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部安排質子跟使臣會晤的地方在平陽殿,那原是宣遠帝的一處書房,後因此地較遠偏遠,不利於通行,便漸漸冷落下來。因着此次萬壽節的關係,內務府特地提前將平陽殿附近幾處閒置的宮房修整了一下,以供各國使臣居住,現下除了燕國外,其餘五國皆以陸續到齊。按禮數來說,理應由使臣朝見,但兩者畢竟關係特殊,爲防止結黨營私,內務府不但在平陽殿附近佈置了大量眼線,連殿門口都有御林軍看守着,美其名曰爲保護使臣安全,實則不過是監視他們的行動罷了。
範源早早就在平陽殿內等待楚南的到來,他已年近而立,卻是挺鼻薄脣,儀表堂堂,一身月白色素面廣袖錦袍襯得他氣質儒雅,身形俊逸。殿下除了他之外尚有二名太監二名宮女,雖然個個低眉順目,連眼皮都不擡,但卻時刻都在注意周圍的動靜,範源知道他們是在監視自己,卻也不甚在意,只安然坐着等待楚南到來。
辰時三刻,楚南由崢嶸、滿公公二人陪伴出現在平陽殿裡,範源忙站起來恭恭敬敬行跪禮:“臣範源叩見楚南殿下!”
“範大人不必多禮,快些請起吧。”楚南托住他的手輕輕一扶。
“多謝殿下。”範源一邊站起來,一邊不忘鞠躬行禮。楚南示意他坐下,一名粉襖綠裙的小宮女上前奉茶,楚南說道:“範大人舟車勞頓,着實辛苦了。”
“殿下言重了,能代表大蜀出任使臣是大王對臣的恩典,也是臣的榮幸。”範源拱手說道,“大王一直甚是掛念殿下,臣有幸得見殿下安好,也可叫遠在大蜀的大王跟王后放心了。”
“父王與母后的身子可都還安好?”楚南關切地問道。
“殿下勿需擔心,大王和王后一切都好,宮中諸事照舊,大王特意囑附臣轉告殿下,叫殿下安心。”範源不改神情裡的尊敬之情,垂首說道。楚南聽他說得真切,這一顆懸着的心也終於放下來,滿公公上前施了一禮,笑眼眯成一條縫兒:“咱家見過範大人。”
範源忙站起來還禮:“滿公公乃後宮元老,範源豈敢受公公之禮。”
“範大人客氣了,咱家與範大人多年未見,範大人風采尤勝從前,着實叫人感概時光流逝啊。”滿公公似乎頗是欣賞範源嚴謹的爲官態度,言辭裡多了幾分敬意。範源的官職雖在滿公公之上,但依舊不失恭敬禮數:“滿公公當年退居山林,朝廷內外皆是惋惜不已,今日再得見公公,實乃範源之幸。”
滿公公擺了擺手笑道:“咱家老了,眼下也就只能在殿下身邊幹一些力所能及小事,這場面上的事啊,都是崢嶸姑娘一手操辦的。”說着,滿公公便將目光投向崢嶸,範源隨之望過去,崢嶸着了一件玄色女官服,俏生生站在楚南身後,面帶笑容,對範源微微施了一禮。範源笑着道:“原來這位就是崢嶸姑娘,範源久聞崢嶸姑娘的義舉,朝野上下無不讚揚,着實叫人敬佩。”
“崢嶸不過女兒之身,怎及得上各位大人的治國之才,所能做的,也不過是陪伴殿下起居飲食罷了。”崢嶸謙恭地說道。她與範源同是一等貴族的出身,而範源的官職又在她之上,她自當敬之尊之。
“崢嶸姑娘過謙,爲國爲民,本就不分男女,崢嶸姑娘所行之事,便是換做男兒,也未必有這份決心。”範源的目光中多了幾分讚許,“太后對崢嶸姑娘尤是掛懷,怕姑娘無法適應鄭國的水土,若能得知崢嶸姑娘安然,太后也可欣慰寬心了。
思及臨行前董太后的種種囑託與教誨,崢嶸不禁眼眶一熱:“不知太后身子可還康健?”
範源嘆了口聲,說道:“太后年歲漸長,又遭遇連番變故,身子已太不如前,大王雖遍請名醫爲太后診治,但總沒有什麼起色。”
“皇祖母出了何事?”楚南着急地問道。
“都是些積年的老病症了,雖不打緊,但總反反覆覆的不太見好,據太醫所言,許是跟太后心情鬱結有關,若能放開心結,自然可不藥而癒。”範源寬慰他們說道。
“也當真是本王不孝,讓皇祖母仍爲家國操心。”楚南自責地說道。
“太后乃女中豪傑,不會被這些小病小痛打倒的,請殿下寬心。”範源說道,“此次來鄭,太后格外囑咐,殿下一言一行皆代表蜀國,不是臣子卻勝似臣子,需要恪盡職守,敬慕聖顏,太后自會在大蜀爲殿下祈福祝禱。”範源將視線掃向站在殿向的宮女太監們,很快又恢復如常,只在楚南面前恭敬如是,娓娓說來。
董太后的品性脾氣,楚南等三人再清楚不過,她運籌帷幄一生,絕不會甘心叫子孫後代淪爲他國奴隸,這話中的意思,顯然是叫楚南韜光養晦,而她亦會在大蜀暗中籌備一切,只等時機到來。楚南強壓下心頭的振奮,面上依舊平靜地說道:“請範大人代爲轉告皇祖母,本王必會謹遵皇祖母教誨,行臣子之責,做臣子之事。”
“如此太后也可放心了。”範源欣慰地點頭。
“範大人此次乃是代表蜀國前來,賀壽之事,一切有勞範大人作主。”楚南臉上多了幾分敬意。
“這本是臣的職責,但臣初來乍到,對鄭國的禮節尚不熟悉,恐有疏忽之處,不知可否請殿下派人指點臣一二?”範源望向楚南的目光多了幾分深意。楚南心頭一顫,猛然明白範源話裡的含義,故作平常道:“此事本王還需得詢問禮部。”
“殿下,就讓老奴走一趟禮部吧。”滿公公將拂塵甩到臂彎裡,欠身說道。
“也好,那就勞煩公公了。”楚南點點頭,“範大人長途勞頓,先在此地稍作休息,等禮部有消息後,本王再派人過來告知範大人。”
“多謝陛下成全。”範源行半禮作謝。
楚南伸手將他扶起,崢嶸與滿公公分別向範源行了退禮,三人一起走出平陽殿大門。守在殿下門的那幾名御林軍站如青松,面色肅厲,瞧也不向他們瞧一眼。他們三人並未在平陽殿附近逗留,而是直接回了攬星殿,直至崢嶸將房門掩上,楚南才鬆了口氣。
“這位範大人果真是太后指派來的。”崢嶸難掩神情中的歡喜。
“即有太后在大蜀爲殿下鋪陳設路,便可免去許多後顧之憂。”在蜀國,董太后是滿公公最爲敬重的人,其智豔及計謀之高深,足以叫人歎爲觀止,否則董太后當年又怎能在風起雲涌的國亂之下輔佐楚衍坐穩國君之位。
楚南臉上也浮起興奮之色:“太后指派範大人前來,便是爲了將此事告訴本王。範大人方纔說要尋一人前去商討禮儀之事,莫非仍有要事?”
“平陽殿遍佈耳目,有些話自然要避之諱之,殿下稍安勿燥,老奴即刻前往禮部。”滿公公說道。
“萬壽節將至,本王恐怕這件事沒那麼容易成。”楚南皺眉道。
“殿下莫要忘了,有錢能使鬼推磨,老奴總會有法子叫他們同意的。”滿公公露出老謀深算的笑容,眼神篤定。楚南知道滿公公甚是通曉人情往來之事,心下稍寬,又道:“那滿公公覺得指派何人前去與範大人交涉?”
“此人自然非崢嶸姑娘莫屬。”滿公公將視線轉向崢嶸,眸光銳利而深沉。
楚南不由得一驚:“此事或許會有風險,崢嶸恐怕……”
“殿下,滿公公說得不錯,唯有我前去,纔不會引人懷疑。”崢嶸正色說道。在人的潛意識裡,總會認爲女子皆是小肚雞腸之輩,除了女工織造外,哪裡有什麼其他才能,皇宮中雖設有女官之職,但也只是處理一些日常雜事,與前朝政事無關分干係。人們總認爲,女子不過是男人的附屬品,相夫教子纔是她們應盡的職責,卻獨獨忘了,這天下有一半皆是女子,古往今來又有多少位被世人所傳頌的巾幗英雄?男人可以承認失敗,但沒有幾個人可以做到承認自己輸給女子,這是一種根深蒂固的偏見,但此時此刻對崢嶸來說,卻是最好的掩護。
“崢嶸姑娘是殿下身邊的掌事女官,通曉鄭國宮廷禮儀,有職位卻無實權,旁人不會認爲崢嶸姑娘另有圖謀,纔會疏於防範。”滿公公向崢嶸投去讚賞的目光,愈發佩服起她的蘭心蕙質。
“求殿下恩准。”崢嶸俯身拜下,自請道。
楚南嘆氣一聲,伸手將她扶起來:“既然如此,那崢嶸你自己要多加小心,仔細着周圍的動靜,莫要引人懷疑。”
“謝殿下。”崢嶸起身道,而楚南望向她的目光,卻已多了幾分擔憂。崢嶸見狀便安慰他道:“殿下不用擔心,範大人既然提出此話,自然已有了他的主意,屆時我只需傾聽便可,不會有什麼危險的。”
“但願真如你所說。”楚南低嘆道,難掩神情裡的憂慮。
“事不宜遲,老奴便先去禮部了。”滿公公躬身行禮,從殿裡走出去。殿門被打開,午時的陽光傾灑進來,那般熱烈耀眼,便是院中翻飛的落葉,似乎也多了幾分生機。崢嶸看着這滿目的金燦燦,心裡十分清楚,範源的到來,對蜀國和楚南來說,都將會是一個重大的轉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