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宸帶來的費用不多，就是鄉親們送的那筆感情錢，還有臨行時，堂哥和堂弟塞給路上花的費用。從家鄉出發到北京，班車、高鐵、公交地鐵、食宿以及後來預交的服裝費用等，已經花去了兩千多元，現在身上只有四千多元了。他很想到天安門層樓去看一看，也想參觀故宮，鞏固歷史知識，更想到八達嶺看長城，來一次“不到長城非好漢”的豪邁氣概，可手中的錢容不得他有任何多餘的非分之想。即使這種想法很合理，也是他夢寐以求的事，但他還是控制住自己那些不切實際的想法。他想，如果在北京能謀到一份可心的工作，將來有的是時間。現在他唯一的想法，就是能儘快找到一份工作，儘快有收入，除了確保自己在北京不至於餓死外，還能有幾個錢來供女兒讀書，供兩位老人有零錢花。雖然他知道兩位老人身上還幾個錢，但那是他以前孝敬他們，已經不屬於自己。女兒這次入學讀書所有費用都是由兩位老人掏腰包，讓他心裡已經愧疚難當。他覺得父母辛苦把自己養這麼大，沒有錢給他們花就罷了，還讓他整日爲自己擔驚受怕，這是最大的不孝。自己的親生女兒，讀到了大學，連一分錢都沒有給她，自己卻沒有盡到身爲父親的責任，羞愧之心一直在折磨着他。所以他哪裡都不去，除了到附近一家書店看一兩個小時的書和吃中晚餐外，就在賓館裡看電視，等待應聘公司錄用正式通知。可這一等，兩天都過去了，沒有哪一家公司打電話或者發信息被錄用的消息。他最看好的第一家文化傳媒有限公司沒有任何信息，連他已經交了服裝費的兩家公司，同樣沒有任何音訊。到了第三天晚上八點過鍾，還沒有心情去晚飯的懷宸，開始變得有煩躁不安安起來。他又打開58同城，想再找幾家招聘公司，但翻來逛去，總是沒有哪一家招聘公司像自己開始選的那樣如意。正在一籌莫展之際，手機突然顯示一條信息，原來是趙司長要加他微信的驗證請求。
通過驗證，微信隨即收到三千元轉賬。接着又是趙司長的一條短信：我已經盡力幫你聯繫單位，但沒有哪一家願意收，兄弟也無能爲力了。這三千元就作爲你的燃眉之用。我估計你不想收，也估計到你可能要退回，但千萬不要退，退了我還會轉給你。兄弟之情，沒有什麼能幫你了，只能以這種方式來表達一種安慰。願你儘快找到工作。
懷宸真的想退回去，可趙司長已經把話說到這份上，也只好點擊確認收款。同時回覆：謝謝了！就當做是先借你，年內一定還上。
趙司長不再回信息，懷宸也不再好打擾。
正想出去解決晚餐，手機突然響起，懷宸一看，原來是同學柳絮飛打來電話。
“你在哪裡？”
懷宸一時也不知如何回答，只好說：“在逛街呢！”
“你還沒有去找王老師啊？”
“還沒有呢！”
“我估計你有一些顧慮，但你放心，劉茜不知道這事，我也交代王老師不要給劉茜知道。我已經給王老師打了電話，你什麼時候想到她那裡，她隨時恭候。”
“謝謝同學了。我先找找看，實在不行，再過去。到時候會跟你說一聲。”
“好好！有什麼困難，就打電話。啊！”
現在柳絮飛說話也喜歡跟北京人一樣，把話說完，還後面帶一個“啊”，給人一種居高臨下的感覺。
雖然柳絮飛極力要自己去找王老師，但他還是決定暫時不去。他相信，已經面試的公司至少有一兩家會通知他去上班。
掛了柳絮飛的電話，懷宸到賓館附近吃了一碗麪。這兩天他不吃早餐，中餐和晚餐就是一碗麪。
北京的面不貴，五元錢一大碗。老闆娘對這位操着西南地區口音普通話的客戶很是熱情，每一次都叮囑他，看在他一臉和善的份上，如果覺得面不夠，就說一聲，加面不另外收錢。在家鄉是以白米飯爲主食，而這兩天餐餐都是面，而這面與家鄉的面不同，韌性特好，又有嚼頭，加上老闆的熱情，他也漸漸喜歡上了。
吃好面回到賓館，懷宸沒有心思去看電視，躺在牀上思來想去。
一共面試了八家，除了圖書管理那家公司當面拒收外，餘下七家都有希望被錄用。保安那一家肯定要人，可工資太低。那家快餐外賣公司也肯定收人，可還要買電瓶車。搞文字校對的那三家最適合自己幹，但人家沒有回覆錄用。收了服裝費的兩家公司，待遇最高，按道理收了錢應該錄用，可一絲音訊都沒有。難道就如趙司長說的那樣，自己真的被騙了嗎？他再次這樣問自己。但想來思去，感覺對方不應該是騙子，招聘場面闊綽和溫馨，還有美麗動人的女子充當面試官，怎麼看也不像是騙子。如果真是騙子，就算是交學費罷了，誰叫自己沒有經驗呢？經權衡再三，最後覺得那家快餐外賣公司最靠譜。做一名外賣送餐員，只要單多，且及時送到客戶手中，錢自然會掙得多，一天20到30單，一個月最少也有四千元以上的收入。如果其他公司再不錄用，就先做一名外賣送餐員，先幹他一兩個月再說，萬一哪一天找到更好的工作，即使買了電瓶車，到時退也方便。懷宸打定了主意，心裡稍微有了一絲安慰。
既然拿定了主意，就得去試試，不能這樣一天天在北京大街上耗下去。
第二天早上起來，懷宸先給那家快餐外賣公司負責招聘工作的小鄒打了電話，小鄒叫他直接到電瓶摩托車**店買車，然後到“未來生活館”工作站報到，站長會安排他上班。
趙司長送的3000元可算是解決燃眉之急的一筆了，花了5999元了買了電瓶車，懷宸把車開到工作站報到。
站長問他的手機是否可以正常導航。懷宸出來後就沒有錢買新的手機，現在使用是以前吳婷丟棄的一部蘋果手機，連上網都很困難，使用導航反應更是遲鈍。
站長拿着他的手機要下載送餐員專用的APP，結果弄來弄去，卻無法下載，懷宸只好又花999元買了一部內存僅爲2G雙卡雙待智能手機，總算能夠下裁專用APP，這樣一來，身上就沒有多少錢了。
站長叫懷宸把兩組電瓶搬到辦公室充電，說是充好電，他會安排人帶他試跑兩天。買的兩組電池，只有一個充電器，一次只能衝一組，一組電池要充十個小時，從上午十一鍾直衝到晚上十點才衝好一組，接着衝的第二組要等到第二天八點鐘才能衝好。站長說，這裡只是臨時充電，今後到專設的充電樁去充要快一些。
到了半夜十一點鐘，站長下班後問懷宸是否還有被褥，懷宸說沒有帶。站長說先帶他去買被褥，然後帶他到住的地方。
懷宸騎着電瓶車緊跟站長摩托車從“未來生活館”向北，整整走了三十多分鐘，來到燕丹村一條夜市街買被褥。
夜市街很熱鬧，街邊擺滿了賣小吃攤，還有五金、牀上用品、服裝、理髮、按摩、足療等等，什麼店都有。
站長領懷宸走進一家牀上用品店，花了200元買了一整套。當懷宸正要走出店面時，不經意間發現店老闆娘悄悄塞給站長30元。懷宸終於明白，站長爲何非要走過十多家帶他進這一家買被褥，就是爲了拿到回扣。
雖然感覺站長不怎麼地道，但又有什麼辦法呢？自己已經加入了他的外賣團隊，吃點虧又算得了什麼？大家都是爲了生活。
走出了夜市街，站長帶懷宸走一條沒有路燈的村街，看路全憑電瓶車燈照，摸摸索索走了三四百米，終於來到一家民房。公司給員工租住的地方，就在這家民房的四樓。
樓道陰暗，只有兩頭各有一個昏黃的燈泡。房間是在最裡面的一間。打開門，一股尿臊味從房間裡撲面而來。懷宸不由得用手捂着鼻子。
不到十三個平米的房間裡，居然鋪着三張牀。共用的廁所就在三張牀的正對面，用鋼玻圍起。只能站着一個人的洗漱臺就在左邊。地面上到處丟棄着垃圾，菸頭、煙盒、方便麪桶、骯髒的紙巾......。整個房間裡狼藉一片。
把房間鑰匙交給懷宸後，站長交代他明天早上十點鐘到站裡，他要帶他到總部領取服裝和保溫箱。
站長走後，懷宸用了一個多小時，把房間收拾乾淨，待他鋪好牀，感覺肚子餓了。正要走出房間到夜市買吃時，從外面走進了三個年輕人。
“我們都不想幹了，你這麼大把年紀也來跑外賣啊？你是閒着沒事幹啊？”年輕人甲，好奇地問懷宸。
“三位兄弟也是跑外賣的啊？”懷宸沒有直接回答他。
“跑了五天，沒法跑下去了。”年輕人甲應道。
“爲什麼不想幹了呢？”懷宸友好地問。
“不好跑啊！大哥。”年輕人乙接腔道。
“招聘的小鄒不是說，頭一個月在還沒有熟悉業務的情況下，也能有四五千元的收入，熟悉業務後，可以達到七千元以上嗎？怎麼不好跑呢？”懷宸目的是想進一步瞭解怎麼就不好跑的緣故。
“招聘廣告不那麼說，怎麼會有人中招呢？其實哪有那麼高的收入啊！這五天來，我們跑得累死累活的，一天平均下來就是七十元。”年輕人乙繼續說。
“七十元還是毛收入，摩托車的燃油費、生活費，還有這間臭氣熏天的房子，一個人500元的月租金，都還沒有算進去呢。白乾還好，到頭來還要倒賠進去。”年輕人甲進一步牢騷道。
“你倆就不要嚇唬大哥了。我們只不過跑了五天，接的單還不屬於正常，收入自然要少啦！待跑熟了，相信一個月四五千應該沒問題。”年輕人丙反對前兩個年輕的牢騷。他接着問懷宸：“大哥是通過朋友介紹，還是看到網上招聘廣告而來？”
“在58城上找到。”懷宸如實答道。
“我們是通過朋友介紹來的。開始我們是在建築工地，負責招聘的小鄒說，跑外賣工作輕鬆，收入要達到8000元以上，所以就過來了。”年輕人甲不等丙說話，接腔道。
“可以說，我們是被騙來的。”年輕人乙很是不滿地說。
“話可不能說得那麼難聽。都是老鄉，人家也是好心好意叫我們過來。不想幹，明天回去就行了。”年輕人丙說話始終要溫和一些。
“你們認識負責招聘的小鄒嗎？”懷宸問年輕人丙。
“他是我們同一個村的。他出來混得早，開始也是像我們一樣跑外賣，現在提升搞外賣招聘了。真想不到他是怎麼做得到的。”年輕人甲搶着答道。
“人家還不是一步一步幹出來的嗎？出來打工不吃一點苦，怎麼混出好日子來？你以爲是天上掉下餡餅那麼容易啊？”年輕人丙的話讓甲和乙不再說下去。
看來這三個人當中，丙的說話是最有威信的了。
“三位兄弟是哪裡人呢？”懷宸看着丙問。
“河北省懷來縣農村的。”
“原來你們是英雄人物董存瑞家鄉的人啊？”
“對。”年輕人乙笑道。“但我們都不姓董。”
“懷來縣距離北京不遠。如果乘坐高鐵，最多就三四個小時就到了。”
“是啊！現在交通方便，早上來北京，晚上都可以回去。”年輕人丙眼盯着懷宸，好奇地問：“你怎麼知道？”
“如果開車或者是坐班車走高速，應該要經過八達嶺、居庸關等地，對吧？”懷宸沒有直接回答他自己是怎麼知道。
“請問大哥是哪裡人？”年輕人丙問。
“我是高原劍江人。”懷宸又補一句問：“聽說過高原劍江是哪裡嗎？”
“不知道。”年輕人丙想了一下，又說：“我知道高原有一個地方叫做柳江縣。但不知道它地處高原東西南北哪個位置。”
懷宸好奇看着他，問：“你到過柳江縣嗎？”
“小時候聽媽媽提過，但從來沒有到過。聽說那裡的人很窮，人也很野蠻。一般人進去，不是捱揍，就是被洗劫一空，更可怕的是，還有可能被吃掉。”
“我就是那個縣農村出來的人，你看我很野蠻嗎？”懷宸笑着問。
“你倒是和藹可親，不像是野蠻的人。”年輕人丙也笑着應道。
“我們那裡以前窮是不假，但現在日子好多了。不愁吃不愁穿，村村寨寨通公路，有一半以上的家庭都已經買了私家車，根本就不像你想象中的那樣窮。那裡的人也很善良，更不會像你說的那樣野蠻的可怕。有時間到柳江縣去玩，體驗一下西南地區的風土人情。”
“小的時候曾有到柳江縣的強烈願望，但現在長大也，那種願望就自然淡化了。”年輕丙臉上掠過一絲無奈的表情。
“爲什麼有這種想法呢？”懷宸不理解地問。
“今後再說吧！”年輕人丙不再說話，轉身跟甲和乙玩槍戰遊戲去了。
懷宸也感覺沒有必要再跟他聊下去，畢竟初次見面，彼此不知對方底細，更沒有任何信任可言，所以就起身出門到外面夜市解決肚子問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