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行下車,步入一室繁華。倒非這火鍋店中佈置多麼華美,而是店門內各色風流人物,百種市井人聲,堪堪比得上那城中最最鼎盛的酒店名肆。
只這一倏忽間置身於鬧市之中,秦旖旎便又突然地繃起了手腳,就仿若前些天置身人羣中的無措迷惘,再次向她撲將而來。但只是極爲短暫的一瞬,這感覺就消失了,待得楊明遠回身看她時,已瞧不出分毫來。
楊明遠是極少吃火鍋的。如此大衆的飲食,作爲嬌生慣用的富家小姐的秦旖旎愛得死去活來,反倒是平民出身的楊明遠對此極度排斥。從前,若不是秦旖旎纏着他,他定是不會踏入這種店門半步。
今次,他卻選擇了來這裡吃飯,或有多種解釋,男人的風度,對女人的遷就禮讓理所應當,又或者,是對過往的一種歉疚。
“先生,請問您有貴賓卡嗎?”前臺小姐滿面燦爛的笑意,與店內的氣氛十分相稱。
“沒有。”楊明遠漠漠然答。
“那,您是否有提前訂座呢?”
“沒有。”依舊漠然,且理所當然。
……
秦旖旎扶額,忽然感覺,自己似乎想太多了,這廝這兩問兩答間,哪裡見着了半點風度與歉疚的誠意?
“您用餐是在大廳還是包廂呢?”問這句時,前臺小姑娘已經漲紅了臉,眼神中有股複雜的神色,既有些顫顫的無奈與敬畏,似乎又有着某種祈求。
“包廂。”
小姑娘眼裡的盼求瞬間破碎,只剩下無奈與敬畏。楊明遠這一派大咖語氣,即使沒有會員卡,她也定是不敢得罪的。但是……
“但是……包廂已經訂滿了……”
楊明遠眉心一動,伸手看了看錶,又微微側頭望了望身側的秦旖旎,只淡淡答了句,“叫你們經理過來一下。”
小姑娘鼻子微皺着,眉心也皺着,像只受了驚的小白兔,張着嘴半天愣是沒說出個字來。隔了這麼些年,楊明遠什麼時候從個斯文書生,已然成了個江洋大盜了,真是讓人大開眼界。
“我覺得大廳也不錯。”秦旖旎轉頭瞧着這一室的熱鬧勁,“吃火鍋吃的就是個氣氛,包廂裡冷清,大
廳熱鬧些。”
楊明遠沉吟,“好,就要大廳,儘量靠窗一點的位置。”
小姑娘如蒙大赦,竟有着某種逃過一劫的僥倖。
最後,兩人在大廳正中間的某張桌上落了座。楊明遠似是心情有些不大爽利,與秦旖旎對坐着沉默一陣後,竟又點了一瓶白酒。
冬日溫暖的陽光,從四面的大透明玻璃窗闖進來,被窗櫺切成大塊大塊,篩去燥熱灼人,溫溫散散鋪了滿地。
那瓶白酒攜了小束陽光,在秦旖旎對面的桌上燦如水晶,隨着楊明遠倒酒的動作,這水晶光芒更盛,耀到了她的眼睛。
還未開餐,楊明遠已經自斟自飲了三杯,小小的白瓷青花杯,色彩豔麗,畫了些鬥彩,倒是精緻,卻讓杯中的酒水,也泛起了微微的愁緒來。
秦旖旎不語,只端端在位置上坐了,聽着周遭人聲起伏,心內竟是無波無瀾。
她的印象裡,楊明遠似乎並不那麼愛喝酒。只除了他和她還好着的那會兒,他們一起拉了窗簾喝紅酒,一個依在沙發邊,一個側在地毯上,高腳杯一碰,猩紅的酒液波光流轉,劃過杯身,一飲而盡。喝着喝着,也不知什麼時候,兩條人影便滾到了一起,地毯柔軟如雲,心中盪漾如酒,滿耳柔語如蜜,滿心歡喜如糖。
……曾經多少日日夜夜甜蜜的回憶,現如今想起,竟是彷如置身事外,看一出他人醉心情愛的演出。
“你也來一杯?”楊明遠說着,不等她作答,已經爲她也滿上了一杯。白瓷杯裡,漾着半杯陽光,半明半暗,脈脈顫顫。
火鍋終於上桌,香辣牛肉味的,土豆鍋底,湯汁鮮濃,香飄四溢。秦旖旎未動身前那杯酒,倒是搗鼓着桌上的配菜,悉心地思量着,一樣樣地加了些入鍋。那摸樣,似已是食指大動,難以自矜。
說起來,她來這裡的目的,可比楊明遠單純多了,就是爲了吃,僅此而已。
人聲依舊漲落不定,小服務員尖着嗓子傳菜的聲音,被身邊一陣陣疾走呼嘯聲裹挾得高低不定,接着便迅疾地被人們談笑的聲響沒了過去。
鍋下的火越燒越旺,鍋中水沸如騰,翻卷着各色配菜交替浮上湯麪,攪得一鍋
色彩紛呈,煞是好看。
“來,快吃吧,不然待會兒都煮爛了!”秦旖旎說這話時,臉上紅撲撲的,一雙眼都神采飛揚。
她低頭自顧自呼呼吃了幾塊土豆,似覺得對面忽然沒了聲響,將將擡了頭去瞧,不想正撞入一雙沉色的眼。那眼裡有着萬般山水,讓她似曾相識,若是早幾年,她只怕早要瘋癲了似的撲到對面那人懷裡去了。而如今的此時,卻只是笑笑,當做未見,低頭繼續吃。
一時無話,兩人各吃各的。
吃到正酣時,楊明遠不知是不是多喝了幾杯,忽然揚起聲音喊了秦旖旎一聲。那聲音,大到方圓三四張桌子都能聽得見,入得秦旖旎耳中,只覺似乎是幻聽了。
她疑惑地擡起頭,正見了楊明遠高高舉了杯,臉色微暈,連眼中都帶了三分顏色。
“來,旖旎,乾杯!”他忽然似個孩子似的,聲音裡有種蠻橫的驕縱,秦旖旎有些不可置信,成名後的楊明遠向來注重形象,何曾在公衆面前這般過。
他執着地執了杯,執着地舉着,執着地將她定定望着,執着地等着她。那動作是在等着她舉杯,但那眼裡卻似有團幽暗的火,等着她慢慢靠近。
這情景,大廳裡的人卻也只瞧了一眼,便又各自開始各自的飯局。秦旖旎只好端了那杯酒,兩隻手託着,與他的杯在空中碰了一下,瓷器相碰的聲音清脆如鈴,像某個時間的記號,一聲定格,爾後分割。
兩人碰杯的姿勢與情境,着實有些奇怪。
秦旖旎仰頭喝盡,喉頭那股嗆辣燒得嗓子微微地疼,那頭楊明遠只是怔怔地看着酒杯,定定出神。
“怎麼不喝?”
楊明遠回神,這才慢慢喝了。
秦旖旎擡起筷子,伸到鍋裡,正欲找一塊什麼來墊墊,把喉嚨裡那股子辛辣氣味驅散。
“秦旖旎,我有話對你說。”
“嗯。”秦旖旎胡亂夾了塊土豆,往嘴裡塞,過喉處仍是覺得嗓子不大舒服,於是又擡起筷子往鍋裡撈。
“我們和好吧!”
啪嗒一聲,秦旖旎的筷子掉進了火鍋,在沸湯裡翻身打滾,捲了一身紅綠菜色,好不狼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