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小心會這樣想,並不是認爲謝清歡沾了路子允的光。事實上,以謝清歡在娛樂圈那麼多年的經驗,又曾當紅過,以後還不知道會走到什麼樣的高度去,比起向來低調的路家七爺,她應該更習慣在萬衆矚目之中。
路子允的脣角微微勾着,這表示他現在心情很不錯。
路小心看在眼裡,心情也有些雀躍起來。她是真心覺得,謝清歡跟自家七爺,很是般配。
路小心年紀不大,到如今也不過剛剛二十歲。但她掌握着整個路家的通訊信息,是路子允身邊的頭號心腹。又因爲曾經誤打誤撞救過路子允,路家上下待她很不一般,就連蘇沐都將她當做半個小主子。
像她這樣的身份,原本也是極爲耀眼的。但她天生是個小透明的體質,站在光華內斂也依舊難掩鋒芒的路子允身邊,立馬完全泯如路人。
謝清歡挽着路子允一路走來,歐式的水晶吊燈就在他們頭頂,將淺淡的光影投射在地上。
兩人的神情瞧着都有點兒清冷,但他們站在一起,卻是相得益彰,並沒有被對方身上隱約流轉的氣勢壓住而顯得突兀。
路家根深勢大,行事卻向來低調。即便是小公主的生日宴,也不是年年都辦。路家那位掌權的七爺,是出了名的不好接近,即便就近見了,也不一定能說得上話,但混個臉熟總是好的。因此這次接到信兒的家族幾乎都來了。
路子允纔出現在宴會廳,所有人的動作都是一頓,立刻就停止了交談,目光齊刷刷地落在路家當家人——以及他的女伴身上。
路小心過了這個生日,就確確實實是適婚的年紀了。有的家族裡心思活絡的長輩,難免要在這方面動心思,來的人裡邊就多有年輕人。即便有不認識謝清歡的,也得了消息說是路家特意請了個藝人,由壽星親自迎進內宅去了。
先前在宴會廳裡就一直沒有見到她,此刻見路子允親自帶着出來,這其中的意味只要稍微一想,便各自明白了。
一時之間,衆人看向謝清歡的目光中就帶了點兒異樣的複雜——沒想到,路家七爺喜歡的會是這一款的女人。
路子允不常在外面走動,曝光率極低。即便是大家族出身的年輕人,若非確定是家族繼承人,幾乎沒機會見到他。因此年輕一輩對他十分陌生。
但老一輩的名流還在,瞭解路子允一直以來的行事作風,在知道謝清歡的身份之後,雖然不至於因爲門第之見而厭惡她,但心裡多少還是有些爲路子允的眼光感到可惜。
謝清歡往日裡在圈子裡還算自愛,沒鬧出什麼大的醜聞,但先前跟恆豐總裁相會夜店以及那段私生女的傳聞就不那麼好聽了。
像路家這樣的家族,是不會喜歡話題纏身的女人的。
對於落在自己身上的各色眼光,謝清歡倒是沒有太在意。給路小心的生日禮物,她一到路家就送出去了,因此在這個時候,她只是對着迎上前來的路小心笑着說了一聲生日快樂。
路小心作爲路子允的死忠粉兒,十分確信這世上沒有路子允得不到的人心。在她心中,謝清歡已經是準主母,聽到她的生日祝福,喜滋滋地道了謝,還壯着膽子湊上前去輕輕擁抱了她一下,這才笑眯眯地退回路子允身邊。
路小心的態度無疑是個信號,原本悄然打量着謝清歡的各色放肆眼光也都有所收斂。
路子允略挑起眼簾,目光驟然一長,掃視着身前三三兩兩站在一起的人。他原本凝視着謝清歡,目中隱有深情,但這一眼掃出去,卻又冷酷地近乎無情。被他的目光掃中的人,都忍不住心頭一跳。
“各位朋友,”路子允淡淡開口,以他的身份跟見識,便是跟人做忘年交,對年長者而言,也不算是託大,因此他這樣說並不失禮,“十分感謝你們百忙之中撥冗前來參加舍妹小心的生日宴會,希望路家的招待能讓你們滿意。”
路子允話音剛落,人羣的一角就傳來幾聲應和。他們對路子允的稱呼是世侄,謝清歡不動聲色地一眼掃過去,果然見到幾個上了年紀的人站在一處,看來路子允沒出來之前,他們正在聊着天。
“大家盡興就好。”路子允微微一笑,略側過頭叮囑路小心照顧好謝清歡,輕輕拍了拍謝清歡的手背。謝清歡立刻鬆了手,看他向那邊走去這——這樣的宴會其實是重要的社交場合,男人跟女人有各自的交際。路子允作爲路家的當家人,一舉一動都代表着路家,有些人脈哪怕只是表面上的,也還是得維持。
路子允剛纔所說的那些話,其實是在宣佈這場生日宴會開始。他放開謝清歡走到年長者那邊,開始同他們低聲交談的時候,宴會廳的氣氛便重新熱鬧起來。
路子允的起點太高,身份跟地位不是來的這些年輕人可以比擬的。所以他一走開,路小心跟謝清歡站着的地方就成了年輕人的中心。
一時之間,香肩粉腮搭着正裝西服晃得人眼暈。
有自來熟的道:“小心,生日快樂!”
稍微矜持點兒的就說:“小心小姐,生日快樂!”
中規中矩的就道:“路小姐,生日快樂!”
路小心微微笑着,一一應道:“謝謝。”只是那笑,瞧着倒有幾分路子允的影子在。
“路小姐,”年輕的人羣衆傳來一個平和的女聲,口氣中隱約帶了點兒好奇,“你身邊這位,是大明星謝清歡謝小姐吧?”
路小心臉上的笑容微微一頓,下意識看了謝清歡一眼。卻見她眼中帶着些笑意,也正看着自己,臉上的表情卻是好整以暇的,似乎也正等着自己的回答。
路小心知道謝清歡是個冷情的人,但她一旦愛上什麼人,就不會在意他人的目光。知道她並不在意,路小心就放心了,一本正經地糾正道:“是清姐。”
“那,”那人早料到路小心會這麼回答,彷彿沒有察覺到她口氣中適可而止的警告,頓了頓,又問道,“謝小姐對時尚肯定很有心得,送給路小姐的生日禮物必定十分特別吧?”
原來是拐着彎想問這個。謝清歡目光輕輕一閃,淡淡笑道:“只是尋常用得着的物件,應當比不過諸位小姐送的禮物那樣別緻。”
那人聽了這話,脣角微微一勾,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另一人笑着道:“謝小姐太謙虛了,誰不知道娛樂圈那些個明星最是有眼光?就連我們,有時候也比照着打扮呢。”
她這話說得不倫不類的,褒貶兩不靠,但還算實誠。豪門大戶的,未必會將所謂的明星放在眼裡,但放得開的玩過幾個明星也不是什麼大事。
她的話音才落,又一人接口道:“是啊。謝小姐不妨說出來,讓咱們也開開眼。”
謝清歡神情自若,目光從衆人臉上輕輕劃過,狀若無奈道:“不是我藏着掖着,確實不是什麼名貴的玩意兒。”
“聽你這麼說,我好像更加好奇了。”一人悠悠嘆了一聲,“多年來我一直致力於‘禮輕情意重’的送禮境界,可惜一直被超越,從未成功。”
豪門子弟之間的交陪,遇上送禮這事兒,向來是不選最好的,但求最貴。當初唐非生日,謝清歡是親自做了一幅畫送給他。其中構圖花了三天,作畫花了一天,再送去裝裱,而後才能作爲禮物送出。在這個世界裡,謝清歡在書畫界籍籍無名,她的作品不是名家手筆,也可算作是禮輕情意重了。
但唐非很喜歡,掛在臥室裡天天看。他收到的來自其他人的禮物多是名錶啊古董啊翡翠啊玉之類的東西。
所以,在這樣的場合說出禮輕情意重,有一種十分微妙的諷刺感。
路小心臉上的笑意不變,眸光卻幽幽一冷。到了這個時候,她豈會聽不出這些豪門的大小姐們是想看謝清歡出醜?以她們短淺的見識,又怎會知道謝清歡送給她的禮物是如何的珍貴?
“清姐送給我的禮物,確實不名貴。但這是清姐的心意,我會珍惜。”路小心悠悠開口,目光瞥到衆人臉上剋制的微諷,幾不可聞地冷哼一聲,頓了頓才攤了攤手又道,“不過就是瑪麗三世獨家設計的胸針而已。”
“瑪麗三世?”有人脫口而出,臉上微微變色,“確定是瑪麗三世嗎?”
“當然。”路小心理直氣壯地道,“我雖然世面見得少,但瑪麗三世專屬的徽記我還是能辨別得出來的。”
瑪麗三世是北美一個珠寶世界的女掌門人,在珠寶設計方面獨具一格自成風格,這三年來,她將古典融入時尚,掀起了新一輪的復古風潮。她這個人十分自律,公私分明,想要得到她的獨家設計並不容易。
因爲,無論是錢也好,權利也罷,瑪麗三世都不缺。
蘇諾將那個胸針作爲禮物交給謝清歡的時候,謝清歡也曾看過一眼,只覺得鑲的碎鑽挺閃亮,並沒有覺得十分獨特。但在這個注重品牌的時代,瑪麗三世這個名字就意味着品味跟價值。
衆人看着謝清歡的目光不由又是一變——那可是瑪麗三世!論影響力還在路子允之上的瑪麗三世啊!連瑪麗三世的獨家設計都能弄到手的謝清歡,真的只是個普通的藝人嗎?
謝清歡將衆人微妙的深情變化盡收眼底,在心中悠悠一嘆:懷璧其罪啊。她跟瑪麗三世倒確實是沒有任何交情的,只是蘇諾剛剛好有認識的人在瑪麗三世身邊做事,似乎交情還不錯。但人情也僅能用這一次。
顧裳端着一杯酒,站在稍微遠一些的地方,看着人羣之中的謝清歡,心情很是複雜。將酒杯湊到脣邊,仰起頭一飲而盡,些微的苦澀便從口中一直蔓延到心底。
恰好有侍者端着托盤經過,她將空了的酒杯放進去,隨手又取了一杯。正要喝下,旁邊伸出一隻手,輕輕擋住了杯口,耳邊隨即傳來那人低沉溫和的聲音:“阿裳,酒多傷身。”
那人溫熱的呼吸就噴在耳邊,卻只帶着淡淡的關心,再無其他。顧裳的身體微微戰慄,眼中卻忽然盈滿了淚水。她的酒量是跟任西東一起練出來的,他們的酒量也差不多——白酒二斤,啤酒一打,紅酒後勁大,也能幹一瓶。
可是,自那次藍夜之後,任西東大醉一場,醒來後就不太能喝酒了。即便是表面上要做給老太太看,他也沒有再花天酒地。顧裳並沒有覺得欣慰,反而有點兒心涼,她知道任西東已經不願意再做老太太手中的棋子了。
他壓抑着本性做了老太太多年聽話的傀儡,唯一一次沒有管住自己的心,就是對謝清歡動了心。這樣的任西東,還是她喜歡的那個男人嗎?
顧裳眼中有淚,卻沒有掉落下來。透過朦朧的水光,她看到身形略有些單薄的年輕人向圍繞着路小心跟謝清歡的人羣走去,奮力擠了進去,在謝清歡面前深吸了一口氣,而後微笑着伸出手:“謝小姐,我有這個榮幸請你跳支舞嗎?”
“當然。”謝清歡提了提裙襬,微微點頭,將手遞給他。
唐非拉着她的手,臉色有點僵,輕聲道:“姐姐,哥哥的身體還沒有完全恢復,要繼續休養,爸爸不願意來參加宴會……我的意思是,其實,我不太會跳舞。”
“真巧,”謝清歡悠悠笑道,“我也不太會。”
唐非小小的鬆了一口氣。他原本是見謝清歡跟路家七爺一起出現,腦子有點懵。等他回過神來,就見謝清歡疑似被人欺負,急忙趕了過來,將她從人羣中帶出來,卻忘了自己跳舞也是個半吊子。
有人開了頭,其他人立刻有樣學樣,迅速結成臨時舞伴。路子允跟年長者的招呼也都打完了,此刻融入到年輕人中去,向今天的壽星路小心邀舞。
至此,生日宴會纔算正式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