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看落月橫千丈,起喚清風過半帆。且並水村欹側過,人間何處不攀巖。”
看着趙衡離去的背影,趙昱一口飲盡杯中之酒,嘴裡便朗誦着,隨後放下酒杯和酒錢,背挺如鬆,飄然離去。
阿黛中午來大哥這裡酒釀,沒想到卻看到這一幕兄弟反目。
而趙昱讀的這首詩是蘇軾的詩,此時趙昱讀來,卻也是別有意境。
作爲趙拓,他的一生英勇至及,但同時也是兇險至及,而最終算是求仁得仁。而作爲趙昱,生活看似悠閒,但又何嘗不是暗涌處處,公主的偏心終究還是造成了兄弟離心。
只不過以前,趙昱是個無良子,就算是公主偏心,但因爲名聲不好,威脅不到趙衡的地位,趙衡自是拿出當大哥的氣度,不同趙昱計較。
但如今不一樣了,趙昱已是浪子回頭,再加上公主的偏心,趙衡心裡自然有些不安了,這麼說來,免死金牌就成了兄弟關係惡化的催化劑。
果然,不管是趙拓還是趙昱,都應了一句“人間何處不攀巖。”
“阿黛,爹在老柳樹那裡跟於老先生吃酒呢,這是一壺溫好的酒,你給他們送過去。”這時,王成出來,店裡忙,便差使了阿黛去送酒。
就在門口,幾步路而已。
阿黛接過酒壺,便送了過去。
老柳樹下,王繼善,於老先生,還有聶紀堂,三人各據一角,中間一張石桌,桌上擺着幾樣小菜,都是下酒的時興菜。
石桌下還有一隻火盆,雪後初晴的天,如此喝酒,別有風味。
“阿黛來了,真是及時雨,酒正好空了。”看到阿黛過來,於老先生含笑道。
“是我大哥算的準。”阿黛笑嘻嘻的道,隨後爲三人斟滿酒。
自老爹成爲縣學教諭,有許多事少不得要於老先生支持,再加上兩人也算是談得來,於是便經常一起小酌,多少時間喝多少的量,王成已經心中有數了,本來酒會早一步送到,只是今天多了一個聶紀堂,把握上多少有些差別。
此時,聶紀堂卻是打量着阿黛,這姑娘不正是那日撐船的姑娘嗎?
“這是我家三姑娘,平日在她大伯的藥堂裡學習點醫術。”看着聶紀堂的神色似乎有些認識阿黛似的,王爹便介紹了一下自家女兒。
“原來是王三姑娘,倒是有一面之緣。”聶紀堂說着,便說起了當初過湖之事。隨後卻又衝着阿黛道:“姑娘一語中的啊,二期香會的,我果然遇上了我的侄女。”
聶大人在錢塘於失散的侄女相識之事,大家都是知道的,只不過沒想到這中間還有阿黛的事情。
“三丫頭這術數的本事見漲啊。”一邊於老先生打趣道。平日裡阿黛來幫着於老夫人看病時,有時便也會預測上幾句,多是雞毛算皮的小事,權當說笑而已。
“算不得什麼,也只能是姑妄言之妄聽之。”阿黛道。
後面這一句便是取自聊齋裡的詩。
姑妄言之妄聽之,豆棚瓜架雨如絲。料應厭作人間語,愛聽秋墳鬼唱詩。
“這話對了。”於老先生含笑點頭,於術數一道,一句姑妄言之妄聽之就夠了。
這時,一陣風過,聶紀堂重重的咳了幾聲。
“我看聶大人臉色有些不太好,怕是有些受風了吧,阿黛醫道不錯,不由讓她把個脈看看。”於老先生便在一旁建議道。
在於老先生看來,這位王家三姑娘的醫道頗有些獨到之處,不說別的,就他那老妻之病,在別人手上看了這麼多年了,那病還是時好時發的,也就阿黛接手這些日子,經過大半年的調養,到得如今,基本上是痊癒了。
“如此,就麻煩王姑娘了。”聶紀堂道。
他也覺得身子有些沉沉的。
阿黛看了一邊的老爹,畢竟聶紀堂可不是一般人。王爹微微點頭。阿黛纔在一邊的凳子上坐下來,又讓於家的老僕拿了一個軟墊子過來,墊在石桌上,然後三指摸脈。
從脈相上看,聶大人應該是勞累了,再加上沒有休息好,又逢風雪之天,受了一絲風寒,不是很嚴重,幾劑藥就行,不過,阿黛此時又察覺這位聶大人寸口之脈分明流利,且如一點明珠在盆,往來撞指,這是要入公臺之位了。
也就是說這位聶大人官運享通啊。
“嗯,大人想來是最近一段時間沒有休息好,再加上遇上了風雪天,這纔有些受寒,這樣吧,我給大人開一貼安神藥。”阿黛道。
“既是風邪,當以去邪爲重,爲何是開安神藥?”一邊於老先生道。
易經爲六經之首,古人讀書,醫理多少也懂一點,更何況於老夫人久病,於老先生也有些久病成良醫味道,這時便提出質問。
“心爲人身這主君,聶大人之所以受風邪,正是因爲他心神不寧,才被外邪入侵,所以當以安神爲重。”阿黛道,便是後世,許多感冒藥都是有安眠成份的,便也是這個理。
阿黛頓了一下繼續道:“而聶大人風邪不重,更何況過得幾日聶大人怕是還有喜事,人逢喜事精神爽,如此,這點風寒之症便不用再開別的藥,畢竟是藥三分毒,聶大人回去,吃過安神藥後,多休息,多喝白開水,病很快就會痊癒。”
聽着阿黛這麼說,聶紀堂點點頭,別說,這丫頭倒是有些本事,確實最近他是有些心神不寧。
只因爲作爲欽差,他的巡視已經結速,這回是要回京覆命了,而欽差不是一個常職,只是皇帝臨時任命的,等回京交了旨,若是朝中沒有相應的職位,說不得還得候缺。
而如今朝堂幾乎被國師和阮家一黨把持,這一候缺就不知道要候到什麼時候了。
聶紀堂被罷官好幾年,如今復起,自是想有一翻作爲的,若是被掛起來,那胸中抱復自然成空。
可以說,阿黛開的安神藥正合他的病因。
只不過,這丫頭卻又說他要逢喜事,這就有些沒來由了。
當然,這些他自不說破,只是微微點頭,讓這丫頭看病,本不是權宜,過後他還是會找名醫瞧瞧的。
“那我去給聶大人抓藥。”阿黛看出聶大人有些不以爲然,不過看病之事,本就是這樣,何況她這年紀,又是個女子,病人不可能全信你的。她只按自己的方子抓藥。
正要起身之際,就在這時,街面上有些亂哄哄的,隨後幾個家丁模樣的人押着李超直朝着衙門去。
“這是怎麼了?”邊上人看着這架式,不由的打聽着。
“嘿嘿,你們不曉得吧?順風賭場關門了。”邊上一個漢子道。
“翁家那可是家大業大,順風賭場那背後也硬的很,怎麼好好的就關門了?”邊上有人奇怪的道,就算是昨天順風屠場輸給了趙昱趙二公子,但那些本就是趙二公子那裡贏來的,於順風賭場本身,根本就沒有太大的影響,即不傷筋又不動骨的,這關門可關的讓人一頭霧水。
“我可告訴你,不但賭場關門了,李超被投了衙,就是翁大公子被執了家法,聽說還是在大庭廣衆之下,翁大公子那屁股被打的皮開肉綻,那個血呼呼的呀,一條命去掉半條……”那神叨叨的漢子道。
“天……什麼事這麼嚴重?”周圍的人一聽都倒吸了一口氣。之前,翁大公子告書院和趙昱舞弊,也不過不痛不癢的禁閉了幾日,如今卻在大庭廣衆之下執家法,還打去半條命,這可就不得了了。
“什麼事這麼嚴重?我告訴你,真是天大的事情,問題就出在趙二公子那塊‘免死金牌’之上,那可是皇上親賜的,趙二公子拿出來賭皇帝豈有不怒的,這事以後還不知要怎麼發展呢。當然,拿出‘免死金牌’來賭是趙二公子的錯,但翁家居然明知是免死金牌,也敢賭,豈不是對免死金牌有覬覦之心,如此說來那翁家的事情可就大了……”那漢子又道。
衆人一聽,這下厲害關係分明瞭,趙昱是個渾小子,他自小到大做的混杖事情多了去了,因此,這拿免死金牌出來賭,皇帝或許會震怒,但說實話,還真不一定會對趙昱下殺手,畢竟那也是親外甥,渾小子做渾事,雖然讓人生氣,但太計較就顯得沒氣度了,皇家氣度還是要的。
但這事論到翁家就不同了,翁二爺可是朝中重臣,你一個朝中重臣覬覦免死金牌,這裡面就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瞭。
更何況,趙昱這回之所以這麼賭,那更可以說是被翁家逼的,畢竟那麼大的產業全被坑在順風賭場裡,如此一來,皇帝的怒氣哪還不全朝着翁家去了。
如此一來,翁家關閉順風賭場,將李超投衙,又在大庭廣衆這下處罰翁大公子,這一切的一切就是做給人看的。
也等於告訴別人,不是翁家有什麼別的心思,實是小兒不肖。
“哈,這可真是報應了,當初翁家坑了趙二公子,誰曾想如今被趙二公子逼成這樣。”一邊聽明白厲害關係的人直咋舌。
“可不,聽說翁老爺子如今已重病在牀。”邊上有人搖頭,隨後衆人散去。
阿黛自去抓藥。
而這邊,於老先生看着阿黛的背影,卻是衝着王繼善道:“你家丫頭這太素脈法怕是有些門道了,聶大人這邊說不得真有喜事。”
“於老,此話怎麼講?”聶紀堂連忙問。
“翁老爺子重病在牀,翁尚書怕是要回來侍疾了,這空下了禮部尚書之職,聶大人此刻回京正好是適逢期會啊。”於老先生摸着鬍子道。
翁家要想避嫌,就只有釜底抽薪,翁尚書回家侍疾,如此才能避開兇險。
於老先生心裡也爲聶紀堂高興,當年聶紀堂被罷官正是受他的牽連,這回他背後推動聶紀堂起復,如今若能再得禮部尚書之職,那他也就沒有遺憾了。
而聶紀堂在聽着這話,兩眼也是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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