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明月再度自烏雲間鑽出,散發着柔和的光輝;院子裡的火把忽明忽暗,映照着院中影影綽綽的諸人;而在下一刻,所有的光華似乎都被奪去了——先是微亮的光芒自遲敬周身升起,乍看之下彷彿他全身都是散發出白色的光輝;而後光芒如水流一般流淌到他手上的未央劍上。於是,這把聞名天下的神劍也開始向外散發出更加強烈的光芒,直至將眼前的對手整個籠罩其中——
屬神覺之光神覺!
很難分清對方這是光域還是劍域,只是下一刻,自這散發着白色光輝的丈圓範圍內亮起兩道銀光。不同於白光的熾烈,兩道銀光看着卻極是清冷,宛如孤獨的行者冷眼看遍人情冷暖、世事盛衰。銀光自白色領域內搶出兩道帶着銀輝的通道,而後直直刺向了對方——
雙神覺之瞳神覺!
“小心,這一戰可能波及極廣,我們退後!”身爲武林世家二小姐的藍憂畢竟見多識廣,兩個覺醒了神覺的高手之間的戰鬥她以前也見過,自然知道會產生如何強大的破壞力。而且眼前這兩人覺醒的神覺各自非凡:在屬神覺中也極爲稀少強大的光神覺,以及在雙神覺中往往伴隨着精神異變的瞳類神覺!
聽到藍憂的話,黃素、青靈和橙澄俱都點了點頭,三人便要扶着鬱孟向後退去。只是一扶之下,鬱孟卻是絲毫沒有挪動腳步。幾人一驚,這才發現後者臉上那一抹掙扎之色。眼見着遲敬與沐追雲二人氣勢不斷衝撞、拔高直至完全糾纏在一起,只怕下一刻,蓄勢完畢的兩人就會各自發出石破天驚的一招——那時就誰也無法阻攔、誰都無法預料了。眼眸開闔間,一雙桃花眼隱去了掙扎,鬱孟終於下定了決心。
“住手!”
掙脫了黃素和青靈的攙扶,鬱孟沒有理會手臂上布條中再度滲出的血跡,而是昂然插入到了兩人氣勢交鋒的中央處。他這一進入,若非事先喊了一聲,險些就引動了兩人蓄滿全力的一擊。如水波般的空氣對撞中,置身其間的鬱孟臉色有些發白,想要開口說話卻發現在雙方氣勢壓迫之下卻是根本做不到。強忍着出手的衝動,遲敬大部分精力依舊集中在沐追雲身上,但對插入兩人之間的鬱孟也不能不聞不問,只好冷冷問了一句:“你還有什麼話說?莫非想通了,決定與我回去?”對面的沐追雲沒有說話,只是暫時停止了其氣勢壓迫轉而採取守勢。這一來,夾雜其中的鬱孟才終於得以開口說話:
“遲公子,你所懷疑我犯下的罪過,無非是我是否冒犯過跟着我的姑娘們。但如果我現在能提供確鑿的證據證明我不可能對她們冒犯,你是否就能收回決定?”鬱孟艱難地說完這一句話,不免有些喘氣。
“證明?口說無憑,你拿什麼來證明?”遲敬說到這裡,不知想到了什麼,下意識接着道:“難不成你要告訴我你團裡的幾位都是處子……”遲敬的話嘎然而止,這卻是他意識到這話有些失言了。且不說鬱孟所謂的證據是不是這個,就算他真的說幾位姑娘尚且都是清白之身,自己難道還真要想辦法來分辨一下?再說,以他的身份,這句話實在不該說的,意識到這一點的遲敬全身氣勢不由得一窒。
只是遲敬這句話雖然沒有說完,現場哪還沒有人不知道言下之意。幾個姑娘臉上都是忍不住一紅,有些惱怒地瞪了他一眼,心想這人真是不會說話。其實這倒是有些冤枉遲敬了,他平素雖然高傲,但該有的禮節、該說什麼話是一點不含糊的。今日之所以說錯話,還是因爲今晚諸事不順、心裡煩躁之下失了方寸的緣故。
鬱孟卻是彷彿根本沒有聽到這句話,他輕輕嘆了一口氣,略微回過頭來看了沐追雲一眼,而後笑笑:“沐公子,把兵器放下吧,已經不需要再戰鬥了。”他這句話一出,身後的四個姑娘中,橙澄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其餘三人卻是輕嘆一聲,內中蘊含着幾多無奈。就連遲敬手中的劍都是晃了晃,眼神有些驚疑地看向了鬱孟:這個聲音……
還不待衆人想出什麼頭緒來,鬱孟已經給出了答案。他又將頭轉回來面向遲敬,而後伸出右手按在額頭處,在臉龐與頭髮交界處使勁摩挲了幾下。而後,他伸出拇指與食指,夾住了些什麼東西由上到下輕輕一撕。頓時,在遲敬的視野中,一張人皮面具緩緩脫離了鬱孟的臉龐,其下露出了一張蒼白而又美麗的臉——
毫無疑問,這是一張女子的臉龐——儘管此時的鬱孟依舊是一身男裝、胸前平平,儘管他喉間的喉結似乎會讓人有些疑惑,但看到這張臉,誰都不會再懷疑“他”是一個女人!這是一張怎樣的臉啊,雖然咋一看並非那種傾國傾城的美麗,但細細端詳,你纔會從中發現什麼才叫女人味:她的嘴脣不是很薄、臉色還很蒼白,但高翹的鼻子配上那雙迷人的桃花眼,散發着一股禍亂人心般的魅力,以至於額頭流出的那一絲鮮血都給她增添了一股妖異之色。
彷彿要對自己的身份再加上一點籌碼,鬱孟又將手伸到了頸間輕輕一按,頓時那代表着男性特徵之一的喉結消失無蹤,看着實在讓人不知道她是怎麼做到的。做完這一切的鬱孟依舊望着遲敬,用着她那略帶低沉的柔和嗓音問道:“遲公子,這就是我的證據和答案,不知能否讓你滿意?”
遲敬盯着鬱孟看了半晌,心中轉過一連串念頭:這幾年來到處犯案、臭名昭著的**大盜“比花解語”居然是個女子!這樣一來,**大盜的身份自然就變成一個笑話了。聯想到他一個月前無意中遇到的那個女子談起眼前這人時沒有絲毫的怨恨怪罪,反而滿心感激;再加上長虹劇團裡幾個女子的反應——這就是所謂事實的“真相”?
遲敬周身的氣勢一點一點凝聚、收攏,直至最後消失無蹤。他又看了眼前幾人一眼,最後把劍收回了劍鞘,重重地哼了一句“荒唐”之後就轉身離開了。看着他遠去的背影,鬱孟這才鬆了一口氣,而後又轉過身來。沐追雲還是一副目無表情的模樣,哪怕想從他臉上找出一丁點驚訝都是奢望。至於剩下的四個姑娘則與鬱孟面面相覷,眼中各自閃動着不同的神色。其中黃素、青靈和藍憂看着彼此的眼神有些郝然,像是原本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現在才發現別人也是早就知曉了一般。相比較之下,橙澄的反應要有趣得多,她雙目呆呆地看着鬱孟,嘴裡還在不斷喃喃着:“怎麼會這樣?我是什麼時候睡着的?都做了一晚上的夢了怎麼還沒完沒了了?而且做了噩夢還不夠,居然連團長是女的這種荒誕的夢境也能產生?相比之下老孃寧願做個**啊有沒有?關鍵是怎麼還沒有醒過來啊?”
“撲哧~”邊上三人都是被橙澄一連串嘀咕給逗得笑出聲來,就連鬱孟都是掩嘴輕笑起來。只不過她這一笑,卻把橙澄看得一個激靈。她晃了晃腦袋,茫然的目光轉向其餘三人:“不是夢?”黃素、青靈和藍憂都是認真地點了點頭,於是橙澄似乎明白了。她轉過身向着後院走去,走前還和衆人打了個招呼:“你們聊,我回去做個夢。”
強忍着再度爆笑的衝動,餘下的三個姑娘崩着一張臉深呼吸了片刻才把心情平復下來。三人走上前來又檢查了一下鬱孟的傷勢,確定沒什麼大問題了才讓她一同去休息。只不過恢復了女子之身的鬱孟面對她們時,說出的第一句話實在讓幾人無語:“你們誰有多餘的胭脂水粉借我用一下,容我梳妝打扮先。”
…………
藍憂的房間中,鬱孟靜靜地坐在梳妝檯前,怔怔地望着銅鏡中那個漸漸恢復佳人本色的人影。身後藍憂拿着一把木梳,緩緩地幫着她梳理着一頭烏黑的秀髮;而一旁的青靈忙着幫她選取各種胭脂水粉。安靜的臥室中忽而響起一聲琴音,緊接着一連串美妙的音調如同流水般淌出,彷如講述了一個女子改頭換面、征戰半身而又最終榮歸鄉里的動人故事:這卻是黃素正在彈奏的一曲《木蘭辭》。
“團長,好久不見……”爲鬱孟插上最後一隻髮簪,藍憂退開幾步,輕聲說道。鬱孟聞言心中一顫,擡起手來撫摸着臉頰,於是鏡中的美女便也擡起青蔥玉手輕輕觸摸着光滑的皮膚:原來,我還可以回到過去的,哪怕只是一瞬間……
高亢的琴聲漸轉柔和,而後愈加**:雄兔腳撲朔,雌兔眼迷離;雙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
人來複又人往,繁華歸於孤寂,留下的背影仿若永恆佇立的孤獨雕塑。沐追雲依舊如平常一樣倚靠在廊柱上,望着天上星月交織的夜空,體會着這一刻的虛無。不知過了多久,身邊傳來一股淡淡的清香,一個一襲輕羅便衣、手挽輕紗的美女坐到了他的身邊。美人兒同樣望着天空半晌,而後纔有些慵懶地舒了口氣,轉過頭來對着沐追雲:
“重新認識一下,我叫鬱夢:憂鬱的鬱,夢想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