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春居中向來不缺茶客。京城雖居於北地,但也喜飲茶。而綠春居又以廣納名茶在京城中小有名氣,便是已經過去,依舊是往來之人絡繹不絕。
年輕的男子一襲青色長袍,正忙忙碌碌着,偶爾同身邊的夥計交談,或者拿起賬簿對一下庫存。他的表情冷淡,沒有因爲這熱鬧的生意而露出一絲的喜悅,也沒有因爲煩勞的時間而露出絲絲不耐煩來。他的臉上好像沒有其他多餘的表情,冷淡是對他唯一的解釋。
注視着男子的聲音,馬車上的婦人沉沉的嘆了口氣。“車伕,回去吧。”
車伕緩緩揮動馬鞭,驅動馬兒們向街尾走去。
而綠春居中的男子彷彿有所感覺一般,也向這邊看了一眼。
就在婦人離去後不久,一輛馬車在綠春居前停下。
鋪子裡的夥計一看馬車,嘴角立即垮了下來。下意識朝身後一看,見自家主子還在忙活着,只能在門口等待着客人上門。
然而,當那面穿着煙色袍服的男子以及一襲豔紅衣袍的少年步下馬車時,小夥計的表情已經足以用欲哭無淚來形容了。怕是這附近的人都知道,這安平王世子好像慣常喜歡找他家主子的麻煩。
嘆了口氣,小夥計迎了上去,努力笑笑:“兩位貴客,請問需要什麼樣的茶葉。”
賀子瀾自是注意到了小夥計甫一見到他們二人時的神情,只覺得好笑。瞧瞧若溪都把人嚇成什麼模樣了,連人家家的夥計都覺得他們兩個是大麻煩。
“隨便看看不行嗎?”
果然是惡霸啊!小夥計在內心裡摸了一把辛酸淚,還只能扯着嘴角說:“行行行,客倌您想什麼看都行的!兩位慢慢看,小的就不打擾了。”
看着比兔子跑的還快的小夥計,柳若溪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臉,悄悄碰了碰餓漢子藍的肩膀,小聲的問道:“難道我看起來很可怕嗎?”
賀子瀾一臉促狹道:“不是很可怕,而是相當的可怕。”
“去!”柳若溪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忿忿道。
綠春居內的陳設十分的雅緻,不像是一間茶莊,倒像是一家不凡的茶社。鋪子內茶香四溢各種香茶匯聚在一起,形成了一種獨特的味道。
賀子瀾饒有興致的來到了販賣花茶的櫃子前,看着小碟中的花茶,十分有興趣品嚐一下這些花朵的味道。他回眸一看,柳若溪已經在供客人品茗的桌旁坐了下來,手捧香茶,目光灼灼的盯着慕容陌看個不停呢!
也難怪店裡的夥計都避他們如洪水猛獸,你每日上門找茬,人家老闆的性子冷淡,可夥計們都是正常人啊!
微微聳肩,他在柳若溪一旁坐下。兩人旁若無人的將這裡當作了茶館,着實令人側目。
兩人進門時,慕容陌便已經察覺,只是不願意理會罷了。左右這二人找上門來,向來是沒有好事。
柳若溪喝了一壺香茶,竟讓沖泡茶葉的茶博士又準備了一壺。看着那茶博士眼睛抽/搐,卻敢怒不敢言的模樣,着實痛快。
待慕容陌實在是沒有辦法,只能將注意力方纔兩人身上時,柳若溪這邊已經是第三壺茶了。走到兩人近前,恭敬喚了聲:“世子安好,賀少爺下午好。”
柳若溪不鹹不淡揮了揮自己的爪子,懶洋洋的應了聲:“好。”
這模樣落在有心人眼中,可是對慕容陌的輕視和無禮了。慕容陌本人倒是覺得無傷大雅,只是一名伸着爪子,曬
肚皮的幼貓罷了。一隻無所事事的貓兒,除了尋找其他動物的麻煩,似乎也無事可做。
“兩位來此可是要買茶葉,不如在下給兩位介紹一下可好?”以進爲退向來是慕容陌的準則,因他不願意與這兩人繼續糾纏下去。
柳若溪連喝三壺茶水,肚子都要給灌飽了,而且他到現在還沒有吃午膳呢!“我來這兒不是爲了買茶葉,是有事要找你的。”
慕容陌似乎是有些訝異,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而後如常問道:“不知道世子爺找在下有何事?”
柳若溪眯起眼睛,笑着說:“本世子夜間想與你一聚,到時自會派人來接你,不知道你是在鋪子外等候,還是在府邸前?”
慕容陌知道,柳若溪今日來此親自邀請,便是容不得他說個不字。他是安平王世子,而自己只不過是一名平民。雖說這天子腳下,但若他想要讓自己從這個世界上消失,絕對不會比捏死一隻螞蟻費力。
“既然世子爺誠心邀請,在下也就恭敬不如從命了。世子爺訂好時間,在下必將赴約。”
“好。戌時初,本世子會讓人去你府上接人。本世子想到時候,你應該不會說什麼自己病了之類的話作爲推諉之言吧?”
“世子爺說的哪裡話,在下既然已經答應了,便會準時赴約的。”
“如此甚好。”說罷,柳若溪起身,笑眯眯道:“那麼我們也就不打擾了,晚上見。”
待二人離開後,阿文才一臉擔憂的走了過來,問他:“少爺,不會有什麼事吧?”
“能有什麼事?”慕容陌挑眉。“我同他無冤無仇,他難道會害我不成?”
“可是……”阿文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沒能將京城中的那些風言風語問出。
這京城中可都在傳,說自家少爺乃是安平王的私生子。若是如此,安平王世子對少爺多次挑釁,似乎也有了答案。但這都是主子們的事兒,他一個小廝哪裡管得着。只願到時候真的能如少爺所說,這安平王世子沒有起壞心思纔是。
柳若溪同賀子瀾出門後,並沒有登上馬車,而是就近去了附近的酒樓。
登上雅間,點過菜後,賀子瀾忽然笑說:“若非是知道你同慕容陌之間的過節,我定要以爲那是你的小情人呢!”
柳若溪皺眉,罵道:“說什麼呢!我和他之間……況且,他可是男人。”恍然意識到男人和男人之間也是可以的,他只能屏住脣,不語。
賀子瀾單手撐腮,目光直直落在窗戶外面的街道上。“我自然是知道啊。不過若溪你連午飯都沒有吃,在人家鋪子裡連喝三壺茶的架勢可有點兒像是等待小情人去幽會的男人呢!”
柳若溪臉色一黑,他只顧着去找慕容陌了,哪裡會想其他。經賀子瀾這麼一說,多多少少有這種感覺。一想自己竟會被人誤會同慕容陌之間有關係,柳若溪的臉徹底的同鍋底一般顏色了。
調笑的差不多了,賀子瀾總算是報了被柳若溪連累餓肚子的仇。“你次次這麼去找慕容陌的麻煩,就不怕有心人傳出什麼不利於你的言行來?你雖要奪回自己的一切,但若是打草驚蛇可就不妙了。”
“我自然是知道的。雖然先前我同慕容陌之間已經有了罅隙,但我現在正在努力的修補着。”
賀子瀾眉頭一皺,不由問:“你在打什麼主意?”
柳若溪微笑:“你以爲我做這些事,就不會傳到我父王的耳朵裡去嗎
?他定是不知道我早就知道他同慕容陌之間的關係,還一直遮掩。而我對慕容陌的所作所爲他也只會是當作是小打小鬧,反正我素來在他眼裡都是紈絝的代名詞。若是我忽然同慕容陌和好,他也不會有什麼察覺。約莫只會認爲,是我天天去欺負慕容陌,被他人格魅力折服,想同做朋友。到時候他欣喜還來不及,哪裡會顧及其他。”
雖說柳若溪沒有道出自己的目的,賀子瀾也已經猜了個八九不離十了。他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無奈道:“既然說了幫你,我就會幫到底。只是你最好不要做出什麼一鳴驚人的大事,把我也拉下水去。你也知道,我泅水還沒有學會,到時候鐵定會給淹死的。”
聽賀子瀾一本正經說出這般有趣的話來,柳若溪笑得樂不可支,直將進門的店小二給嚇了一跳。
傍晚前,慕容陌同阿文回到了家中。
“母親。”他恭敬上前給母親請了安,便不再說話。
慕容沐雪看着自己的兒子,這麼多年下來他臉上的表情可是越來越少,同自己也愈發的生疏了。今日看到他在綠春居中忙碌,自己這個當孃的真的好心疼啊!“陌兒,你都瘦了。鋪子裡的生意雖然忙,但也要顧及自己纔是啊!”
慕容陌擡了擡眼皮,淺淺的看了慕容沐雪一眼。“孩兒並沒有消瘦,是母親看錯了。慕容家家大業大,爲了不讓祖宗的基業給敗光了,到時候可就是慕容陌的責任了。”
慕容沐雪臉上的表情一僵,這孩子竟拿自己當年說過的話來堵她。“爲娘只是擔心你。”
慕容陌淡淡說:“慕容陌已經長大了,可以自己照顧自己。”
“是,是啊。”慕容沐雪訕訕道。她怎麼就忘記了,這個孩子如今成了這幅模樣,都是她這個當孃的給逼迫的。不然,現在的陌兒也是天真爛漫無憂無慮的長大啊!若非是自己爲了虛榮,捨不得這些榮華,陌兒又怎麼會小小年紀就被剝奪了歡笑和玩樂的權利。
心裡沉沉嘆息着,慕容沐雪命人擺飯。
兩人久居江南,雖已經搬遷至京城多年,飯菜還是偏於江南的清淡。
慕容沐雪悄悄給慕容陌夾了一道西湖醋魚,見他沒有反應吃下,方纔悄悄吐了口氣。“陌兒,我聽人說你最近同安平王世子走的很近?”
慕容陌咀嚼的動作一頓,他囫圇將飯菜吞下,擡眸看着自己的母親,一臉冷淡的說:“我未曾同他走得很近,只是五年前約莫是不小心惹到他了,偶爾回來找些麻煩罷了。”
“原來,是……”慕容沐雪敏感的發現兒子並不想談這個話題,只能繼續將專注於飯菜上,好像今日的飯菜無比香甜一般。
“我吃好了,母親慢用。”
慕容沐雪還沒有來得及說些什麼,就看見慕容陌毫不猶豫離開的背影。嘆了口氣,看着慕容陌根本不曾動過幾口的飯菜,也輕輕放下了筷子。這些年他們母子竟然成了這幅模樣,好似比陌生人也只多了一層血緣關係在。這孩子是當真怨恨着她這個母親,無法原諒他了。
但這些又如何呢?一切的一切都是她自己造成的,若是沒有了她的逼迫,若是沒有她一味的責罵,陌兒現在一定還是個愛笑的孩子。都是自己這位母親剝奪了他微笑的權利,強壓給他的責任。對不起,都是母親太懦弱了。對不起……
燈下,兩行清淚緩緩流下。現在,這位美麗的母親,除了哭泣想不到別的方法來緩解內心的苦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