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熱鬧的北京大前門火車站現在已經安靜下來。附近只有一個聲音在迴盪,那是民國大總統趙北的公開講話,也可以看作是一次演講,利用的是那幾只安裝在火車站附近的電喇叭,這種高級玩意是武漢的那家電子設備廠製造的,現在已被政府大批採購,用於官方有線廣播。
“……作爲這個共和國家的元首,履行職責,保衛國家利益與國民利益是我的份內事,也是我的工作,作爲總統,我依靠憲法賦予我的權力行使職責,並遵守憲法。
回首過去的兩年,國家局勢基本保持平穩,工商業經濟快速發展,國民生活正在逐步改善,這固然是中樞政府與地方政府攜手合作之結果,但亦是全體國民共同努力之結果,沒有中樞政府的居中策劃,則國家便如一盤散沙,沒有國民的鼎力支持。則中樞政府便如無源之水,無根之木,斷無長治久安之理。
此次中樞派我視察青島,幸不辱命,此行青島,中樞代表團已與德國政府達成數項關鍵協議,今後中國與德國之關係只會更加密切,而兩國之商業交往亦會更加密切,未來兩年,將是我國經濟發展之關鍵時期,‘四年工業發展計劃”將如期完成,國民之生活也將持續改善,這有賴於中樞與地方之團結,更有賴於國民之艱苦奮鬥。
篳路藍縷,披荊斬棘,我中國若想擺脫落後之面貌,必須以全體國民之共同奮鬥爲唯一前提,得民之助則國家昌盛,失民之助則中樞衰亡,此即亙古不變之真理,中樞政府與我必將以此真理爲信念,兢兢業業,勤勤懇懇,以國家興盛、國民滿意爲唯一奮鬥目標。……”
總統的這段演講洋洋灑灑數千言,不長也不短,沒有多少華麗的辭藻,也沒用多少煽情的話語。內容質樸無華,但卻在這樸實的語言中將未來兩年中樞政府工作的重點方向勾勒出來。
簡單來講,未來兩年裡,中樞政府的主要政策集中在兩個方面:其一,繼續加強中樞的權威,削弱地方的離心傾向,進一步穩固中樞權力,堅定的推行以縣爲基本單位的地方自治運動,並繼續堅持新文化運動;其二,以一切手段保證“四年工業發展計劃”的完成,爭取早日建立起中國自己的基礎工業體系,同時,也繼續推進中國與各友好國家的商業交往,努力改善國家外部環境,盡力維護世界和平。
中樞政府的這些工作重點並未出乎人們的意料,對於中國人而言,只要不打仗一切都好說,只要不打仗,這日子就會一天一天的好過起來,對於外國人而言,這個工作重點方向也能使外國人放心。只要中國現在不與德國結盟,那麼,這遠東地區暫時就不會打仗。
作爲英國駐華公使,朱爾典對總統先生的這段演講還是比較滿意的,雖然總統也說了,德國建議中國與德國簽定軍事同盟條約,但是同時,總統也將這個皮球踢給了國會,只要國會否決,那麼德國的企圖就會落空。
對於國會,朱爾典還是有信心的,這不僅是因爲國會最大的反對派國民同盟與英國、法國關係密切的緣故,而且即使是國會多數派聯合陣線,其中也有大批的親英人士,黎元洪、湯化龍、黃興、居正、楊王鵬,這些都是對英友好人士,就連民國的副總統張謇先生也是親英派,有這些人在,只要英國方面適當的做做工作,聯絡一下,通過國會阻止中國與德國結盟是比較現實的選擇,這或許也可以看出那位“狂人總統”的明智之處,他或許是個狂人,可是卻不是瘋子,在戰略選擇上,他很謹慎。
至此,朱爾典心情就好了起來,也就有心情去跟別人說幾句無關的話了,現在。他就站在典禮臺的西北角上,與站在身邊的樑士詒小聲的交談着。
樑士詒現在不僅是財政部顧問,同時也是鹽業銀行的總辦,管理着這家名義上是“中央銀行”的大型官方銀行,也算是這中國政壇上熾手可熱的人物,不過他之所以會出現在朱爾典身邊,卻不是對方的邀請,而是他主動走過來的,而且還暗示朱爾典先生藉故走到了一邊,躲開了那位日本駐華公使,這顯然是有機密事情與朱爾典商議。
其實樑士詒是奉命來跟朱爾典說話的,向他下達命令的人不是別人,正是那位正在典禮臺上演講的總統先生。
“公使先生,剛纔我國空軍部隊在這裡所進行的飛行表演,想必您已經看過了,不知您觀感如何?”樑士詒問道。
朱爾典笑着點了點頭,非常有禮貌的說道:“非常棒的表演!尤其是編隊和拉煙,確實讓人大開眼界,我相信,今天看過表演的人,無論中國人還是外國人,都將留下深刻印象,而且。對於貴國空軍的發展也將有着一個非常直觀、非常明確的概念。”
樑士詒也笑了笑,帶着幾分自信,說道:“其實,我國軍事力量的發展不僅僅表現在空中力量上,陸軍、海軍這兩年裡也取得了讓人驚訝的成績,尤其是陸軍力量,現在我國陸軍部可以很容易的就動員起一百萬人的野戰部隊,我相信,這一點,公使先生也是清楚的,鄙人的話沒有任何誇張。”
朱爾典並沒有立即接過話茬。他在琢磨樑士詒說這些話的真正目的。
樑士詒是個文官,而且主管財政,按說軍事事務不應該是他關注的重點方向,如果他找朱爾典說話,談論的是關於關稅、鹽稅的事情的話,那倒沒有什麼值得奇怪的,可是現在,他居然跟朱爾典談起了軍事話題,這就有些耐人尋味了。
“必須承認,貴國在軍事力量的建設上確實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成績,不過請恕我直言,作爲一個並不富裕的國家,貴國爲什麼要在軍事上做如此重大的投入呢?樑先生主管財政,而且是鹽業銀行的管家,這方面的細節,您比我清楚得多。另外,貴國的擴軍行動顯然引起了某些鄰國的擔心,這可能會導致一場遠東的軍備競賽。”
朱爾典實在摸不準對方用意,所以只好試探了一下,看看樑士詒到底想幹什麼。
見朱爾典旁敲側擊,樑士詒心中也是感慨,作爲鹽業銀行的老闆,他當然清楚中樞政府將鹽業銀行當成了什麼,在中樞政府眼裡,鹽業銀行那就是軍隊的提款機,存在鹽業銀行裡的關稅、鹽稅都是軍方眼裡的肥肉,不吃白不吃,那白花花的銀子流出去,換來的是一門又一門的大炮,以及一挺又一挺的機關槍,這些東西不打仗就用不上,軍隊將其存在兵營和庫房裡,自然不會心疼,可是作爲鹽業銀行的老闆,樑士詒卻是心如刀絞一般,在他看來,朱爾典說得不錯。過去的兩年裡,中樞確實顯得有些“窮兵黷武”了。
可是中樞政府畢竟是鹽業銀行的頂頭上司,中樞的命令樑士詒不敢不服從,所以,對於中樞將鹽業銀行當成是軍隊提款機,而不是真正的“中央銀行”的做法,樑士詒心裡雖然不服氣,可是卻不敢表露出來。
“公使先生,對於中樞的決策,我無權指手畫腳,或許在您看來,我國加強軍備建設確實有些過分,可是作爲中國人,我個人也認爲,在目前這種局勢下,我國必須擁有足夠的軍事力量,以應付可能的軍事入侵,比如說日本。”
說到這裡,樑士詒擡頭望了眼站在十多步外的那位日本駐華公使,見對方也正在向這邊張望,那臉上的神情也是多少有些古怪,似乎在揣測樑士詒在與朱爾典談論什麼事情。
朱爾典拿眼角餘光掃了眼那位日本公使先生,然後對樑士詒說道:“樑先生,您的心情我可以理解,您對日本的疑慮我也可以理解,不過,在我看來,只要英國不同意,日本應該不會採取強硬的對華政策。”
“這只是您的個人看法,還是英國政府的定策?據我所知,由於歐洲衝突日益緊張,英國政府很需要在遠東有一位盟友,而英國現在的盟友是日本,所以,如果英國捲入歐洲衝突的話,那麼,或許英國政府會對日本的對華強硬政策採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做法。”樑士詒不無憂慮的說道。
聽到這裡,朱爾典猛然醒悟,他似乎猜出樑士詒跟他說這些話的真正目的了,而且,他也明白中國空軍爲什麼會在今天的總統歡迎儀式上如此高調的表演編隊飛行了,這似乎可以看作是向列強展示中國軍事力量的崛起,以便爭取可能的同盟者。
可是現在,既然德國政府已經表示出與中國結盟的誠意,中國人爲什麼還要如此刻意的向列強展示自己的軍力呢?這恐怕只有一個解釋。
“樑先生,在您看來,對於英國而言,日本是一個好盟友麼?”朱爾典試探着問道。
樑士詒搖了搖頭,說道:“日本國土狹小,資源貧乏,要想崛起,必須對外擴張,這從日本的朝鮮政策就可以看出端倪,這樣一個國家,遲早會成爲遠東和平的重大威脅,日本不是一個好盟友,但絕對是一個侵略性極強的野心國家,是世界和平的潛在威脅,英國實在不應該將日本當作自己的可靠盟友。”
“這是您自己的看法,還是貴國中樞政府的看法?”朱爾典追問道。
“這是全體中國人的看法。相比日本,中國資源豐富,用不着對外擴張就可以保證國家的發展,可是現在,日本卻一步一步的將我們逼上強化軍事力量的道路,我國中樞之所以擴充軍事力量,正是爲了防備日本,這絕不是針對其它國家。當然,如果英國政府能夠與我國政府結爲軍事同盟的話,我想,日本的野心將被遏制,遠東地區的和平是可以得到保障的。”
樑士詒的這段話基本上證實了朱爾典剛纔的猜測,沒錯,這位樑總辦之所以專門跑過來跟朱爾典說了這麼多話,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通過朱爾典向英國政府委婉的提出軍事結盟的建議,只要中國與英國結盟,那麼,中國就是協約國集團的準成員了,一下子就可以與日本平起平坐了,以後也不用擔心日本拿協約國集團來壓中國了。
但是,國際政治真的會如此迅速的發生變化麼?朱爾典可不這麼想。
上次,朱爾典清楚的記得,就在他去找民國總統趙北先生商議關於青藏事務的時候,總統先生已經親口向他透露過想與英國結盟的願望,而在那之後,朱爾典也迅速的將這個情報反饋到了國內,但是英國政府給朱爾典的答覆是“不”。
“不”,這只是英國政府給朱爾典的訓令,但是跟中國人說的時候,卻不能這麼直接,那很沒禮貌,而且會激怒中國人。
在朱爾典看來,無論是總統先生,還是樑士詒先生,他們的話都表明了一個事實,那就是,在中國人看來,英國是中國結盟的第一選擇,所以,他們在不斷的試探,試探英國政府遠東政策的底線。
如果不能與英國結盟,中國會做何選擇呢?
如何迴應樑士詒的建議,這關係到整個遠東戰略,朱爾典不得不謹慎對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