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陽殿。
這裡是東方宇英平常批閱奏摺的地方,殿內以明黃爲主色調,雕樑畫棟,富麗中透出一股莊嚴。東方宇英剛下了早朝,稍作休憩後便到了這御陽殿裡批閱奏章,近身太監李自忠在一旁伺候研墨。暖和的陽光自敞開的殿門投進來,數名御前侍衛站如青松,目光如炬,恪盡職守地站在大門左右兩側。
東方宇英在一本奏摺上蓋上玉璽,放置在一邊,擡眼看了看天色,問道:“什麼時候辰了?”
“回陛下,已經快午時了。”李自忠恭敬地回道。
“倒是不早了。”東方宇英拿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樑國出產茶葉,這便是前幾日樑王派使臣送來的新茶,顏色清綠,入口綿香,東方宇英很是喜歡,便讓人在御陽殿備了些許,以備飲用。
“陛下看了好些時候的摺子,也該歇歇了。”李自忠示意宮女換一杯新茶來。他是宣遠帝的近身太監,自宣遠帝還是太子時便侍候在左右,很得宣遠帝信任,不管是後宮還是朝堂,都得賣他幾分面子。
“前幾日杜大人送了女兒杜恩兒進宮來侍候,現下就住在聽雪堂裡,陛下可要去瞧一瞧?”
杜大人便是指大理寺御使杜彬,他有一女名喚恩兒,今年方滿十六,打小便按宮中的禮儀培養教導,爲得便是有朝一日服侍在君側。爲此杜彬可沒少作打算,先是在左京面面大肆傳播女兒的花容月貌、嫺良淑德,而後偷偷買通宮人,明裡暗裡提起坊間傳聞,以引起宣遠帝的注意。果不其然,宣遠帝偶爾聽到杜恩兒的傳聞,不禁就起了好奇之心,便讓內務府着手準備,找了個日子從偏門將杜恩兒迎了進來。只是這宣遠帝也是個喜新厭舊的主兒,哪能會一直惦記着一個從未謀面的女子,杜恩兒來了好些時日,他也未曾記起要去瞧一眼。
“杜恩兒?”東方宇英皺眉想了片刻,才記了起來,“便是那傳聞中的女子?”
“坊間傳聞,想來也是不可信的,陛下不如去瞧一瞧,便可知究竟。”李自忠會在這裡提起杜恩兒,自然也是受了杜彬的好處,有意要幫襯一把,至於後事如何,且全看杜恩兒的造化了。
“如此便去瞧瞧吧。”東方宇英站起來說道。李自忠忙伸出手,東方宇英搭着他胳膊走下臺階,未出門口,李自忠已高聲說道:“皇上起駕聽雪堂!”
御輦早已備好,擡輦的太監聞言立即上前,將御輦放置在平地上,恭恭敬敬跪下迎接。東方宇英正欲踏下去,忽聽一個聲音焦急喚道:“皇上!”
只見身着明黃色刺繡鑲邊雨絲錦宮裝的紫玉皇后在侍女春然的攙扶下急急走來,滿頭珠翠撞擊,發出清脆的聲音。東方宇英見一國之後居然如此不顧禮儀快步行走,不悅地皺起眉:“皇如何事如此匆忙?”
“臣妾有要事稟報!”紫玉皇后滿臉都是焦急之色,行禮說道。
東方宇英雖然平日跟紫玉皇后相敬如賓,但如知道她素來穩重,極少有這般失禮的時候,便將那隻已邁了一半的腳收回來,站定說道:“皇后即有要求,便隨朕到殿中來吧。”紫玉皇后掌管後宮大小事宜,她所說的要事,必定也跟後宮有關,自是不能站於大庭廣衆之下議論。李自忠見東方宇英走回御陽殿,只能在心中暗歎一聲,看來這杜恩兒,真真要與恩寵無緣了。
東方宇英在殿中坐下,問道:“皇后有何要事?”
“臣妾掌管後宮不力,求皇上降罪!”紫玉皇后跪將下來,一臉哀悽之色。東方宇英眉頭一皺,示意李自忠等宮人退出去。李自忠心領神會,朝一衆宮人做了個手勢,衆人垂首退了出去,李自忠將殿門帶上,這殿內只剩下東方宇英和紫玉皇后兩人。
東方宇英上前將紫玉皇后攙起,說道:“好端端的,皇后爲何要說此話?”
“皇上可還記得那名蜀國貢女容篤篤?”紫玉皇后先試探性的問了一句。東方宇英想了片刻,神情裡有一絲茫然,鄭皇宮裡的有三千佳麗,個個都削尖了腦袋往他跟前湊,他又怎會記得那中元節夜宴上一舞驚豔四座的女子?紫玉皇后瞧見東方宇英的神色,心中不禁得意起來,臉上依舊悲慼地說道:“那容篤篤在數日前受人毒害,死在了湘春苑中。”
“居然有此等事?是何人如此歹毒?”東方宇英雖記不得容篤篤是誰,但好歹也是他後宮衆佳麗中的一員,眉宇間不禁浮起一層慍色。
“湘春苑其他幾名蜀女親眼所見,乃是那名蜀國女官所爲。臣妾便將她收押進暴室,加以審問,不成想那女子自恃身份,在暴室裡辱罵宮人,言辭惡毒,甚至不將宮規放在眼裡。”紫玉皇后將黑白顛倒,言辭悲切地道來。
“蜀國女官?”東方宇英眉頭一蹙,在記憶裡搜索那道模糊的影子。
紫玉皇后又道:“她毒害容篤篤一事乃是衆人親眼所見,鐵證如山,臣妾秉公辦事,見她如此頑固不化,便讓暴室的掌事姑姑小懲大戒,望她能及早醒悟。那掌事姑姑正欲審問之時,皇上可知何人突然出現?”
紫玉皇后故意賣了個關子,東方宇英卻彷彿未聽見她的話,恍然說道:“便是那日在聖元殿下從容應對的女官?似乎是叫做崢嶸,對麼?”
紫玉皇后何曾料到宣遠帝不但對崢嶸印像鮮明,便連她的名字都記得這般清楚,眸光一沉,幾乎要咬碎了貝齒。那左崢嶸在長樂宮時竟還說自己對爲嬪爲妃沒有興趣,原來是背對裡早就了狐媚手段讓宣遠帝記得她了,如此城府心機,倒真叫人小看了她!紫玉皇后斂住心神,應道:“陛下說得不錯,正是那左崢嶸。她毒害貢女,臣妾依律辦事,將她收入暴室審問,不成想北靜王半途殺出,打傷了暴室的宮人,將左崢嶸給走來了!”
“玄兒?此事跟他又有何干系?”東方宇英萬分不解,東方玄此刻不是應該在隨國的戰場上嗎?
“他何時回的宮,怎麼沒有人過來通報?”
“這也是臣妾最爲不解的地方,北靜王奉命出征隨國,理應鎮守戰場,爲國效命,臣妾不知他爲何會身着戰袍手執兵刃闖入後宮。”紫玉皇后三方兩語便將東方玄的罪條悉數說了出來,“他帶走左崢嶸,於宮規不合,臣妾無法爲逝者主持公道,愧爲後宮之主,請皇上降罪責罰。”紫玉皇后躬下纖細的腰身,誠惶誠恐的說道。她心裡明白的很,比起東方玄無視軍令、擅離戰場之罪,自己的失責之罪不過是塵埃般可有可無。
東方宇英果然大怒:“此話當真?”
“暴室及掖庭衆宮人親眼所見,北靜王長驅直入,無所顧忌,臣妾便是再大的膽子,也不敢拿此欺瞞皇上。”紫玉皇后說道,“如今左崢嶸便在北靜王府中,皇上派人前去一看便知真假。”
“李自忠!”東方宇英臉色鐵青,大聲叫道。
“奴才在。”李自忠忙推進走進來,躬身說道。
“去宣北靜王入宮覲見。”東方宇英厲聲吩咐。
崢嶸被北靜王從暴室帶走的消息像插了翅膀一樣在皇宮中傳播開來,木棉只是去了一趟內務府領布料,便已將消息聽進耳裡。自流星被關進暗室後,楚南對玲瓏也留了提防,便不再像往常重用她,事事都差木棉和雅風去辦,一是儘量讓攬星殿在外人看來如常運作,二也是爲了打探崢嶸在暴室的消息。木棉乍聽此話,也不顧得什麼避諱,一路跑得飛快,未等通報,便一頭衝進了楚南的寢殿。
爲了崢嶸的事,楚南已有幾日未曾好好進食,方纔在雅風的反覆勸說下,才就着小菜喝了些清粥。雅風收拾了碗筷離去,滿公公在一旁侍候楚南讀書,平日他閒時總喜歡讀書來打發時間,但是這會眼睛看着那上頭的字,卻偏偏一個都入不了腦海。
楚南見木棉心急火撩地衝進殿裡,正欲開口詢問,木棉已經迫不及待叫道:“殿下,姐姐被北靜王東方玄從暴室救走了!”
“什麼?”楚南一驚,將手中的書拍到桌上。
“宮裡都傳開了,昨日北靜王在衆目睽睽之下闖入暴室,將姐姐帶走了!”木棉喘着氣說。楚南腦海裡浮現東方玄那張冷峻狷狂的臉,不禁皺了眉。他自是不會忘記,東方玄帶領鄭軍攻陷蜀國的深仇大恨,在護送來鄭的途中,他更見識了東方玄的冷血作風,此人嗜殺成性,猶如魔鬼,又爲何要對崢嶸出手相助?
不,那一定是另有圖謀!崢嶸落到他手中,又豈會平安無事!
楚南臉色一沉,說道:“準備一下,本王要去北靜王府。”
“殿下不可!”滿公公急忙阻止道,“質子擅自離宮,乃是死罪,殿下萬萬不可犯險!”
“那北靜王殘忍嗜殺,乃是冷血無情之人,本王怎能將崢嶸留在他手裡!”楚南言辭堅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