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沉。
昏暗的映照在少年的白衫上,似舞動的水袖,搖搖晃晃。
黑袍男子表情柔和,正細心的將那盤肥嫩的鱸魚小心的剔掉魚刺送入少年的碗中。有時少年忙着吃菜,他索性溫柔道:“曉曉,張嘴。”
少年竟真依男子所言,張嘴將筷子上的魚肉吃掉,看情形似乎是早已習慣了。
旁邊一直默默注意着這裡的衆人,不禁抽了一口涼氣,暗想:早就聽人說,這天下有被稱作是斷袖不容於世的感情。沒想到今日便一見,只是這兩個大好男兒,卻做了此等行徑,委實讓人可惜和不恥啊!
對於周遭的目光,那兩人彷彿毫無感覺似的。緩慢的用完一餐,又優雅的拿起帕子輕拭嘴角,這才踩着有些年頭的木質樓梯回到了各自的房間中。
看得出來房間裡已經很認真的打掃過了,但是長時間無人居住的房間裡,還是有着一股黴變古怪的味道。木質的窗棱上,因爲雨水的侵蝕已經變形,長滿了綠色的黴菌。
地板上年代久遠,不少地方都能看到污黑的痕跡,縫隙中也滿是不知道是集結了多少灰塵的污垢。
圓桌上鋪上了一塊嶄新的桌布,普通的木質羅漢牀上,是一牀還散發着清新味道的被褥。
看到這些,才令元小珍鬆了口氣。她雖沒有潔癖,房間裡倒是也並不在乎,但若是自己睡的被褥也是一副發黴的模樣,可真要讓人受不了呢!
痛快的朝牀鋪撲去,那張不知道使用了多少個年頭的羅漢牀,登時發出了一聲悶悶的“嘎吱——”聲,可把元小珍嚇得渾身一僵,半天不敢動彈,生怕自己不小心便把這牀給壓塌了。
今天一整日都在馬車上,雖說那馬車已經加了厚厚的地毯和軟墊,但總歸是不大舒服。尤其是規規矩矩坐着,渾身都要僵硬了,現在她就感覺到自己的肩膀尤爲的痠痛。
指尖輕觸右肩,元小珍眉頭稍顰。那日她不小心撞到了車壁,在這之後也忘了好好看看自己的肩膀,但今日坐了一整天,感覺尤爲的疼痛。
晚膳時,她都小心翼翼的吃着飯,生怕被顏越澤覺察出來。
兩個人待在馬車裡整整一日,說話的次數屈指可數,她不知道如何面對他,更覺得自己這種小心應對的心情委實難受,只能假裝專心讀書。結果一整日下來,更是肩膀痠疼,眼睛酸澀。
抵達客棧時,顏越澤舉止溫柔,語氣寵溺,讓元小珍心中更是愧疚不已。她曾想過,就這樣順了他的意,裝作是一副順從模樣,可是又覺得實在是對不起他。這樣糾結着,最終爲了自己的自由和難得的人生,元小珍還是決定欺騙。
或許女人便是一種奇怪的動物,有這樣俊美的男人說喜愛着你,可是你卻感到患得患失,甚至不敢去接近。元小珍雖心思豁達淡然,卻十分膽小。她害怕受傷,害怕被傷害,所以若是不去關注這段感情,可以不去受傷的話,她會覺得更加開心的。
抱歉。她在心中默默說。
一整日的天氣晴朗,終於在日頭落山後,發生了徹底的改變。
黑幕下的人間,彷彿是被魔鬼掌控在手心裡的玩偶一般,渺小而脆弱。呼嘯而來的北風吹動來,讓纖瘦的枝杈紛紛搖晃着,投影在薄薄的窗紙上,彷彿是鬼爪向你伸來。
元小珍的膽子不算小,父母過世後也一直是一個人生活在那間小小的房子裡,可是每到雷雨季節還是颳風的天氣,她總是會
害怕。人類就是一種奇特的生物,會對從未見過,甚至是並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東西感到害怕。
那樣的夜晚,驟然劃過的閃電,會讓元小珍失聲尖叫,快速的衝出房間去,將整個屋子裡的燈的開關全部打開,讓房間裡如同白天一樣。然後就打開電視,裹着毯子抱着遙控器盯着午夜無聊的電視節目,直到陽光的到來。
而遇到颳風的天氣,她會緊緊拉上窗簾,然後將被子的腳底塞進去,自己把被子兩邊掖好,然後裹在裡面,好像這樣就安全了許多,可以放心睡覺了。
今日,又是一個多風的天氣。樹影斑駁,更像鬼魅向她撲來,元小珍縮着脖子,捂在被子裡,瑟瑟發抖。
她忍不住想到鬼故事中,那些會在黑夜穿行的各種鬼魅。
他們或許會躲藏在牀底下,等待着啃咬她的腳趾;也許會從牆壁裡伸出一隻手來,緊緊的扼住她的喉嚨;大概也會躲藏在房樑上,瞪着一雙血紅的眼睛,似乎是計劃把她如何下口。
在這樣極端的臆測中,元小珍陷入了不可挽回的恐懼之中。她發抖起來,眼眶泛淚,整個人鑽進被窩裡,好像這樣就能將外面的一切通通隔絕了。
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睡着的,當她從意識中醒來時,外面傳來了一片沙沙的雨聲。
她怔怔的掀開被子,趿拉了鞋子跌跌撞撞的就向窗口走去。
剛剛靠近,便感覺到一陣涼意。
推開窗,外面震耳欲聾的雨聲傳入了房間裡。
是難得的一場大雨,豆大的雨點彷彿要將世間的一切都淹沒了一樣。
雨水從四面八方匯聚成一條小溪,將客棧前的空地硬是沖刷開了一條溝壑。
遠處的景色,彷彿被籠罩上了一層輕紗,影影綽綽的看不大真切。
雨點打在臉上,涼絲絲的,有點兒疼。
元小珍被雨水一碰,這才從真正的清醒了過來。她眨了眨眼睛,望着遠處的天空,陰沉沉的,讓人感覺着害怕。
這樣的天氣,怕是不能出門了罷。
正想着,門外便傳來了叩門聲,以及桃花溫軟的語調:“小公子,您可是起身了?奴婢是桃紅。”自從元小珍換上男裝後,顏越澤便讓衆人喚她爲小公子,說是爲了方便。
元小珍也想,若是桃紅她們對着自己喊“夫人”,那纔是令人側目呢!
“我起了,你進來吧。”她張口對門外說道。
桃紅端着洗漱用具進來,看着元小珍只一襲單衣站在地上,頓時嚷嚷着走了過來:“小公子,您怎麼能穿這麼少,小心着涼啊!”
元小珍剛想說她的身子其實沒有這麼弱,便被桃紅拉扯着坐到了牀上,一張被子就圍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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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公子您先等等,奴婢這就去給您取乾淨的衣裳。”
由於元小珍的衣籠也一便搬了這個房間裡,桃花很快就挑了件靛藍色的袍子。“來來來,穿這件。”
被像小娃娃似的伺候着穿衣,元小珍完全乖巧任桃紅掌控了。
待桃紅伺候着她穿戴完畢,再看元小珍此刻的模樣,不禁讚歎道:“小公子這幅摸樣,可真是俊俏呢!”
元小珍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沾到的牙膏沫子,回身看身後那張模糊不清的銅鏡,也沒有看出個所以然來。
“今日還出門嗎?”這樣大的雨,元小珍有些擔憂。
桃紅一拍腦門,笑着說道:“都怪桃
紅,都忘記了。早起見下了這麼大的雨,馬車肯定不好走。於是,公子便說再留一日,看看明日的天氣再說。”
“哦。”元小珍點了點頭,又問:“什麼時候用飯,我昨夜沒有睡好,一會兒再想休息一下。”
桃紅笑道:“小公子同公子這裡最是相像了。”
都是吃貨屬性嗎?元小珍囧囧有神的想到。
“早膳已經準備好了,公子已經在樓下等候多時了。”
元小珍一聽此言,臉上窘色一閃而過。“那麼……我就先去。”
桃紅揮了揮手,笑道:“小公子快去吧,奴婢這兒還要收拾一下呢!”
因爲這一場突然的大雨,衆人都被攔在了客棧中不能出去,只盼望着這雨什麼時候能結束,免得耽擱了自己的要緊事兒。
店小二看了看屋頂上的破洞,取了只稍大一點的桶,將牆角那隻幾乎已經要裝滿的木桶替換下來,纔拿起拖把將周圍濺出來的水滴擦乾淨。
江南的秋日並不若北地那般嚴寒,但這場雨然就讓人們感覺到了一股難得的寒意。
客棧關了半扇門,至於另外那半便任雨水拎着,看起來分外可憐。人們瞅了一眼那有些腐朽的門栓,心想該不會等這場雨後,這扇門便徹底的報廢了吧!
大堂裡坐滿了人,因是早上大夥兒都等着吃飯呢!
只是,在此刻人們的視線卻不由得被坐在那張方桌前的男子。
男子一襲素白長袍,衣領處繡着一隻紅梅,除此之外便不見飾物。長髮以一柄白玉簪綰好,整整齊齊,不留一絲散亂。俊美的容顏上甚是溫和,脣角含笑抵在一隻薄胎青釉的茶杯前,同昨日那名略顯冷淡的男子簡直是判若兩日。
從未見過這般俊美的男子,讓人不禁想要多看幾眼。而男子也未曾惱怒,似乎並不在意衆人的視線。
外面的雨聲仍舊連綿不斷,看來這場雨似乎沒有這麼簡單就放過這些被迫留在客棧中的人們了。
這時,忽聽到一陣嘎吱艱澀的嘈雜響動。
一名少年從樓梯上緩緩走下,他面容俊秀,美若遠山,一雙瞳仁好似兩顆烏丸,一張脣粉白似春日桃花。一見靛青色長袍,腰間卻是一條豔紅腰帶,那長袍袖口領口處皆有紅色絲線繡成的祥雲圖案,襯着少年白皙的膚色,添了幾分豔色。
這般少年,初出年幼便有如此風姿,不禁讓人好奇若他成年後,該是何等的俊美絕倫。
此等聯想中,讓人不禁將視線投向那桌邊的俊美男子。看年紀不過二十幾歲,或者更加年輕,容顏可堪絕色,眉宇間還猶有幾分稚氣。怕是那少年成年時,便會如此風貌吧!
見少年走來,男子輕輕放下茶杯,啓脣微笑,眉宇間似乎頃刻間鮮活起來,整張容顏不似刻畫在畫卷中的仙人,而添了幾分人氣兒。
“曉曉,睡的可好?”男子音調柔和,似泉水叮咚甚是動聽。
少年在他身旁坐好,猶豫了下,才道:“昨夜狂風大作,攪得人不得安靜。”言下之意,便是未曾睡好。少年聲調輕軟,因還年幼,聲音婉轉動聽,倒是有幾分女兒家的嬌柔。
只見男子眉心顰起,讓人不禁想伸手將他臉上的擔心抹去。“待雨停之後,我們便離開此處。”他在江湖中行走,便是亂墳崗也曾睡過。但曉曉畢竟不同,女兒家都是嬌軟可人的,但也需要小心照料纔是。都怪他思慮不周,才讓曉曉受苦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