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今枝再度來到大阪。此行目的之一是約見一名女子,他上次在唐澤家附近調查時,碰巧聽說了她。“你如果是要問唐澤家小姐的事,元岡家的小姐可能知道。我聽說她們都上過清華女子學園。”一家小麪包店的老闆娘告訴他。今枝打聽她的年齡,這讓麪包店老闆娘大傷腦筋。“我想應該是和唐澤家小姐同年,不過不太確定。”她叫元岡邦子,有時會光顧麪包店。老闆娘只知道她是與大型不動產公司簽約合作的室內設計師。
回到東京後,今枝向那家不動產公司查詢。經過好幾道關卡,總算得以通過電話與元岡邦子取得聯繫。今枝聲稱自己是自由記者,正在爲某女性雜誌進行採訪。
“這次我想做一個專題報道,探討名門女校畢業生創業的情況。我到處打聽畢業自東京和大阪兩地的女校、目前正在職場上衝刺的傑出人物,有人向我推薦元岡小姐。”
元岡邦子在電話中發出意外的輕呼,謙虛地說“我算不上啦”之類的話,但聽得出她並非全然否定。“到底是誰提起我呀?”“很抱歉,我無法奉告,因爲我答應保密。我想請教一下,元岡小姐是哪一年從清華女子學園畢業的?”“我?我是一九八一年從高中部畢業。”
今枝內心暗自歡呼。一如他的期待,她和唐澤雪穗同屆。
“這麼說,您知道唐澤小姐了?”
“唐澤……唐澤雪穗小姐?”
“是的,是的。您知道她吧?”
“知道,不過我不和她同班。她怎麼了?”元岡邦子的聲音顯得有些警惕。“我也準備採訪她,她目前在東京經營精品店。”“哦。”“那麼,”今枝一鼓作氣道,“只要一小時就好,能不能請您撥冗見面?
希望能和您談談您現在的工作、生活方式等等。”元岡邦子似乎有些猶豫,但最後還是答應若是不影響工作就沒有問題。
元岡邦子的工作地點位於距地鐵御堂筋線本町站步行幾分鐘的地方,也就是俗稱爲“船場”的大阪市中心地帶。這裡不愧是以批發業、金融業聚集聞名,商業大樓林立。雖然人人都說泡沫經濟已經破滅,但來往於人行道上的企業精英仍腳步匆匆,彷彿連一秒鐘都捨不得浪費。
不動產公司的大樓第二十層是“Designmake”公司的辦公室。今枝在地下一層的一家咖啡館等候元岡邦子。
當玻璃掛鐘指着下午一點五分時,一名穿着白色西裝上衣的女子進來了。她戴着鏡框稍大的眼鏡,就女性而言,她身材相當高挑。這符合電話裡聽說的所有特徵。她還有一雙修長的腿,是個頗具魅力的美女。
今枝起身相迎,一邊打招呼,一邊遞出印着自由記者頭銜的名片,名字當然也是假的。然後,他拿出在東京購買的一盒點心,元岡邦子客氣地收下了。她點了奶茶之後就座。
“對不起,在您百忙之中打擾。”“哪裡,倒是我真的有采訪價值嗎?”元岡邦子似有些無法釋懷。她操着關西口音。“那當然,我想多采訪各個行業的傑出女性。”“你所說的報道會用真名嗎?”“原則上是用假名,當然如果您希望以真名……”
“不不不,”她連忙搖手,“用假名就好。”
“那我們開始吧。”
今枝拿出紙筆,開始提出一些關於“名門女校畢業生創業情況”的問題。這是他在搭新幹線時構思的。元岡邦子不知就裡,對每個問題都認真作答。看着她這樣,今枝總覺得過意不去,認爲至少要認真進行採訪,如顧客聘請室內設計師的優點、不動產公司因爲她的努力而意外得到不少好處等等,和她的談話至少也讓他增加了些見聞。
大約三十分鐘後,問題問完了。元岡邦子似乎也鬆了一口氣,把奶茶端到脣邊。今枝正在盤算該何時提起唐澤雪穗的話題。前幾天的電話已經預留伏筆,但他絕不能讓話題顯得不自然。
元岡邦子竟突然說道:“你說也要去採訪唐澤小姐?”“是的。”今枝回視對方的臉,心想被猜中心思了。“你說她在經營精品店?”“是的,在東京南青山。”“哦……她也很努力嘛。”元岡邦子把視線移開,表情顯得有些僵硬。
今枝的直覺開始啓動,元岡邦子對唐澤雪穗似乎沒什麼好印象。這真是求之不得,要打聽雪穗的過去,找的如果是一個不肯說真心話的人也沒有意義。他把手伸進上衣口袋,問道:“請問,我可以抽根菸嗎?”
“請。”她說。
嘴裡叼着萬寶路,點上火。這個姿勢表示接下來是閒談時間。“關於唐澤小姐,”今枝說,“現在出了點問題,讓我很頭疼。”
“怎麼?”元岡邦子臉上的表情出現變化,顯然對這個話題極有興趣。
“也不是什麼大問題,”今枝把菸灰抖落在菸灰缸裡,“有些人提起她的時候,話說得不太好聽。”
“啊?”
“她那麼年輕就開了好幾家店,招人忌妒在所難免。而且,我想實際上她一路走來,做的事情未必都像外表看上去那麼高雅。”今枝喝了一口變涼的咖啡,“總而言之,就是說她見錢眼開、爲做生意不惜利用別人,諸如此類的。”
“哦。”
“我們想報道的是年輕有爲的女性創業者,編輯部裡有人認爲如果做人方面的風評不太好,不如暫停,所以我才覺得頭疼。”
“因爲事關雜誌的形象嘛。”
“是啊,是啊。”今枝邊點頭邊觀察元岡邦子的表情,看來她並沒有因爲聽到校友的不良風評而感到不快。他摁熄煙,立刻又點上一根。他很小心,不讓煙燻到對方的臉。
“元岡小姐初中、高中都和她同校吧?”
“是的。”
“那麼,就您的記憶,您覺得她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
“您認爲她是這樣的人嗎?這些我不會寫在報道里,希望您給我最真實的意見。”
“我也不清楚。”元岡邦子偏了偏頭,瞄了手錶一眼,似乎很在意時間,“我在電話裡也說過,我沒有和她同班過。不過唐澤小姐是學校裡的名人,不同班也認識她,我想其他年級的人大概也都認得她吧。”
“她爲什麼這麼有名?”
“這還用說?”說着,她眨了眨眼,“她那麼漂亮,不引人注目也難,還有男生組織後援會之類的呢。”
“哦。”今枝回想起雪穗的容貌,認爲這不難想象。
“成績好像也挺優秀。我一個朋友說的,她初中跟唐澤同班。”
“那就是才女了。”
“不過,像個性或爲人之類的,我就不知道了。我從沒跟她說過話。”
“你那個跟她同班的朋友對她評價如何?”
“她倒沒說過唐澤小姐什麼壞話,只曾經半開玩笑半忌妒地說,天生是那種大美人,真是走運。”
元岡邦子的話裡有種微妙的含意,今枝並沒有錯過。“您剛纔說……那位朋友沒有說唐澤小姐的壞話,”他說,“那麼,其他人對唐澤小姐沒有好評嗎?”
可能是沒想到會被緊追不放,元岡邦子眉頭微蹙。但今枝看得出來,這絕非她的真心話。“初中時代,有一則關於她的傳聞相當詭異。”元岡邦子說,聲音壓得極低。“說什麼?”他一問,她先是以懷疑的眼光看着他:“你真的不會寫進報道?”“當然。”他用力點頭。
元岡邦子吸了一口氣才說:“傳聞說她謊報經歷。”“嗯?”“說她其實生長在一個環境很糟的家庭,卻隱瞞事實,裝作千金大小姐。”“請等一下,那是指她小時候被親戚收養嗎?”那不算什麼新聞,今枝想。元岡邦子聞言微微探過身來。“沒錯,問題是她的原家庭。據說她的生母靠着男女關係來賺錢。”“哦……”今枝並沒有表現得大驚小怪,“是指做別人的情婦?”“也許吧,不過,對象不止一個。這些都是傳聞。”元岡邦子特別強調“傳聞”二字。她繼續說:“而且,聽說其中一個還被殺了。”
“啊!”今枝發出驚呼,“真的?”她肯定地點頭。“聽說唐澤小姐的親生母親因此受到警方偵訊。”今枝忘了迴應,眼睛只顧盯着菸頭。就是當鋪老闆那件命案,他想。
警察盯上西本文代,看來似乎並非只因她是當鋪的常客。前提是如果傳聞屬實的話。
“請不要告訴任何人這是我說的,好嗎?”
“一定,請放心。”今枝對她笑了笑,但馬上恢復嚴肅的表情,“不過,既然有這種傳聞,一定造成了不小的騷動吧?”“沒有,沒有造成多大的風波。雖說是傳聞,但流傳的範圍其實極爲有限,而且大家也知道這些話是誰在散播。”
“咦!是嗎?”
“她好像是因爲有朋友住在唐澤小姐老家附近,才知道我說的那些事。我跟她不是很熟,是聽別人說的。”
“她也是清華女子學園的……”
“和我們同屆。”
“她叫什麼?”
“這就不太方便說了……”元岡邦子垂下頭。
“也是,我失禮了。”今枝抖落菸灰,他不希望因追根究底而遭到懷疑,“那麼,她怎麼會放出這些傳聞呢?難道沒有考慮到會傳進當事人耳中嗎?”
“她當時似乎對唐澤小姐懷有敵意。可能是她自己也有才女之稱,所以把唐澤小姐當作競爭對手吧。”
“很像女校常有的故事。”
聽到今枝這麼說,元岡邦子露齒而笑。“現在回想起來,真的是呢。”
“後來她們兩人的敵對關係有什麼變化?”
“關於這一點……”說完,她沉默了一會兒,才緩緩開口,“因爲發生了一件意外,讓她們變得很要好。”
“哦?”
元岡邦子向四周環視一番,附近沒有其他客人。
“放出這個傳聞的女孩被襲擊了。”
“被襲擊?”今枝上半身向前傾,“您是指……”
“她有好長一段時間請假沒有上學,聲稱出了車禍,其實聽說是在放學回家的路上遭到襲擊,身心受創無法復原,才請假的。”
“遭到了性侵害?”
元岡邦子搖搖頭。“詳情我不清楚。有人說她被強暴,也有未遂的說法。只不過,遭到襲擊似乎是事實。因爲住在出事地點附近的人,說看到警察進行種種調查。”
有一件事引起了今枝的注意,他認爲不應該放過:“您剛纔說,因爲發生了這件意外,她和唐澤小姐變得很要好?”元岡邦子點點頭。“發現她昏倒的就是唐澤小姐。後來唐澤小姐好像也常去探望她,對她很照顧。”唐澤雪穗去探望、照顧對方……今枝心中一震,他佯裝平靜,卻感到渾身發熱。“是唐澤小姐一個人發現的嗎?”“不,我聽說她是和朋友兩個人一起。”今枝嚥下一口唾沫,點頭回應。
晚上,今枝住在梅田車站旁一家商務酒店。隱藏式錄音機播放出元岡邦子的話,今枝把內容整理在筆記上。她並未發現他在外套內側口袋藏了錄音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