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麼不對?”正晴問。
“你仔細看,這跟我們的‘Submarine’有點不同。”
“咦!”
“像這個座標顯示的方式,以及潛水艇的形狀也有點不同。”
“怪了,”正晴凝神仔細觀察,“是啊。”
“很奇怪吧?”
“是啊,有人改過程序了?”
“不是。”
美濃部重新啓動電腦,按下放置在身旁的錄音機按鍵,取出磁帶。這部錄音機不是用來聽音樂,而是個人電腦的外接儲存裝置。雖然IBM已經發布了使用碟形磁盤的儲存方式,但個人電腦的外接儲存裝置大多仍使用卡帶。
“我把這個放進去,啓動後就是剛纔那樣。”美濃部把卡帶遞給正晴。
卡帶上的標籤只寫着“MarineCrash”,是印刷體,不是手寫的。“‘MarineCrash’?這是什麼?”“三研的永田借我的。”美濃部說。三研是第三研究室的簡稱。“他怎麼會有這種東西?”“因爲這個。”美濃部從牛仔褲口袋裡拿出車票夾,抽出一張折起的紙,看來是從雜誌裡剪下的。他把那張紙攤開。
各式個人電腦遊戲郵購—一行字映入眼簾。下面還有產品名稱和該遊戲的簡單說明,以及售價表。產品共約三十種,價錢便宜的一千多元,昂貴的大約五千元出頭。
“MarineCrash”在表格中段,字體較粗,還附註“娛樂性★★★★”。用粗體標明的還有另外三種,但標示四顆星的只有這個,一看就知道賣方強力推薦。
從事售賣的是一家叫“無限企劃”的公司,正晴既沒見過也沒聽說過。“這是什麼?原來有人在做這種郵購業務?”“最近有時候會看到,我沒注意,不過三研的永田說他早就知道。看到這個‘MarineCrash’的遊戲內容跟我們的‘Submarine’很像,他覺得奇怪。後來,他有朋友在這裡下訂單買東西,他去借來看。結果就像你看到的,內容一模一樣。他嚇了一跳,跑來告訴我。”
“嗯……”正晴一頭霧水,“這是怎麼回事?”
“‘Submarine’,”美濃部說着往椅背靠去,金屬擠壓摩擦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響,“是我們的原創作品。沒錯,說得精確一點,我們是拿麻省理工學生做的遊戲爲基礎,可是,這是靠我們自己的創意開發出來的,這一點毋庸置疑。一個毫不相關的人,在毫不相關的地方想到同樣的創意,還具體地做出來,這種偶然可以說幾乎不存在,對嗎?”
“這麼說……”
“唯一的可能,就是我們當中有人把‘Submarine’的程序泄露給這家‘無限企劃’。”“不會吧?”“你想得到其他的可能嗎?手上有‘Submarine’的,只有參與制作的成員,如果不是特殊情況,也不隨便出借。”對於美濃部的質疑,正晴無話可說。的確,他實在想不出其他可能。
事實擺在眼前,酷似“Submarine”的遊戲正通過郵購渠道出售。“要集合大家嗎?”正晴提議。“有這個必要。馬上就要午休了,叫大家吃過飯後到這裡集合吧。問過所有人可能會有線索。當然,前提是那人沒有說謊。”美濃部嘴角一撇,用指尖把金邊眼鏡往上推。“我實在很難想象有人會揹着大家,把東西賣給商人。”“中道,你要相信大家是你的自由,但有人出賣我們,這是不爭的事實。”
“也不一定是蓄意吧?”
聽到正晴的話,美濃部揚起一道眉毛:“什麼意思?”“也可能是在本人不知情的情況下,被別人偷走了程序。”“你是說,嫌疑人不是成員,而是他身邊的人?”“是。”雖然對“嫌疑人”這種說法有點排斥,正晴還是點點頭。“不管怎樣,都有必要詢問所有人。”說着,美濃部將雙手盤在胸前。
參與“Submarine”研製的,包括美濃部在內共有六人,大家在午休時間全部聚在第六研究室。美濃部報告了事情的經過,但所有人都堅稱自己一無所知。
“先不說別的,做這種事,肯定會像現在這樣露出馬腳,哪有人會笨到想不到這一點。”一個四年級學生對美濃部說。另一個人則說:“既然要賣,當然是跟大家商量後我們自己賣啊,這樣賺的錢絕對更多。”
有沒有人曾經把程序借給別人?美濃部提出這個問題。有三個學生回答,曾經借給朋友玩過,但都是在本人在場的情況下,每個人都確定朋友沒有時間複製程序。
“這麼說,可能是有人擅自把程序拿了出去。”美濃部要每一個人交代記載程序的卡帶的去向。但是,沒有任何人遺失。
“大家再想一想。既然不是我們,那麼就是我們身邊有人擅自把‘Sub-marine’賣給別人,而出錢買下的人,竟公然拿來兜售。”美濃部心有不甘地依次注視大家。
解散後,正晴回到座位,再度確認記憶。最後的結論是至少自己的卡帶沒有被人偷拿的可能。平常,他都把儲存了其他數據的卡帶和“Subma-rine”卡帶收在家裡書桌抽屜裡。帶出來的時候也隨身片刻不離,甚至從未把卡帶留在研究室裡。換句話說,東西絕對不可能從他這裡遭竊。
話雖如此,這件事卻讓他有了全然不同的感想。他完全沒有想到他們的遊戲之作竟然可以成爲商品,或許,這將是一項全新的商機……
3
正晴想起唐澤雪穗的身世,是在與禮子交談後半個月左右,他陪朋友到位於中之島的府立圖書館查資料的時候。這位朋友是他在冰球社的同伴,姓垣內。垣內爲了寫報告,正在調查以前的新聞報道。
“哈哈!對對對,就是那時候,我也常被叫去買衛生紙。”垣內看着攤開的報紙縮印本,小聲地說。桌上放着十二冊縮印本,從一九七三年七月份到一九七四年六月份,每月一冊。
正晴從旁邊探頭去看。垣內看的是一九七三年十一月二日的報道,內容是大阪千里新市鎮的超級市場內,衛生紙賣場擠進了三百名消費者。那是石油危機時的事情,垣內正在調查電力能源需求,必須閱覽當時的相關報道。
“東京也有搶購囤積的情形嗎?”“好像有。不過首都圈那邊,應該是搶清潔劑搶得比衛生紙兇。我表弟說,他不知道被叫去買過多少次。”“哦,這裡也寫着,有主婦在多摩的超市買了市價四萬元的清潔劑。這該不會就是你親戚吧?”垣內笑着逗他。“胡說八道。”正晴也笑着回答。正晴心想,自己那時在做些什麼呢?他當時正讀高一,剛搬到大阪不久,正努力適應新環境。
他突然想不知道那時雪穗幾年級,在心裡算了算,應該是小學五年級。但他無法想象她小學時的模樣。接着,他便想起唐澤禮子的話:“是意外身亡,我記得是雪穗剛升上小六的時候。好像是……五月吧。”她指的是雪穗的親生母親。雪穗讀小六……就是一九七四年了。
正晴從縮印本中找出一九七四年五月份那一冊,在桌上攤開。
那個月發生過“衆議院通過修訂《大氣污染防治法》”、“主張女權的女性爲反對《優生保護法修正案》於衆議院集會”等事件。還有日本消費者聯盟成立、東京都江東區7-Eleven第一家店開業的報道。
正晴翻到社會版,不久便找到一則小篇幅報道,標題是“大阪市生野區煤氣爐熄火造成一人中毒身亡”,內容如下:
廿二日午後五時許,大阪市生野區大江西七丁目吉田公寓一○三室房客西本文代(女,三十六歲),被公寓管理公司的員工發現倒在屋內,經緊急呼叫救護車急救,但西本女士到院前已身亡。據生野分局調查,發現屍體時屋內煤氣瀰漫,西本女士可能死於煤氣中毒。現正針對煤氣外泄的原因進行調查,研判極有可能是煤氣竈上加熱的大醬湯溢出導致熄火,西本女士卻未發現。
就是這個!正晴很有把握。報道與唐澤禮子告訴他的幾乎完全一致。
目擊者中並未出現雪穗的名字,這應該是報社基於新聞道德作的處理。“你看什麼那麼認真?”垣內從旁邊探頭過來。“哦,沒什麼大不了的。”正晴指着報道,說是發生在家教學生身上的事。
垣內大爲驚訝。“哦,竟然還上了報,真不簡單。”“又不是跟我有關。”“可你不是在教那個小孩嗎?”“那倒是。”“嗯……”垣內不明所以地發出欽佩的鼻音,又看了一次報道,“生野區大江,在內藤家附近嘛。”“哦,內藤?真的?”“嗯,應該沒錯。”
他們說的內藤是冰球社的學弟,比正晴低一屆。“下次我問問內藤好了。”正晴邊說邊把報紙上吉田公寓的住址抄下來。
他在兩個星期後才向內藤問起這件事。因爲上了大四,已經不參與冰球社的活動,也鮮有機會和學弟碰面。正晴到社團,也是因爲缺乏運動開始發胖,想稍微活動一下筋骨。
內藤體格瘦小。雖然擁有高超的溜冰技巧,但體重不夠,近距離接觸時不耐撞,實力並不太強。但他爲人細心周到,又懂得照顧別人,所以在社內主要是擔任幹部。
正晴趁着在操場上做體能訓練的空當找上內藤。“哦,那件意外。我知道,那是幾年前的事來着?”內藤邊用毛巾擦汗邊點頭,“就在我家附近,雖說不是隔壁,但也沒幾步路。”“那件意外當時在你們那裡是不是成了話題?”正晴問。“那應該叫話題嗎?倒是有一些奇怪的流言。”“奇怪的流言?”
“嗯,說不是意外,而是自殺之類的。”
“你是說,開煤氣尋死?”
“對。”回答後,內藤看着正晴,“怎麼了,中道學長?有什麼不對?”
“唔,其實是跟我認識的人有關。”他向內藤說明緣由,內藤驚訝地睜大了眼睛:“原來中道學長在教那一家的小孩。真是很巧。”“對我來說沒什麼巧不巧的。不過,你再說仔細一點,爲什麼會有自殺的流言?”
“不知道,我不太清楚,那時我才念高中。”內藤偏了一下頭,立刻似乎想起了什麼,往手上捶了一拳,“啊!對了,去問那裡的大叔,他可能知道什麼。”
“誰啊?”“我租停車位的不動產的大叔。他曾說過,因爲房客在公寓裡開煤氣自殺,把他害慘了。他說的大概就是那間公寓吧?”“不動產?”一個念頭從正晴腦中閃過,“你說的是發現屍體的人?”“咦,那個大叔嗎?”“發現屍體的好像是出租公寓的不動產公司的人,可以麻煩你幫我確認一下嗎?”“啊……可以。”“拜託你了,我想詳細瞭解一下。”“好。”
體育類社團里長幼有序。學長託他這種麻煩事,內藤雖然感到困惑,也只能抓抓腦袋點點頭。
第二天傍晚,正晴坐在內藤駕駛的豐田卡瑞那前座上,這是內藤以三十萬元向表哥買的二手車。“抱歉,麻煩你這種事。”
“哪裡,我無所謂,反正就在我家附近。”內藤和顏悅色地說。
前一天答應的事,學弟立刻就辦了。他打電話給爲自己介紹停車位的不動產中介,確認對方是否是五年前煤氣中毒案的目擊者。對方表示發現屍體的人不是他,而是他兒子,他兒子目前在深江橋經營另一家店。深江橋位於東成區,在生野區北邊。抄寫了對方電話號碼並繪有簡圖的便條,現在就在正晴手裡。
“中道學長果然很認真。是因爲了解家教學生的身世,對教學有幫助對不對?我打工的時候,實在沒辦法做到這種程度。”內藤佩服地說。看他自行如此解釋,正晴不置可否。
事實上,他也不明白爲什麼要這麼做。當然,他知道自己受到雪穗強烈吸引,但他並非因此纔想知道她的一切。照他的看法,他認爲過去的事根本無關緊要。
他想,大概是因爲無法瞭解她吧。即使他們的距離近得可以觸碰彼此,言談也很親近,但有時他仍會驀然覺得她遙不可及。他不明白爲什麼,並因此心生焦躁。
內藤不時和他攀談,講的是今年新加入的社員。“每人程度都好不到哪裡去。有經驗的人很少,所以今年冬天是關鍵。”把隊伍成績看得比自己的學分更重的內藤,臉色略帶凝重。
田川不動產深江橋店位於自幹道中央大道轉彎的第一條路上,剛好就在阪神高速公路東大阪線高井田交流道旁。店裡,一個瘦子正在書桌前填寫文件,看來沒有別的職員。瘦子看到他們,便道:“歡迎光臨,找公寓嗎?”顯然以爲他們想找房子。
內藤向他解釋,他們是來打聽吉田公寓那次意外事件的。“我向生野店的大叔打聽,他說遇到那件意外的是這邊的店長。”“哦,沒錯。“都過了這麼久,”田川警惕的眼神在兩個年輕人臉上交替,爲什麼還問這個?”“發現屍體時,有一個女孩也在場吧?”正晴說,“一個名叫雪穗的女孩,那時她姓西本……沒錯吧?”
“對,是西本家。你是西本的親戚?”
“雪穗同學是我的學生。”
“學生?哦,原來你是學校老師。”田川恍然大悟般點點頭,再次看了看正晴,“這麼年輕的老師!”“是家教老師。”“家教?哦,明白了。”田川眼中露出輕蔑,“那孩子現在在哪裡?她媽媽死了,不就無依無靠了嗎?”“她被親戚收養了,一戶姓唐澤的人家。”“哦。”田川似乎對姓氏不感興趣,“她好不好?後來再沒見過了。”“很好,現在念高二。”“已經這麼大了。”
田川從柔和型七星煙盒裡抽出一根,銜在嘴裡。正晴看在眼裡,心想,沒想到他挺趕時髦的。這種煙在兩年多前推出,儘管一般風評認爲味道不佳,但甚受喜新厭舊的年輕人歡迎。正晴的朋友有一大半都放棄了老七星,改抽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