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齊·蓮州·江陰
已經入夜了，我閉着眼靠在被墊高的牀頭，聽着屋外簌簌的落雪聲，惴惴不安地猜想着此刻的楚凌會做出怎樣的抉擇。
是就此放過我，還是……
今天我在他面前斷髮明志，就已經表明了我的態度——我不會跟他回去！
我不能跟他回去，決不能！即使我心中已經有了就此向他妥協，跟他回去共享大華錦繡山河的想法。但……
我是什麼，我自己清楚。
我是個亡國禍水，我已經連累得宇文舜華亡了江山。就連鍾昂的荒淫無度也有我一半的功勞。而我不願意看到楚凌也落得如此的下場。
女子過美則不詳，而我，就是這不祥之人……
睜開眼，冬梅扒着我的牀邊，皺着眉頭看着我。眼睛潮潮的，一副快哭出來卻又拼命忍着的樣子。
“冬梅，你……想哭就哭出來吧。”
我溫柔地笑着把她攬進懷裡。果然沒過多大會兒，我的袖子就溼了一片。這孩子可能是被我嚇着了，這一點我能理解。
還記得當年我爹曾在怒極的時候對我說：“許是我們父女緣太淺。以後……你，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吧……”
當時我僅僅是想到爹要離我而去，就覺得天都塌下來了。來到這個世上，我第一眼看到的人就是他。只要一想到我出生那天，他的衣服上綴着的暖暖狐狸毛邊，心也就暖暖的，像是裝進了一個太陽。
而對於冬梅而言，我可能就是她心中的那個太陽。
我和冬梅的初遇，說起來相當有趣。當時我和唐錚、程仁宣、霍金戈師兄妹四人結伴上街，到了快中午的時候，唐錚怕我餓，給我買了個大包子。可我這包子還沒吃兩口就被人給搶了。
而這個搶我包子的人，就是冬梅。
冬梅比我大兩歲，不知是何緣故流落街頭。她搶我包子的時候動作極敏捷，我那時行動力尚缺乏，根本就沒反應過來。但唐錚卻當場就把她抓住了。
雖說我當時行動力不行，可腦子還是很好用的。見這搶我包子的小姑娘似乎是個可塑之才，我乾脆想辦法把她忽悠進了左相府，並給她起名爲“冬梅”。
冬梅剛到相府的時候，府中有不少人都欺負她曾經是個小乞丐。有的時候輪到她值夜，還能聽到她壓抑的哭聲。而把她帶進相府的我，自然不能看她被人欺負，所以經常想辦法保護她而且還經常逗她開心。
有的時候面對冬梅，我甚至有一種身爲母親的錯覺。
我慢慢拍着冬梅的脊背，“冬梅，別擔心，我沒事了。”
“小姐……如果、如果……冬梅怎麼辦……”
冬梅抽泣着擡眼看我，我憐愛地刮下她的鼻子，“傻丫頭，你總不能跟我一輩子吧？以後嫁人了可怎麼辦？”
我故意繞開冬梅沒有說出口的假設，雖然我並不相信承諾，但我也不敢給她任何承諾。這樣的身體，連我自己都不知還能支撐多久。
冬梅聽了我的話，愣了愣，眼中凝起堅定，“小姐，冬梅發誓，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冬梅只願跟着小姐！”
她剛說完，玉蝶兒一臉驚慌地從外面跑進來，看到我之後卻是一言不發。
“玉蝶兒，你一直都在屋外？”我猜測道。見他還是一言不發，我搖搖頭，“該怎麼說你……沒事了，回去吧。”
我發了話，玉蝶兒卻還是不肯走。就在這時，月雲走進來行禮道：“大帥，外面有個女人想見您，她說她姓越。”
聽了月雲的話，我一愣，而後連忙說：“快讓她進來！”
不知道越青環是怎麼在這三更半夜跑來的，我一時間恨不能就這麼跑出去見她。
冬梅又吸了兩下鼻子，恢復她平時的冷美人形象，強行把玉蝶兒拖了出去。冬梅剛出去，我只覺得眼前青色一閃，再定睛一看，越青環已經在我牀邊哭開了。
“……老、老姐？”我試着叫了一聲。
“老妹！你個傻丫頭，怎麼這
麼傻？有你這麼找死的嗎？在這裡能和我毫無顧忌說話的就只有你一個，要是沒了你，你讓我怎麼活？你……”
越青環抱住我，慘兮兮地哭起來。她可不像冬梅那麼含蓄，她哭得我甚至懷疑自己已經死了。
“喂，老姐，越青環，我還沒死。你別哭了，你哭得我滲得慌。”
“……奶奶的，我好不容易哭一次，你竟然不領情，浪費我感情。”
越青環說着破涕爲笑，只是這笑容中還有隱隱的擔憂。我看着她傻傻地笑起來，她摸摸我的頭，“放心吧，沒事了，皇上不會再來逼你了。他被我嚇住了。”
聽了她的話，我一時沒有反應過來。越青環便補充道：“我騙他說你得了心臟病。當時你臉色那麼差，他也看見了，所以就沒懷疑我。”
“你……騙他的？”我苦笑起來，“你騙他的事，可能是真的。”我的聲音小的像是蚊子叫。
“什麼？！”
越青環差點跳起來，而後呆了一陣子，也苦笑道：“罷了，皇上那邊你放心。你也知道，自他登基以來，後位一直空懸。大臣們沒少上摺子，但都被他用各種理由駁了回去。但就在今天，他發了冊封皇后的詔書。”
“哦，是誰呀？”
危機解除，我鬆一口氣的同時也八卦起來。
越青環白我一眼，“說起來這皇后的人選也真有趣，你趙慧靈是前左相之女，而這大華皇后，竟就是現任左相的女兒，柳傲雪，與我同齡，比你大兩歲。”
“比我還大？”我有些驚訝，“我在這破爛封建社會都算是大齡青年了，那柳傲雪——”
“你別急。”越青環打斷我，“我聽說人家柳傲雪在皇上還是太子的時候，就已經暗暗立誓非他不嫁了。這閨女也是個擰性子，她家老子奈何不了她，所以到了現在還沒嫁人。”
我咋着舌頭，一臉雞婆樣，“原來楚凌魅力這麼大，不過這樣我也就放心了。”
“你呀，也別太高興了。你不知道前陣子宮裡都亂成什麼樣。皇上每天下了朝回到後宮，就像是變了個人似的。見什麼摔什麼，看着不順眼的宮妃都被打進了冷宮。後來有幾天他突然不鬧了，大家本以爲沒事了，可沒想到他竟然秘調三十萬大軍跑這兒來了……”
越青環不停地給我說着楚凌的種種反常行爲，我卻越聽越覺得自己之前的推斷是正確的。果然，楚凌並不只是爲了我纔來的，他，另有目的。或者說，他想要一箭雙鵰！
“老姐，他根本就是故意的。”我突然插話，打斷越青環，“你所見的那些，根本就是他楚凌在演戲。而且，他調軍三十萬逼我是假，想要平叛纔是真！”
我說着勾起嘴角笑起來。楚凌這麼做是故意給人下套，等人家以爲時機到了，鑽進他的陷阱裡，他再來一招“甕中捉鱉”。
另外關於我……若我跟着他回去，那無異於會在經濟甚至軍事上給他帶去強有力的支持；若我不回去，他便可像今天這樣，借立後拉攏左相。所以說，不管怎麼看都是他楚凌贏。
楚凌這傢伙從小心思就埋藏得深，如果不是因爲從小就和他在一起，我也未必能猜出他的意圖。
另外據他自己交代，他最初與我接觸也只是想利用我。所以我猜測，他也是後來才把持不住愛上我的。他在秦淮河上說是爲了我纔去爭皇位，可我知道，在他內心深處還是有着對權力的渴望。
到底是爲了得到我去爭奪皇位，還是他心中本就有對皇權的渴望，這個問題恐怕連他自己都沒弄明白，也許，那只是他的本能。
人總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我也是在離開他後才漸漸想明白這些的。
“老妹，你說的到底是什麼意思？”
越青環想了一會兒還是一臉迷茫，這也難怪，如果楚凌的心思每個人都能猜到，他也就不是楚凌了。
“你爹，右相大人還在洛陽吧？”我瞅着她問道。
“不在洛陽還能在哪裡？不過我娘倒是跟着我一起來了。”
越青環說着像是也察覺到了不對勁的地方，微微皺起眉頭。
我一挑眉，“你就等着吧，洛陽肯定會發生叛亂，而楚凌會和留守洛陽的左右二相里應外合進行平叛。”
越青環一愣，旋即驚道：“怎麼會？！那我爹……不可能，柳傲雪不也在洛陽嗎？皇上就不怕……”
“你爹肯定早就和楚凌商量好了，”我安慰地拍着越青環的手，“至於左相……我以前倒也對他有所耳聞。楚凌是拿不準他是哪一邊的人，所以才立了皇后，把左相和自己綁在一起。”
而且要是被立爲皇后的柳傲雪被叛軍擄去當做人質，楚凌就可以藉機讓左相爲自己賣命。如果左相倒向叛軍，楚凌更可以把他除掉。
但我相信，一個可以容忍自己女兒幾近雙十年華還不嫁人的父親，定不會輕易放棄讓女兒成爲皇后的機會。這個誘惑，的確是太大了！
此外，如果柳傲雪真的那麼倒黴的死了、傷了，或是失了貞，楚凌照樣不會有多大的損失。皇后這個位子，對他來說，不過是一個籠絡大臣、平衡勢力的工具罷了。
許久，越青環突然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急急地反握住我的手，“誰會反？！”
“別那麼緊張，先皇在位時，大華共有三位異姓王：秦王、廉王、豫王。秦王被幹掉後還剩兩個，應該就是他們沒錯了。”
我頓了頓，又接着說：“楚凌調兵三十萬，前期秘密進行，到了現在又大張旗鼓的來南齊就是想要麻痹對手。如果我和他回去，那是再好不過，如果……唉，這世間的愛恨情仇、真真假假，又有幾個能看得清？”
“……至少他對你有七分真，那個樣子……裝不出來。”越青環心疼地摸摸我只到肩膀的頭髮，“我知道勸不動你，但你一定要小心自己的身子。”
我的心裡暖暖的，蹭着越青環的手道：“嗯，知道了。我爹、我娘……都還好吧？”
我話音剛落，越青環不知怎麼的，臉色突然大變——
“糟了！我的孩子在寧親王府，臨來之前我記得寧親王他老人家好像說要把孩子送回相府去！”
“什麼？！”這下連我都急了。
“我就覺得有哪裡不對，寧親王說這話的時候，我也沒在意……嗚嗚……”越青環說着已經哭了出來，“怎麼辦？怎麼辦？！還不只是我的孩子，趙夕年也在……怎麼辦……不行！我要回去！”
她說着顧不上擦淚，驀然起身。
“等等！你剛剛說的趙夕年……”
我緊抓住她的手，差一點就被她拉帶地掉下牀。
越青環跺着腳，連聲音都變了，“就是你讓玄濟帶回去的小孩。”
聽到她這句話，我不禁鬆了一口氣，拽着越青環不讓她走——
“老姐，放心，你的孩子不會有事，連你老爹也不會有危險！”
“趙慧靈！！！都什麼時候了，你還給我開這種玩笑？！”
越青環急得跳腳，我翻個白眼，“那好，我用我的腦袋給你保證，你爹、你兒子、你女兒，包括那個趙夕年小鬼，都能平平安安的度過這次叛亂！”
越青環愣了三秒，“你……認真的？爲什麼？”
我再次翻白眼，奶奶的，有夕年那個小神仙坐鎮，有誰能動得了右相府一根毛？不說那個小混世魔王自己有多恐怖，就人家那後臺的硬度，那可是堪比金剛鑽啊！
“原因不太好說，我什麼時候騙過你？”我說着又把越青環拉回來，“再陪我說會兒話。”
越青環的臉色還沒恢復，她強笑道：“我該回去了，今天我還和皇上吵了一架，要再出什麼岔子，朝廷裡那幫變態老臣指不定會怎麼上摺子控訴我家王爺。”
聽到這裡，我不捨地鬆開她的手，“我讓人送送你吧？”
“嗯，老妹——”她突然抱住我，“你……要注意身體。”
她說完放開我，一步三回頭地走了出去。我戀戀地看着她，叫道：“月雲，你送客人回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