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質樓梯踩上去,發出細微的嘎吱聲。
如同此刻賀子瀾的內心,充滿着忐忑不安。
“叩叩。”他深吸了一口氣,輕輕敲響了房門。
“進來。”裡面傳來一個柔軟的女音。
是她。賀子瀾不知道爲何有些慌張,手指也有些發抖。顫抖着雙手推開了門,映入眼簾的便是在珠簾後,躺在軟榻上那名捧着茶盞微笑的女子。
瞬間,他的臉紅了。那日的情景他不是沒有印象,反而是清晰的印刻在腦海中,讓他一刻都不敢忘懷。那樣清晰的回憶,再次讓這幾日在他夢中出現的永遠都是旖旎的畫面。而當那名女子真的出現了,他反而沒有了淡然,有的只是不知所措。
“坐罷。”柳倩惜指着一張椅子,對他擡了擡下巴。
賀子瀾坐下後,這才發現這個房間中竟然只有他們兩個人,婢女們都不知道哪裡去了。這讓他更加的不自在起來,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裡放了。
柳倩惜並未將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只是小口的飲着茶,好像對一切都不在意一般。但事實上,她是女子,並不比賀子瀾這名男子的感受少。但自小她就曉得凡事都要靠自己,這個世界上沒有人可以成爲你永遠的倚靠。即便是羞澀和畏懼,她也要強壓在心底,臉上表現出的永遠都是淡然。
“喝茶嗎?”她指着一旁的蓮形茶盞道。
賀子瀾怔怔的點頭,捧着茶盞,卻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我以爲你不會想要見我?”她忽然說道。
賀子瀾一愣,擡起頭,看着她嬌紅的脣,臉色又是一紅。
“我可是記得,那日你說過,不會對我負責的。”眼底閃過一縷受傷,柳倩惜卻猶自笑着說:“我以爲你是畏我如水火,怕是此生都不願意相見的。怎麼如今竟是主動上門了?難道,是來警告我的?”
賀子瀾手中的茶盞不穩,熱茶燙的他手背一痛。“那天都是我糊塗了,說出的話你不要在意。”
“好啊,我不在意。”柳倩惜輕輕點頭,笑眯眯道:“那麼,你來此是想要說什麼呢?”
賀子瀾此時發現,柳倩惜同若溪是堂兄妹,兩個人有時的表情還真是相像啊!雖然說,這兩人之間沒有什麼瓜葛。“那天你是……怎麼回去的?”她一名弱女子,又剛剛經歷了那種事,到底是怎麼回去的。這件事讓賀子瀾一直很擔心,卻又不敢同其他人說出口。
“自然是走回去的。”
“你怎麼不等我!”賀子瀾衝口而出。
“等你?”柳倩惜冷笑,“等你回來看我的笑話嗎?既然已經離去,爲何還要回來。你賀大公子不是一直都看不起我,認爲我就是一個虛僞的女人,讓你厭惡嗎?這些我早就清楚,你無需隱瞞。”
自己的心思被一語道破,而且那人還是當事人,讓賀子瀾有些無地自容。若是平常,他自然是可以淡然視之。但現在不同,這名女子已經非那時的平常女子了。兩人之間有了糾葛,再想回到以前,已是不可能的了。
於是,他沉默了。
柳倩惜見他不語,反而是笑了。“如何?被我說中了,有些不知道如何回答嗎?不過,你也不用回答的。因爲啊,我對你的答案沒有任何的興趣。我仔細想過了,以後你走你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互不干涉豈不是很好。”
“可是這種事……”賀子瀾有些口拙的想要解釋
,那天所說的話並未是他自己的本意。
“那種事沒有什麼大不了的。”柳倩惜放下茶盞,不在意一笑。“雖說是賀大公子佔了便宜,但於我看來也是無所謂的。正好因爲這件事,讓我解除了同懷安王府的婚約。這個結果,我可是求之不得呢!反正你素來厭惡於我,那麼最好就不要相見。日後你娶妻,我嫁人,這不是很好嗎?”
“可是你這樣……”如何能嫁得了人。賀子瀾屏住脣,沒有將這話說完。
“以我的身份,想要嫁人並不難。”雖說她壓根就沒有打算嫁人,但騙騙他也無妨的。“這樣說,你應該明白了吧。我是真的不想同你有任何瓜葛,賀大公子可以放心了。你我雖然有過肌膚之親,但孤單寡女共處一室總歸不好。賀大公子,我可就不留你了。”
賀子瀾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從驛站中出來,又是如何上了馬車,回到自己的房間中。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柳倩惜竟然會是這種反應。雖說自己那日說了那樣過分的話,但她也不應該如此的淡然啊?他曾經設想過,在她見到自己時,會不會哭訴着求自己娶了她。如今看來,自己真是魔怔了。她如何會說出那種話,果真是自己太自大了。
是啊,她是郡主,想要嫁人如何難。賀子瀾想要這麼安慰自己還未出口就被拒絕心中的不甘,可是這句話如何都安慰不了他。她已經失了貞潔,哪怕日後那人真的娶了她,也不會對她好的。若是那人是真心喜愛她,也就罷了。他就怕那人是因爲她郡主的身份和瑞王府作爲靠山,那樣婚後她又豈會有好日子過。那樣的人,肯定是不會珍惜她的。
這樣想來,他不禁有些心疼。孃親說得對,在那樣的環境下,若是不懂得僞裝自己,如何能活的長久呢!
彷彿又回到了那一年,賀子瀾的腦海中出現了那名瘦瘦小小,臉色蒼白沒有一絲血色的小丫頭。如今一晃多年過去了,她已經成長爲了一名美貌的女子。少了那抹膽怯和卑微,有的只是滿身的剛強。爲了保護自己,她真的變了很多。他不應該那樣想她的,爲了生存,她付出的又豈止是純真。
賀子瀾長嘆一聲,在椅子上坐下,思索着如何要將這件事繼續下去。而讓更加不妙的是,就在剛纔他竟然對柳倩惜有了憐惜。
午膳沒有讓慕容陌感受到想象中的彆扭。或許是身邊有柳若溪的存在,纔沒有讓他有尷尬的感覺。當然,若是他繼續給自己夾菜的話,尷尬的就是其他人了。
爲此,慕容陌只能努力吃着飯菜,免得讓飯碗裡堆成小山。
安平王妃含笑看着兒子,他真是懂事多了,竟曉得給人夾菜。
而安平王則是眼底有鬱色,兩個人的關係這般好,這必定要給日後帶來許多的麻煩啊!
“慕容,你多吃一些!”瘦巴巴的,渾身沒有二兩肉,得好好養胖纔是啊!柳若溪在腦海中勾勒出了慕容陌變胖的模樣,竟意外覺得比現在還要好看幾分呢!
慕容陌恨不得把臉埋進飯碗裡去,只能小聲說:“你不要夾菜了,我都吃不下了。”
飯後,柳若溪對兩人說要同慕容陌出去玩兒,便毫不猶豫的牽着他的手離開了。
終於出了王府,慕容陌才得以喘息一下。“你在他們面前對我這樣獻殷勤,就不怕會出現什麼問題嗎?”
“什麼問題?”柳若溪故作不懂。“咱們不是關係很好的朋友嗎?”
“你……真是!”慕容陌嘆
氣,問道:“接下來你真的要去玩嗎?”
“天氣太冷了,不然這京城中可是有好些地方可以玩呢!不如,咱們去隱香園吧,那裡暖和。”
“太遠。”隱香園可在城外呢,這一去一回又要耽擱不少的時間。慕容陌想了想,說:“我還有些賬冊要看,你同我回府。”他沒有發現,他已經不自覺的將柳若溪納入了自己的考慮範圍中。習慣,就是這樣潛移默化的改變着。
“好吧。”工作中的慕容,真的是很美呢!
慕容陌完全不知道柳若溪打什麼主意,直接讓馬六將馬車按原路返回。
途中,他忽然問道:“馬六是你派來監視我的吧?”
柳若溪一驚,“你怎麼知道的?”
慕容陌淡淡說:“不告訴你。”
“……”忽然,他好像明白被調戲是什麼感覺了。
這日,柳若溪只在慕容府中吃完晚飯才離開的。
晚飯後,慕容陌正站在院子裡看月亮。忽然小院被人推開,習沐雪走了進來。他眉心一擰,對她道:“母親,這麼晚了可是有事?”
習沐雪踟躇了一下,問道:“最近我見你同安平王世子走的很近。”
“怎麼?母親對這件事很在意嗎?”他故作不解問道。
“不是……”習沐雪輕輕搖了搖頭,語重心長道:“他乃皇親貴胄,你同他相交,怕是有些不好。”
“母親放心,若溪乃可交之人,並非外界謠傳。”
“這樣……”習沐雪沒有再說什麼,只道了聲:“那麼,我就放心了。”說罷,便打算離開。
“母親,這些年你有後悔過嗎?”
“我……”習沐雪轉過頭,看着他。輕輕點頭,道了聲:“有過後悔。我這生最對不起的,就是你父親了。”想到那名愛她疼她的男人,習沐雪的眼中有些溼潤。那是真心待她好,不計前嫌的男人啊!
“以前我不懂,到現在我仍舊不懂。爲什麼母親對父親可以那麼狠心,永遠看不到他的好呢?直到父親過世時,都是一直念着母親的。但是母親心裡是如何想的呢?爲了保住你的地位,不惜犧牲我,犧牲你的女兒嗎?!”慕容陌第一次將壓在心頭的一吻說出,她也曾渴望過,但身上的重擔卻不允許她有過多的奢望。她只是一名女人,卻要揹負着全部。她也會累,她也會疼啊!
“陌兒。”習沐雪看着自己的女兒,她同自己生的很像,但更多的則是像她的父親 尤其是那一對眸子和性格。他也是那個樣子,話不多,冷清清的模樣,但對自己卻一直很好。“都是孃親不好。”讓你忍受了這麼多年,甚至沒有從未穿過女子的衣裙。
“這些我都能忍。但我最不能忍受的是,母親竟然以我的存在,要奪取你不該擁有的東西!對於你和安平王之間發生過什麼,我不願意知道。但母親請記得,我是父親的女兒,是他的驕傲。而不是你任意玩弄的棋子,也不是你可以用來邀寵的寵物!一直來我的心中都對母親有過期待,但是母親一次次的讓我失望。現在,我已經將母親從我的心中徹底的驅除了。母親只是母親,我不會對這個稱呼有再多的感受了。慕容家不會倒下,只要有我慕容陌在的一天,就永遠不會倒下。我能給予母親榮華,但也請母親不要拿我作爲籌碼,去報復!”她說完,甩袖離去。
習沐雪是第一次看到她如此決絕的背影,像極了那一年被傷透了心的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