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稀裡糊塗地把自己僞裝好之後已是寅時三刻(4:30)。
匆匆忙忙地趕到承安門時,那裡已是人山人海。
我也顧不了什麼公共道德了,趁着天色尚還暗黑,運上踏雪無痕,輕盈地踏着各位父老鄉親的腦袋,飛快地從黑壓壓的人羣上空飄到前面的最佳觀景點。
接下來就是漫長的等待。
還好我會輕功,可以投機取巧。在我身邊有不少人昨天就已經跑來佔位,一直等到現在這個時候。
在我來觀禮之前就已經問過越青環登基大禮的步驟了。自日出時分楚凌就要率文武百官祭告天、地、太廟、社稷壇。
各禮完畢,他將以皇太子的身份御駕太安殿,正式即皇帝位。
這些我都看不到,所以就只能在原地等待。
看看已經大亮的天,現在估計已經是辰時初刻(7:00)。我站在密密麻麻的人羣裡,望着站在我前面背對着我的禁衛軍想象皇宮裡的景象。
楚凌正式即位後,文武百官行五拜三叩頭禮。羣臣行禮之後,依照歷朝慣例頒佈即位詔書。
每一位新登上寶座的皇帝,在太安殿舉行登基儀式的同時,都要隆重發布即位詔書。文武百官在太安殿前跪聽詔書頒佈,之後再出宮來到運天門前依次站好。
我左盼右盼,總算依稀看到儀衛官託着放在雲盤裡的詔書,由從官舉着黃蓋護送出了靖門,然後一拐彎——
奶奶的,又看不見了!
不過我知道接下來詔書會被安放在靖門外事先停好的龍亭裡。
知道是知道,可關鍵是看不到。無奈,我只能繼續等待。
好不容易又看到了一隊人。
這次是一隊儀衛校尉莊重嚴肅地擡着龍亭隨着皇宮御仗,出靖門,瑞門,然後沿着承安門背面的階梯緩緩送上承安門城樓。
接着,宣詔官恭敬地接過詔書在承安門上莊重地大聲宣讀。
之後詔書被放置在禮器中,由承安門徐徐降下,象徵着皇帝的詔令從此通行宇內。
最後詔書又由禮部官員恭敬地接下,仍放在龍亭裡,然後被一路恭送到禮部,刻版印製,頒行到各部各州。
此時皇宮外承安門前廣場上觀禮的我隨着身邊的人羣,跪下,齊聲高呼——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只見重重宮門內跪倒的文武百官、王朝貴戚,林立於皇宮內外的紅翎內衛,以及廣場上如海潮漫灘般的平民百姓盡數拜倒,擠擠擁擁如同海底火山爆發後震平的海面!
那一聲“吾皇萬歲”的高呼震破了天地,連我膝下的大地都忍不住顫了三顫!
如海嘯般的聲潮衝灌進我的耳朵,我再也聽不到什麼,只覺得耳邊嗡嗡作響。
這時,承安門前的百姓和太安殿前的百官,以及混雜在其中的上千紅翎內衛和御用親軍們雜亂的“萬歲”聲交相輝映,聲浪直達天宇!
我混在其中一邊扯着嗓子大喊“萬歲”一邊掉下淚來。
接着,在山呼萬歲的浪潮中,着明黃冕服外罩青紗孝服的年輕皇帝率四大輔臣及五大將軍穩着步子走出太安殿,經靖門,過瑞門,最後登上承安門。
我擡頭看高大城門上那明黃的身影……
日出的太陽照射在他的身上,那光芒耀得我睜不開眼。
如果說對天家貴氣沒有概念,那只是沒有親眼見過帝王!
而現在的我總算明白了什麼叫做“天家貴胄,真命天子”。因爲,我現在目力所及的地方就站着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雖然我連他的眉眼都看不清,只能模糊地看到他的身影。
除了新皇之外,我還注意到了一個男人。他穿着深紫的袍服與天子並肩而立,其迫人的貴氣絲毫不爲皇帝所壓。
我知道那個男人是
誰,他是手握南朝國璽的人,說白了就是南朝的正統——南宮天翔!
突然,兩道犀利的目光齊齊射向我,我心裡一驚趕忙低下頭。
過了好一陣子,我才偷偷擡眼,看到楚凌已經帶着他那一幫朝臣大將下了承安門,重新回到太安殿。而在此之前他做了什麼我一概不知。
金碧輝煌的蟠龍寶座,宏偉高大的壯美太安殿,依序而列肅顏整衣的文官武將……
楚凌坐在那金碧輝煌的太安殿寶座中,坐在那高高的萬人之上的中央,成爲新一代帝王,頒年號爲“景康”。
但誰也想不到此刻皇帝心中所想的是什麼。
不是如何穩固自己的帝位,不是如何開創自己的河山,也不是如何治理自己的臣民……只是一個身影。
只是一個白色的身影……
煊政三十四年九月二十八,新皇力排衆議改國號爲“華”。
此後,世人皆改稱“北國”爲“大華”。
“——噗!”
剛喝下的一口花草茶我噴出來——
“老姐你說什麼?楚凌把國號給改了?!而且還是昨天登基,今天就把祖宗定的國號給改了!!!”
“老妹你別急,聽說先皇遺詔上也是這麼交代的。”越青環說着遞來一條帕子。
我接過帕子抹抹嘴,“誰知道有沒有遺詔。”
“那也沒辦法,我聽澤說,四大輔政大臣中有兩位支持,五大將軍中也有三位支持。”
我不雅地翻個白眼,楚凌這傢伙蠱惑人心的功力見長啊,竟然能把這羣老頑固給說動。
這時又聽越青環道:“老妹你先別想這事了,趕快想想怎麼對付你那四個丫頭吧!”
說罷,越青環奸笑着揚長而去。
就在這時——
“小姐——”
“……小姐!”
……
媽呀,來了!我立刻繃緊身體。
“嘭”地一聲門被撞開,我還沒來得及看來的是誰就被兩個人一左一右抱了個結實,剛想說句話,就有另外兩隻“八爪魚”一前一後纏住我。
接着——
“小姐……小姐……嗚……”
“小姐跑哪裡去了?夏荷、夏荷……”
“小姐沒事,我就知、知道……”
……
頓時我的周圍響起一陣嗚嗚的哭聲,跟環繞立體音似的,看來我等下就要去換衣服。
讓四個丫頭盡情的哭了一陣子,我忍不住說:“我這不是沒什麼事嗎?別哭了。”
抽泣聲漸漸低下去,春蘭擡起頭吸吸鼻子,“小姐,您的頭髮……”
“沒事沒事,只是變白了。”我笑嘻嘻地粉飾太平。
春蘭還想再說什麼卻被秋菊打斷,“小姐什麼樣子都好看。”秋菊說着還不忘瞪上春蘭一眼。
“小姐,這次回來就不走了吧?”
冬梅也不知是怎麼了,瞪着一雙紅紅的眼看着我。我對她笑笑卻什麼也沒說。
冬梅見我這樣突然一咬脣死死抓住我的手,“冬梅這輩子都要跟着小姐,無論生死!”
我一怔,而後微笑着抱抱她,“傻丫頭,等你遇到自己的幸福——”
“小姐!冬梅不嫁人!”冬梅有些着急地叫起來,“要是小姐再說這種話,我就出家當姑子去!”
“好吧好吧,我不說就是了。”我一邊說一邊攬住冬梅和夏荷的肩。
夏荷像只小貓似的在我身上蹭了蹭,“小姐今晚就回鏡中花府好不好?黃總管和程老夫人都惦記着您呢!”
我撇撇嘴,“今晚不行,我要進宮一趟去看看太后。
“嗯,反正以後有的是時間和小姐在一起。”
夏荷的笑聲脆的像是銀鈴一般。但我卻在心裡說:對不起,明天我就要走了
。
天有些陰,像是快要下雨的樣子。我把白色的頭髮挽起來戴上太監的高帽,然後換上褐色的太監服把自己易容成一個滿臉皺紋的老太監。
以前進宮用的太監腰牌還在。我拿着牌子輕輕鬆鬆就進了宮。
一路上皇宮的紅牆金瓦倒沒什麼變化,但新面孔卻有不少。就只在去安清宮的路上就碰上了兩撥請安回來的人。其實也不算是什麼新面孔,那些女人我都在安親王府中見過。
得,迎面走來的是第三撥。
這次一共是七個女人,有三個看起來衣着華麗像是主子,在這三人中有兩個是實實在在的生面孔,還有一個我卻是認識的。
當年在安親王府中和我比舞的就是她,潔靈。
我端着手裡的砂鍋恭敬地退到一邊把腰壓得低低的,等那一行人過去之後才又蹣跚着走向安清宮。
嘿嘿,端個砂鍋既不會被人懷疑,還可以掩飾我手上戴的戒指。
等混進了安清宮進到內殿,我用沙啞的聲音道:“太皇太后,皇上命奴才給您送蔘湯來了。”
“放下吧。”太皇太后靠在牀上看也不看我一眼。
我把空無一物的砂鍋放在桌上而後用自己的聲音叫道:“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猛地扭過頭,“都下去。”
待這內殿中的宮人都離去後,太皇太后朝我伸出手,“孩子,是你嗎?”
太皇太后的聲音有些發顫,引得我的鼻子也酸起來。看着她老邁孱弱的樣子,我……
擡手緩緩揭掉假面,臉上有點涼,伸手一摸才知道自己已經哭了。
太皇太后向我搖了搖伸出的手,我走過去跪在她的牀邊。她用滿是皺紋的手抹掉我的淚。
她老了,真的老了……
“孩子,別哭。”她說着托起我的臉,“唉,前些天看皇上那個傷心的樣子,還有天翔那孩子……既然你還活着,爲什麼不回來呢?”
“太皇太后,不是慧靈不願回啊,我怕我一回來就會害了他們。”
“怎麼說?”太皇太后訝道。
我自嘲地笑了笑,“太皇太后,南朝的鳳元皇后您知道吧?我就是那個妖后。”
“嗯?!”
太皇太后瞪大了眼,許久她才平靜下來悠悠地開口道:“原來如此,你是怕他們兩個也像宇文舜華一樣?”
我默默地點着頭,太皇太后又道:“那,南宮天翔的事你也都知道了?”
我再次點頭,然後說:“雖然一部分都已經知道了,但有些還是……”
“要是你想問他四歲到十二歲之間的事,哀家就愛莫能助了。”太皇太后說着把我從地上拉起來,“靈兒你打算以後怎麼辦?一個女兒家……”
我瞧着太后嘿嘿一笑,“不瞞您說,我現在最不擔心的偏偏就是這個。您應該也知道,趙家本就是江湖望族,所以我自小就勤於練武,一般的男人還真不能把我怎麼樣。另外,不瞞您說,京中的碧靈閣、聞香下馬、羅裳坊都是我的鋪子。”
聽了我的話,太皇太后愣了一陣問道:“難不成你做這些都是爲了自保?”
不得不說,太皇太后就是太皇太后,我這麼一說她就什麼都明白了。
不等我回答,太皇太后又問,“那皇上和南宮天翔知道嗎?”
“知道。”我老老實實地坦白。不料太皇太后聽了這話竟輕聲笑起來,指着我道:“你呀,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若只是美貌,那隻會讓男人們一時半會兒迷戀你,可是你除了美貌還有這麼多別的女人沒有的東西,你讓他們怎麼可能不死心塌地的愛上你?在這世上紅顏易老,心纔是最重要的啊!”
我愣了半晌,心裡除了澀就再沒有其他。
原來是這樣……原來竟是我自己給自己織了一張網……這才真叫作繭自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