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曉渡探頭看看卞愛住的小屋,沒人,又看看院子,也沒人。他跑出院子,外面一片漆黑,門口有條崎嶇不平的小路。
他喊了幾聲,沒人答應。心裡不免着急,天又黑又冷,她去哪兒了呢?
憑着直覺,他向村外走去。剛走出幾米。
“別亂跑,小心迷路!”
回頭一看,卞愛正站在他的身後。
“到底是誰在亂跑?”陳曉渡走到她面前,盯着那雙清亮的眼睛。
“當然是你!”
“明明是你先亂跑,我才……”
“所以,是你亂跑。”卞愛打斷他,黑暗中一雙眼睛亮晶晶的,像兩顆一眨一眨的小星星。
“對,我是亂跑。我亂跑,是因爲你亂跑。你亂跑,我就會亂跑。擔心我迷路,就乖乖待着。別亂跑了,好嗎?”
卞愛沒有回答,沉默一會,她說:
“你來幹什麼?你不該來?不該給他們錢?這一切和你有什麼關係?”
“因爲你,我纔會來。和你有關係的,就和我有關係。”
“我們沒有關係了,我說過的。你爲什麼還要找來?現在好了,你看到了,家裡的生活一團糟。他們爭吵、怕事、貪婪、冷漠,我就是在這樣的家庭出生,長大……”
大顆大顆的眼淚雨滴一樣從卞愛的臉頰滾落下來,滴滴灼傷了他的心。他擡手擦拭,喃喃道:“別說傻話了。不要一走了之,讓我日夜難安。你知道嗎?這些天,我有多想你、擔心你!擔心你難過,擔心你出事,擔心你誤會。我知道一定是我媽說了什麼,你纔不辭而別的。不過,你放心,這樣的事不會再發生了。你走了,我的心空了。你對我很重要。”
卞愛哭得更兇了,肩膀劇烈地抖動,不知是因爲冬夜的寒冷還是因爲無望的生活。
陳曉渡摟住她,仰望寂寥的夜空,吸了吸鼻子,這個不幸的女孩給了他從未有過的溫暖,消融他內心的孤獨,讓他不再偏激、固執,教會他如何去愛。她像石縫中的野草,拼命地擠出來,只爲看一看燦爛的陽光,感受雨露滴在葉尖的清涼。可命運偏偏喜歡捉弄人,每當她以爲就要抓住希望時,生活好像故意和她作對,突然把她打入黑暗……
他能給她堅實的肩膀嗎? 他是她的王子嗎?他們能像今晚一樣相擁着走下去嗎?
他不知道。
第二天,當陽光衝破迷霧,山巒漸漸清晰。
卞愛揹着揹包站在門口,擡頭看看亮堂堂的太陽。
陳曉渡和父親說着什麼,劉姨笑的眼角的皺紋更深了,一個勁地囑咐他路上小心,還把幾個白煮蛋塞給他。
噁心,虛僞,假惺惺。
果然,陳曉渡從口袋裡掏出錢包,抽出幾張百元大鈔,“叔叔阿姨,來的急,什麼也沒帶。失禮了。這,一點心意,你們拿着……”
父親看看女人,女人笑的更燦爛了,“你看看,你看看,我說啥來。這孩子一看就是實在人,厚道仁義。”說着伸手去接。
卞愛搶過來,“路上還要用呢。我沒錢的,全靠你了。”
劉姨的臉立刻拉得比馬臉還長。
哈哈,卞愛心裡暗笑。
勢利眼,錢迷,馬屁精,活該!
那天,卞愛帶着陳曉渡沿着小路,七扭八拐,到奶奶母親和姐姐的墳前拜了拜才離開。
等他們到達學校的時候,天黑透了。
因爲過年,校園裡冷冷清清,宿舍的大門緊鎖着,幾件忘收的衣服在繩子上飄來蕩去,像個幽靈。
“鎖門了。進不去,怎麼辦?”卞愛說。
“我看看。”陳曉渡左右看看,一隻腳踩住鐵鏈,招呼卞愛把行李遞過來。只聽砰砰兩聲,行李不見了。他靈活地跳下來,怕拍手,“不行,有點高了。你恐怕爬不上去。”
“那怎麼辦?”
“我們到圍牆那邊看看,從哪裡爬進去。”
兩人轉身欲走,一束光照過來,“什麼人?”
原來是學校的保安照例夜間巡視。
卞愛的心突突狂跳,幸虧剛纔陳曉渡把行李扔進去了,不然被保安看到,死定了。學校有規定,寒暑假宿舍不對外開放。如果知道他們是學生,一定會把他們趕走的。
她看看陳曉渡,後者頑皮地對她眨眨眼,意思是別慌,看我的。
“哦。你好,叔叔。陳教授我姑父,這裡的教授。這是他女兒。你認識我姑父嗎?他很厲害的。我們閒家裡悶,出來透透氣。順便參觀一下,不犯法吧?”他語氣鎮定,下巴微微上揚地說道。
真會編,說的跟真的似的。卞愛忍住笑。
保安狐疑地看看他們,“你是說化學系的陳教授?我認識的。他女兒長這麼大了,真是女大十八變。行了,大冷的天,別瞎轉悠了。趕緊回家吧!”
“哎,好的。叔叔再見!”
陳曉渡拉着卞愛快步向相反的方向走了。
直到看不到保安的手電光,他們才停下來。
卞愛“噗嗤”一聲笑了,“陳教授是我姑父,這是他女兒。”她學着陳曉渡的口吻,“你可真能編。”
陳曉渡摸摸後腦勺,“都是被逼的,沒辦法。”
“你怎麼知道他認識陳教授?”
“我哪知道他認識陳教授。我們繫有個陳教授,就是大腦門,腦瓜子油光鋥亮的那個。我一下子想起他了,就隨口一說。沒想到,瞎貓碰上死耗子,成了。純屬巧合,純屬巧合。”
“我們現在怎麼辦?”
“你在這等我,我去看看。聽到狗叫聲,說明安全。你再來。”
卞愛點點頭,目送他離開。
一會,果然傳來幾聲狗叫,卞愛心頭一熱,歡快地尋聲而去。
卞愛踩在陳曉渡的肩膀上,費力地趴住牆頭,好不容易爬上來。一看下面黑黢黢的一片,嚇得不敢跳。
“我不敢跳,太高了。”她小聲說。
“不要看下面,跳下去。”陳曉渡小聲催促。
卞愛試了試,還是不敢,“不行,下面黑乎乎的。”
“快點!好像有人朝這邊來了。”陳曉渡的聲音滿是焦急。
卞愛一聽,心想壞了壞了,被人逮到,羞都羞死了。心裡一緊張,腳下站立不穩,撲通一聲,掉了下去。
卞愛坐在地上揉着跌的疼痛的腳踝,陳曉渡嗖的一聲也跳了下來。
“跌到腳了?”他問。
“還好,有點疼。你不是說有人嗎?”卞愛壓低聲音說。
陳曉渡打了個口哨,“騙你的。”
“你——”卞愛氣得直瞪眼。
“不騙你,你能下去嗎?”他上前攙起她,“走了,行李還在門口呢。”
因爲沒開學,寢室裡一片漆黑。
兩個人都沒說話。
“你害怕嗎?我留下陪你?”
“好!”卞愛輕聲說,“你睡我的牀。我睡老大的牀。”
黑暗中傳來一陣窸窸窣窣脫衣服的聲音,陳曉渡嗅到被子上淡淡的香味,他不由得笑了。看來,小愛不像以前那樣怕自己了。他要好好珍惜這來之不易的信任,疼她、呵護她。小愛,過了今晚,我會讓你更愛我。他想。
聽着陳曉渡均勻的呼吸聲,卞愛忐忑的心慢慢平復下來,他真的累壞了,這麼快就睡覺了。他這一走,家裡估計亂成一鍋粥了吧!叔叔阿姨一定很着急。不行,明天得讓他打個電話回去。他的那些錢,她也會換給他的。
那個女人她當什麼啦,搖錢樹?可換錢的的貨物?可恨又可惡。這讓她覺得羞愧,憤怒。侮辱了她的尊嚴。再也不要回那個家了。哎,找個什麼工作掙錢呢?快點開學吧,快點發獎學金吧?
想着想着,睏意襲來,不知不覺進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