舉增兵,雖然荷蘭現在確實依舊在歐洲戰爭中保持着中立。
魯平與龔春臺就這麼坐在會議室裡聊了聊南洋的話題,半個小時之後,那名副官從電報室返回會議室,將一封來自統帥堂的電報交給魯平過目。
“龔春臺可以信任,魯平便宜行事。”
電報內容很簡單,落款是總統本人,這使魯平對龔春臺的背景更感興趣了,不過他並沒有追問,而是與龔春臺約定了下次會面的時間,然後客氣的結束了這次會面,並親自將龔春臺送下了軍艦,目送他與那位領事先生乘坐舢板登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