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瓏受寵若驚,忙跪將下來:“謝殿下賞賜。”她所感動的,自然不是因爲這匹布料,而是因爲楚南居然記得她愛穿蓮青色的衣裳,崢嶸見到她微紅的眼眶,不等楚南發話,便上前將她扶起。
“一會我陪你上司造局,咱們挑個現下最時新的樣式來。”
換了過去,玲瓏定又要責怪崢嶸不懂規矩,楚南殿下都未發話,便將人徑直扶了起來,這不是明擺着越權嗎?但此時的玲瓏,卻只是就着她的手站起來,眸子盈盈望過來,臉上掛了一絲笑意,點頭道:“好。”
這一微笑一點頭,崢嶸便知道,曾經橫亙在她們之間的間隙,便如此這碧藍無雲的天空一般,再也沒有了。她們握住彼此的手,相視一笑,往日的恩恩怨怨,盡數勾銷。楚南看着她們,也不禁露出欣慰的笑容。
楚南本想將這幾匹布料都分發下去,但一來天氣尚未真正寒冷,二來數量也不多,顧此失彼更加不好,因此除了賞賜給玲瓏的那匹,其餘盡數讓雅風收進了庫房裡。近日崢嶸有意提高雅風的品階,讓她入內室侍候,但顧忌到玲瓏的感受,便一直沒有提出來。趁着去司造局的機會,崢嶸先旁敲側擊地問了一句:“玲瓏,雅風跟在殿下身邊伺候,有幾年了?”
“約莫有三個年頭了。”玲瓏想了一想,說道。
“那……你覺得她怎麼樣?”崢嶸問道。
“雅風素來乖巧機敏,很爲殿下着想……”玲瓏聲音一頓,恍然大悟道,“崢嶸,你是想將雅風調來殿下近身伺候嗎?”
“在攬星殿的一干人中,唯有雅風處事最爲得體,爲人又和順聽話,如今在殿下身邊近身伺候的唯有你一人,總是難以兼顧,所以我纔想……”崢嶸一邊說一邊觀察玲瓏的神情,她不想因爲這些事,讓好不容易消除的隔閡又再次橫亙在她們中間。
“我本以爲,你會提升木棉的品階。”玲瓏意外地說道。崢嶸知爲正三品掌事女官,自然有權利調動攬星殿的宮女。
“木棉性子急躁,且陪伴殿下的時間太短,並不是合適的人選。”迴廊下水聲潺潺,游魚嬉戲,幾片落葉在池面上盪漾,崢嶸身着玄色衣裙的身影倒映在水面上,聲音平靜而溫和。
“你若不願意,便當我沒有說過吧,只是以後要辛苦你一人在內室伺候了。”
“內室若只有我一人伺候,難免有疏漏的時候,雅風細心,確實是合適的人選,我又怎麼會不願意。”玲瓏輕輕握住崢嶸的手,“崢嶸,過去我有許多對不住你的地方,今後希望我們能夠守望相助,一切都以殿下爲重。”
崢嶸心下感動,忍不住喚她:“玲瓏姐姐……”玲瓏比崢嶸要年長兩歲,雖然論品階她在崢嶸之下,但崢嶸仍願喚她一聲“姐姐”,以示尊重。
冷風瑟瑟響動,吹皺了一池湖水,那兩道倩影相攜走在迴廊,眉宇間的笑意彷彿已驅散了這初冬的寒意。但是,一個煞風景的聲音卻在這裡響起。
“呦!這不是那位鼎鼎大名的蜀國女官嗎?”
只見劉玉容站在花叢中,帶着譏笑地朝她們望來。她着了一件粉橙色折枝花卉錦衣,外披嫣紅色百蝶戲春薄煙紗,烏髮盤成元寶髻,珠翠滿頭,左右各簪帶了一枚赤金垂珠布搖,額頭貼着殷紅的梅花鈿,雖顯得整個人華麗富貴,卻在這金銀珠寶堆砌的雍容中透出一股俗氣的豔麗。
崢嶸知道這位郡主刁蠻難纏,不想跟她在此多生事端,便匆匆施了一禮,攜起玲瓏準備離去。玲瓏認出這名女子就是那日在花園中掌摑崢嶸之人,便不由自主朝她望了一眼。劉玉容正愁沒找着人來發泄這幾日的苦悶,眼神與玲瓏撞個正着,立即便喝道:“站住!本郡主讓你們走了嗎?”
“郡主,我們有要事在身,還請郡主見諒。”崢嶸客氣地說道。
“要事?我看是趕着去司造局做新衣裳吧!”劉玉容掃了一眼玲瓏懷裡的錦緞,語氣裡充滿鄙夷,“果然是鄉下地方出來的人,沒見過世面,這麼一塊破布還當寶一樣抱着,也不嫌丟人。”
玲瓏珍惜這塊布料,當然不是喜歡她想做一件時新的衣裳,而是因爲這是楚南親自賞下的,是她到鄭國後收到的第一件禮物,也是代表她與崢嶸和解的信物,自然意義非凡。此時她聽了劉玉容的話,縱使知道對方身份尊貴,也不禁反駁道:“東西的好與壞,並不在它的價值,而在於心意,奴婢想郡主殿下大概從未體會過。”
“你是什麼東西,竟敢這麼跟本郡主說話!”劉玉容慍怒地叫道。
“奴婢笨嘴拙舌,若是有哪裡得罪了郡主殿下,還請郡主殿下恕罪。”玲瓏打小就在皇宮裡長大,見多了這種仗勢欺人之輩,她並非像崢嶸那般出身高貴,以致難以開口求全,在劉玉容大怒之前,她便先說了好話。
“郡主殿下高貴大方,美豔動人,站在奴婢面前便仿若天人一般,奴婢心中敬仰,這顧不得這嘴上了。”玲瓏說得無比肯切,直叫劉玉容聽了心花怒放,仰頭得意的扶了扶赤金步搖。過去崢嶸一直以爲玲瓏是個心高氣傲的人,卻沒想到她原來也是口舌伶俐,那話聽着像是在誇讚劉玉容,其實哪一個字不是充滿了嘲諷意味?
劉玉容聽了這番好話,也就不再跟玲瓏計較了,轉而把目光望向崢嶸,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我聽說皇上要將你賜婚給北靜王了?”
崢嶸也聽聞過劉玉容愛慕東方玄的事,看着她那神氣語態,便知來者不善。
“我身份卑微,豈敢高攀王爺?”
“算你識趣!”劉玉容剛被人從頭到腳誇讚了一通,先前的怒火早已消了大半,“王爺可是我們鄭國最好的男人,別以以憑着有幾分姿色就可以勾引他,我告訴你,想也別想!將來北靜王正妃的位置肯定是本郡主的,你想跟本郡主爭,門都沒有!”
最好的男人……
那個滿手血腥、殘忍如地獄魔鬼的東方玄,原來在別人眼中,也是如同珠玉一般完美無瑕。過去,在崢嶸心中,對楚堯哥哥又何嘗不是如此……
想起那已魂歸離恨天的楚堯,痛楚便溢滿了崢嶸的心房。她已儘量不去想,不去提,但是,並不代表她便已忘記,那深入骨髓的痛,即便再過十年,二十年,都不會減輕半分。她看見劉玉容眼中的驕傲,就如同當年自己望着楚堯一般,那是隻有在面對至愛時,纔有的眼神。原來,嬌蠻如玉容郡主,也有一份這般深刻的感情……
“郡主心有所屬,我亦心有所屬,所以請郡主放心,我對王爺無意,王爺對我……亦無意。”最後三個字說出口的時候,崢嶸心中一頓。不管東方玄的感情是真是假,代表了什麼,她都不想承諾,也不願意承諾。
“我就說嘛,以王爺的身份地位,怎麼會看上你這種下人。”劉玉容哼哼了兩聲,神情裡滿是不屑。劉玉容高傲的轉身離去,赤金垂珠步搖在她的動作下晃動,輕拍着塗着脂粉的臉頰,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見她走遠了,玲瓏才地說道:“打扮的這般花哩胡哨,跟盞宮燈似的,也不怕叫人笑話。”
“她是紫玉皇后的侄女。”崢嶸解釋道。
“怪不得這麼盛氣凌人,不過啊,就是一個空有皮囊的繡花枕頭。”玲瓏嫌棄地說道,“崢嶸,這種人我在宮裡見得多了,你犯不着與她置氣。”
“她說得是實話,我說得也是實話,又哪裡來置氣一說?”崢嶸笑了一笑,不以爲意地道。
玲瓏猶豫着問道:“你方纔說自己心有所屬,那個人是……楚南殿下麼?”楚南雖然較崢嶸年幼,但相差卻不過四歲,在蜀國,皇子到了十三歲時便可婚配,而正妃往往都要比之大上幾歲,以便擔起正妃主事之責。
“姐姐怎麼會這麼認爲?”崢嶸臉上出現愕然的神色。
玲瓏頓了片刻,還是據實說道,“早前在入鄭之前,宮裡便就傳聞說你之所以要以女官的身份陪伴楚南殿下赴鄭,便是期望將來有朝一日能成爲大蜀王后,母儀天下。我以爲你是將楚南殿下當成飛上枝頭的踏板,纔會對你諸多刁難和防備。”
崢嶸頓覺得哭笑不得:“我視楚南殿下爲大蜀未來的國君,纔會盡心在他身邊輔佐。我對殿下只有君誼,若說有什麼大不敬的念頭,便是我一直將他視爲自己的弟弟,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玲瓏想起這段日子裡所見所聞的種種,崢嶸待楚南殿下確實一直恭敬有加,從未有過半分逾越,倒是楚南殿下格外在意崢嶸,如此說來,莫非真正抱有念頭的人是楚南殿下……
主子的心思,做下人的豈能隨意揣摩,這想法在玲瓏腦海裡轉了一圈,便被壓了下去。她上前拉住崢嶸的手,歉意地說:“好妹妹,你莫要生氣,是我錯了,不該聽人亂嚼舌根,叫你平白受了這麼久的委屈。”
“這話往後不許再說了。”崢嶸正色說道。
玲瓏自然清楚,此話若傳到楚南耳朵裡,免不了又是一番事端。她連忙舉手保證,才叫崢嶸稍稍放心,兩人攜手往司造局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