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了十幾個小時火車,終於回到闊別幾年的故鄉。故土的大平原上早已不再是當年離家出走時的模樣,城市更是變得讓人幾乎認不出來。雖然家鄉變化讓遊子感慨不已,但還是困惑不已。從前的老街幾乎全被拆完了,熟悉的林蔭道和梧桐樹也不在了。現在的街道寬闊得讓覺得心裡空落落的,但無論怎樣變化,那種親切感是再也找不回來了。
最讓我想不明白的是,爲什麼我們的同胞這麼熱衷於拆舊建新,像這樣下去用不了多少年,我們就找不到家門。那麼不久的將來我們會連自己是誰也不知道了。
當然,我不該對家鄉這種鉅變說三道四,可是我的確找不到北了。站在小時候上學每天都要經過的大橋,原先的小販也沒有了,光禿禿的橋上來往車輛倒是多了不少。尤其小四輪拖拉機突突突的聲音特別剌耳,小城市充滿一種蕪雜的噪聲。
我是在西市區下的火車,然後步行回橋東的家。我拿着一瓶可口可樂,邊走邊喝。走到大橋中間時我停住了,看着橋下往來的船隻,看着遠近變得陌生許多的風景,更早一些的往事開始在腦海浮現。
我想到了我的初戀,想到了小菲。
如今她在哪裡,過得怎麼樣,也該有孩子了吧。她還是那樣可愛麼,也許像我一樣顯得老了吧。至於現在的她會是什麼樣子,我是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出來。我想在我的腦海中,她恐怕永遠還是那麼清純,那麼美吧。不多說話,愛使小性子,使小性子和生氣的時候也顯得很可愛。可是這麼多年我卻很少想起她,只是現在,才突然想到她,並且腦子裡全是她了。
我知道並不是沒有想起她,而是這幾年我過得太苦了。當一個人連生存都顧不上時還能去想初戀這些美好事物麼。後來我的日子好過了,但又被兩個**左右所纏,心思早就不知跑哪兒去了。
現在終於又完完全全地把她又找了回來,放到我心上這桿秤稱一下。我問自己:我還愛她麼,我確實愛過她麼,我不知道怎麼回答自己。
但我的心開始隱隱痛了。
我將空汽水瓶子隨手一扔,瓶子在地上打着滾發出一陣響聲。我突然感到一陣不安,想把瓶子揀回來扔到垃圾箱裡。可是就在我伸手去揀空瓶子時,另一隻手卻搶先揀了去。
擡頭一看,是一個老婦人,髒兮兮的,手裡拖着一個大編織袋,一看就是個揀垃圾的。我的手縮了回來,像被火燙了似地。
老婦人拿着瓶子遲疑地問:這,你還要麼?
我忙擺擺手。本來只要說一句“不要了”就行,可我卻語無倫次起來。我又多看了她兩眼:你是……
老婦人沒理睬我,轉身揀她的垃圾去了。我想了一下,又追上去問:你是吳阿姨……
這次她認真地看了我一眼,問道:你是誰,我不認識你……
我衝着她的後背說:我是小菲的同學,我叫小杰……
她走得更快了。
我追上去。她哪是我的對手。我攔住她說:你就是吳小菲母親對吧,阿姨,我是小杰,小菲的同學小杰啊……
她楞了一下,有了幾秒鐘遲疑。但馬上就說:你說什麼呢,什麼小菲小菲的,我不認識你,也不知道小菲這個人。
我知道再這樣糾纏下去也不是個辦法。
但是看着她顫巍巍的背影漸漸運去,我實在不甘心就這樣放棄。這時我的心開始有答案了,心說:小菲,我是在乎你的。這麼多年了,再想起你我還是很痛啊。
我開始跟蹤老人,我想只要弄清她的住處,就不愁找不到小菲。即使見不到小菲,不能爲小菲做什麼,我也要爲她的媽媽做點什麼。
在城郊一個半拉子建築工地旁邊,一間破舊的小屋前,老人停下來。她將編織袋放在一旁,又回頭看了一下,這才掏出鑰匙開門。直到她進屋之後,我才悄悄跟上去。我怕嚇着老人家,先在門外問了一聲,有人在家麼。
她出來了,一看到我就說:又是你,你找小菲究竟想幹什麼?
你就是小菲的媽媽。我說。
她沒表態,只是瞪着我。
我的淚下來了:阿姨,我想見小菲,你能讓我見一下她麼。
她搖搖頭,說:我知道你是誰,當年的事也不說了,過去就過去算了。再說小菲也不在家,你們都是成年人了,又都這麼久……再說了,你看我們家這樣子……
我只顧流淚。
孩子,聽阿姨話,不要再來了,就當從來都不認識吧。她的語氣比先前緩和了許多。
我的淚仍然止不住往下流。我說阿姨你就讓我們見一面行不行,就見一次。
唉,你這孩子,說你不聽,我也沒有辦法了。說着她獨自進屋去了,不再理我。
我拿出一千元,進屋往桌子上一放說:這點錢先拿着,我會再取一些送來。說罷我抽身就往外走,一直走,然後是跑,始終不回頭。也不管小菲媽媽在後面追着喊我。我不想讓她追到我。
回到馬路上,我的眼早被淚水迷糊了視線。我怕別人看到,於是擦乾眼淚,朝自己家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