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當警察問起不在場證明時,最好說亮司也在一起—這是松浦提議的,這樣警察纔不會胡亂猜測。商量的結果,決定說那時彌生子和亮司在看電視,看的是一出鎖定男孩觀衆的科幻劇。節目內容在當時亮司訂閱的少年雜誌裡有相當詳細的介紹,彌生子和亮司看雜誌記住了節目的內容。
“宮崎不知道會怎麼樣。”笹垣突然冒出一句。
“宮崎?”
“宮崎勤。”
“哦。”彌生子撥動長髮,感覺手上纏着落髮,一看原來是白髮纏在中指上。她悄悄讓頭髮掉落在地上,不讓笹垣發現。“死刑吧,那種壞蛋。”
“幾天前的報紙上報道了公開判決的結果。好像是說犯案前三個月,他敬愛的爺爺死了,失去了心靈支柱什麼的。”“那算什麼,要是每個人這樣就要去殺人,那還得了?”彌生子又點起一根菸。
一九八八年至一九年間,埼玉和東京接連有四名幼女遇害。彌生子看新聞得知這樁“連續誘拐幼女命案”正在審理中。辯方憑精神鑑定的結果提出反證,但對於專挑幼女下手的心態,她並不感到詫異。她早就知道具有這種變態心理的男子不在少數。
“如果能早點知道那件事就好了。”笹垣低聲說。
“哪件?”
“你老公的興趣。”
“哦……”彌生子想笑,臉頰卻怪異地抽筋了。她這才明白,笹垣原來是爲了引出這個話題,才提起宮崎勤。“那件事能有什麼幫助嗎?”她問。
“何止是幫助,要是案發時就知道,調查方向就會有一百八十度的改變。”
“哦,這樣啊。”彌生子吐了一口煙,“話是這麼說沒錯……”
“是啊,那時當然說不出口。”
“可不!”
“也不能怪你,”笹垣伸手貼住因頭髮稀疏而變寬的額頭,“結果這一耗就是十九年。”
彌生子強忍住沒有問這句話是什麼意思。笹垣心裡恐怕藏了什麼秘密,但事到如今,她也不想知道。接着又是一陣沉默。當第二瓶啤酒剩下三分之一時,笹垣站起來:“那我走了。”
“謝謝你這麼冷的天還來,想到了再來坐坐。”“好,我下次再來。”笹垣付了賬,穿上外套,圍上棕色圍巾,“雖然早了點,不過祝你新年快樂。”“新年快樂!”彌生子露出和悅的笑容。笹垣握住舊木門的門把,卻又在開門前回頭:“他真的在二樓嗎?”
“啊?”
“亮司,他真的一直在二樓嗎?”
“你到底想說什麼呀?”
“沒什麼,打擾了。”笹垣開門離去。
彌生子望着門半晌,在身旁的椅子坐下來。身上起的雞皮疙瘩並不僅僅是外面滲進來的冷風造成的。“小亮好像又出去了。”松浦的聲音在耳際響起。他壓在彌生子身上,鬢邊冒着汗水。
松浦是聽到有人踩着屋瓦的聲音才這麼說的。彌生子也早就知道,亮司會從窗戶爬到屋外,沿着屋頂跑出去。但她從來沒有就此事對亮司說過什麼,他不在家,她才方便與情郎幽會。
那天也是一樣。他回來的時候,瓦片發出輕微的聲響。但是……那又怎麼樣?又能說亮司做了什麼呢?
14
店門口有聖誕老人發送卡片,店內持續播放着改編爲古典曲風的聖誕歌曲。聖誕節、年底再加上開業優惠等因素交互作用,店內擠得舉步維艱。放眼望去,來客幾乎都是年輕女子,笹垣想,真像是成羣昆蟲圍繞着花朵。
筱冢雪穗經營的“R&Y”大阪一店今天盛大開業。這裡和東京的店面不同,“R&Y”佔了整棟大樓,賣場裡不僅有服裝,還有飾品、包與鞋子的專賣樓層。笹垣不懂,但據說店內全是高檔名牌。社會上各處正飽受泡沫經濟破滅之苦,這裡卻採取反其道而行的營銷手法。
一樓通往二樓的扶梯旁有個喝咖啡的空間,顧客可在此休息片刻。一個小時前,笹垣便坐在靠邊的桌旁俯瞰一樓。天黑後客流絲毫未見減少。他也排了很久的隊才得以進入,現在入口依然大排長龍。生怕遭店員白眼,笹垣點了第二杯咖啡。
和他隔桌相對而坐的是一對年輕人。在旁人看來,應該是一對年輕夫妻和其中一位的父親。年輕男子小聲對他說:“還是沒有現身。”“嗯。”笹垣微微點頭,眼睛仍望着樓下。這對年輕人都是大阪府警本部的警官,男方還是搜查一科的刑警。笹垣看看鐘,營業時間即將結束。“現在還不知道。”他喃喃自語。
他們在這裡等的自然是桐原亮司。一旦發現他,便要立刻捉拿。現階段尚無法逮捕,但必須先將他拘押。已從刑警崗位退休的笹垣對他了解至深,來此協助辦案,這是搜查一科科長古賀安排的。
桐原涉嫌謀殺。
當笹垣在筱冢家看到仙人掌盆栽裡的玻璃碎片,一個念頭便從他腦海裡閃過,那便是松浦勇失蹤時的裝扮。有好幾個人供稱“他經常戴着綠色鏡片的雷朋太陽鏡”。
笹垣託古賀調查玻璃碎片。他的直覺是正確的,那的確是雷朋的鏡片,而且上面殘留的一小塊指紋,也與從松浦房間採得的本人指紋極爲近似,一致率高達百分之九十八以上。
盆栽裡爲何會有松浦的太陽鏡碎片?依照推測,應該是仙人掌原主人唐澤禮子將土放進花盆時,鏡片便已混在土中。那麼,那些土又來自何方?如果不是購買園藝專用土壤,採用自家庭院的土當是最合理的推測。
但要挖掘唐澤家的庭院需要搜查證。光靠如此薄弱的證據,實在難以判斷應否作出如此大膽的決定。最後,搜查一科科長古賀毅然同意。目前唐澤家無人居住雖是一大因素,但笹垣解釋爲古賀相信退休老刑警的執著。
搜索於昨日進行。唐澤家庭院最靠牆處有裸露的土壤。搜查老手幾乎毫不猶豫地從彼處動手挖掘。開挖約兩個小時後,發現了一具白骨。屍身上衣物全無,已死亡七八年。大阪府警已尋求科學搜查研究所(日本警視廳及各道府縣警察本部均設有此機構,負責勘驗犯罪現場、證物蒐集及鑑定等工作。)協助確認死者身份。方法有好幾種,至少要證明是否爲松浦勇應該不難。
笹垣確信死者便是松浦,因爲他得知白骨的右手小指上戴着一枚白金戒指。松浦手上戴着那枚戒指的模樣,回想起來如在昨日一般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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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屍體右手上還握有另一項證據—化爲白骨的手指上纏着幾根人類毛髮,推測應是打鬥之際,從對方頭上扯斷的。
問題是能否判斷那是桐原亮司的頭髮。一般情況下,可依毛髮的顏色、光澤、軟硬、粗細、髓質指數(頭髮依其組成可分爲3層,由內而外依序爲毛鱗層、皮質層與髓質層,髓質指數爲髓質寬度與毛髮寬度比值。)、黑色素顆粒的分佈狀態、血型等要素辨識毛髮的所有人。但這次發現的毛髮掉落於多年前,能得出何種程度的判斷尚不得而知,但古賀對此早已作好準備。
“要是真的不行,就拜託科警研(即科學警察研究所的簡稱,是隸屬日本警察廳的科研鑑定機構。)。”他這麼說。
古賀打算進行DNA鑑定。用基因的組成分子DNA的排列異同進行身份辨識的方法,近一兩年已在幾起案件中應用。警察廳計劃在未來四年內將此係統導入全國各級警政部門,但目前仍由科學警察研究所獨家包辦。
笹垣不得不承認時代變了。當鋪命案已過去十九年,歲月讓一切都變了樣,連辦案手法也不例外。但關鍵在於找出桐原亮司。如果無法逮捕他,空有證據也毫無意義。
笹垣提議對筱冢雪穗展開監視,因爲槍蝦就在蝦虎魚身邊。他至今仍如此堅信。
“雪穗精品店開業當天,桐原一定會現身。在大阪開店對他們兩人有特殊意義,再說,雪穗在東京也有店要照顧,不能常來大阪。他們一定不會錯過開業之日。”笹垣向古賀極力主張。
古賀認同了這位退休刑警的意見。今天從開店起,便由好幾組調查人員輪番上陣,且不時更換地點,持續監視“R&Y”。笹垣一早便與調查人員同行,約一個小時前,他還待在對面的咖啡館。但桐原完全沒有現身的跡象,他便來到店裡。
“桐原現在還用秋吉雄一這個名字嗎?”年輕警察低聲問道。
“不知道,可能已經改了。”回話後,笹垣想着不相關的另一件事—秋吉雄一這個假名。他一直覺得這個名字似曾相識,終於在不久前弄清了原委。
這個名字是他從少年時代的菊池文彥口中聽說的。菊池文彥因強暴案遭到警方懷疑,是桐原亮司的證詞還他清白。但是,當初爲什麼他會遭到懷疑呢?
因爲有人向警方報告,現場遺落的鑰匙圈爲菊池文彥所有。菊池說,那個“叛徒”名叫秋吉雄一。
桐原爲什麼選這個名字作爲假名?箇中原因只有問他本人才知道,但笹垣自有看法。
桐原多半自知自己的生存建立在背叛一切的基礎上,所以才帶着幾分自虐的想法,自稱秋吉雄一。但事到如今,這些都不重要了。
桐原陷害菊池的理由,笹垣可說有全盤解開的把握。菊池手中的那張照片對桐原極爲不利。據說照片裡拍到桐原彌生子與松浦勇幽會的情景。若菊池將照片拿給警方,會造成什麼影響?調查可能因此重新展開。桐原擔心失去命案當天的不在場證明,既然彌生子與松浦忙於私會,那麼桐原便是一人獨處。從客觀的角度考慮,警方不可能懷疑當時還是小學生的他,但他仍希望隱瞞此事。
昨晚和桐原彌生子碰面後,笹垣更加相信自己的推理。那天,桐原亮司獨自待在二樓,但他並非一直待在那裡。在那片住宅密集的區域,正如小偷能輕易由二樓入內行竊一般,要從二樓外出也不難。亮司自屋頂攀緣而下,又循原路返回。其間他做了什麼?
店內開始播放營業即將結束的廣播,人潮隨即改變了流向。
“看來是不行了。”男警察說,女警也帶着抑鬱的表情環顧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