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雨身子一顫,有心否認,卻瞞不過自己的內心,最終只得默默地點了點頭:“我,明明在離開的那天就跟雲哥哥說好的,不讓他再看到我脆弱的樣子,可幾天下來,還是忍不住會想爹孃。以前天天在他們身邊,只覺得那般安心,那般理所當然;可現在卻時不時就想,爹孃如今都在幹什麼呢?他們是否還像以前那樣好好的?可我這個樣子,其實還是擺脫不了對他們的依賴,那又怎麼能變強呢?”
“變強?薇雨妹妹,你爲什麼要想着變強呢?”
“因爲……因爲有要守護的東西,小時候就已經決定了。”薇雨臉上閃過一絲堅毅之色,只是隨即又變得有些黯然,“可這樣下去的話,我又怎麼能……”
“唉,你這個小呆瓜,到底在糾結什麼啊?”
“啊?”
“思念父母、依賴父母這些感情,不是理所當然的嗎?從小就在他們的庇護下長大,每天與他們生活在一起,習慣着他們的關心愛護——然後突然有一天,要離開他們了,那我們當然會很想念很想念他們啊。這份感情與年齡啊、堅強啊什麼的都沒有關係啊,因爲這是理所應當的嘛。爲什麼要認爲這是一種懦弱呢?”
“悠竹姐姐,這,難道不是懦弱嗎?”
“當然不是,這隻能證明你們之間的愛啊!你想念着父母,爲了不讓他們擔心而好好照顧自己,爲了能回到他們身邊而保護自己,爲了讓他們感受你的成長而磨練自己——這些都是力量啊,是父母給予你而你要反饋的力量。無論在哪裡,有着遠方的思念難道不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嗎?那又何必把它想成是一種負擔,讓自己猶猶豫豫地徘徊不前呢?”
“悠竹姐姐你說的,好像也有道理……”
“當然有道理,因爲本來就是那樣嘛。”夏悠竹笑了笑,繼續着自己的觀點:“因爲,我都是過來人了,比你明白這種感覺啊。當年離開孃親的時候,我也是整日整日地睡不着,哭着喊着要見她,爲此沒少被爹爹責罵。後來爹爹說,我是長不大的孩子,整天只會讓他們操心,我就很不服氣啊。所以我就學着照顧自己,什麼事情都自己做,終於等到有一天見到孃親的時候,她對我說了一句‘竹兒,你長大了’。也許在那時,我才明白父母最期盼的是什麼吧。於是以後每次見到孃親的時候,總是期盼着她說一句‘你長大了’,那樣我就會覺得我的努力沒有白費啊。”
夏悠竹說着說着,眼神變得悠遠而溫柔,似在回憶着這些年來的點點滴滴。薇雨聽了,好像明白了些什麼,又好像沒明白,只是心裡卻是已經被夏悠竹這番話說服了。
“悠竹姐姐,謝謝你,你這麼一說,我好像感覺好多了。雖然你說的這些,我還不是完全明白,但你讓我知道了思念原來也不是一種負擔啊。嗯,我會努力抓住你說的這種力量的,因爲我不能總是讓關心我的那些人擔心啊。”
“嘻嘻,你想通了就好。不過薇雨妹妹,剛纔你說要謝謝我,那到底要怎麼感謝我啊?”
“啊,那個那個,悠竹姐姐你想要我怎麼謝啊?”
“哈哈,簡單啊,把你這可愛的小臉讓我親一下就可以了。”
“咦,怎麼這樣,啊姐姐你不要鬧了啊,好癢啊呵呵……”
低低的打鬧聲中,少女的憂慮終於融化於溫柔的開導聲中。而彼方的道路,也將正式爲幾人打開……
…………
海上行舟不知日月,轉眼又過了好幾天。又是一日夕陽落下,天上的白雲翻騰間隱入夜空的黑暗,船上的追雲眼望着晝夜交替之後的繁星點點。夏遠峰用力伸了一個懶腰,打坐修行之後的身體發出噼噼啪啪的聲響。他緩緩踱上甲板,看到一動不動擡首仰望星空的男子,猶豫了一下便也走上前去打了個招呼:“沐兄弟,你也在啊?”
沐追雲轉身,一如既往的沉默。但面對着對方的善意招呼,他便也微微點頭示意,算作還禮了。經過這幾日的接觸,夏遠峰多多少少明白了些眼前這個沉默寡言的男子的性情,因而也不以爲杵。他走上幾步直到欄杆邊,深吸了一口海上帶着點鹹味的氣息,而後轉身向着沐追雲問道:“沐兄弟以前也在中土闖蕩過吧?”
沐追雲點了點頭:“算是吧。”
“呵呵,雖然論年紀,我還要比你長上幾歲;不過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有個感覺:若是我們兩個打上一場,我恐怕勝不了你。”夏遠峰忽然冒出了這麼一句,眼睛緊緊地盯着對方,似乎要從他的反應中看出什麼東西。
“夏兄高看我了,爲何有此一說?”沐追雲的表情依舊淡淡的,讓人看不出半點含義。
夏遠峰嘆一口氣:“都說最近十年江湖難得平靜,不過那也只是整體上的。而在暗地裡,該有糾紛的地方還是有糾紛,該有鬥爭的地方依舊有爭鬥。我曾見過那麼一些人,他們整日過着刀口舔血的生活,在生死一線中磨練自己的技藝——又或者他們只是被逼無奈。只是無論如何,他們那從刀山血海中鍛煉出來的武學,雖然未必比出自名門的武學更高深玄奧,但往往對敵之際能具有更大的殺傷力。恕我失禮,沐兄弟的身上,好像就帶有這樣的氣息。”
沐追雲眼神晃了一下,卻沒有否認:“沒什麼特別的,無非就是殺人、或是被殺。夏兄出自仙府名門,在江湖上又闖出‘東雙子’的美名,對我這般的修煉方式也有興趣嗎?”
“名號什麼的,對我來說並沒有多大的意義。我只是有時也會擔心,以我這般的狀況,真正遇上大事的時候,有可能會應付不了吧。只是我與你不同,的確無法放下一切而莫名地投入到那些生死廝殺中。因爲對於能看到的不足卻無法馬上彌補,所以我總是會有一股危機感吧。”
“都說夏兄追求武道之心堅定如鐵、永不滿足,看來果然名不虛傳。只是個人有個人的命運,你所擁有的,可能是別人無法得到的;你想體會的,或者就是別人早想放棄的。”沐追雲說完,轉身走進船艙,留下夏遠峰目送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
安靜的船艙中,兩個女孩子眼睛睜得大大的,坐在桌旁仔細地觀察着爐中蒸騰的熱氣。桌上一個發紅的小火爐上,架着一口銅鍋。鍋下燒紅的木炭發出噼噼啪啪的低響,早已煮沸的湯鍋中,正散發着一陣陣誘人的食物香味。夏遠峰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的一幕,先是微微一怔,而後幾步走到桌邊,拿起一雙筷子就向鍋裡伸去:“哈哈,還是兩位妹妹懂我啊,知道老哥我練功練得餓了,準備了好東西來犒勞我。”
“啪”的一聲,夏悠竹一把拍開了夏遠峰拿着筷子的手,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還沒好呢,急得跟什麼似的。”看着夏遠峰訕訕地放下了筷子,雙手捧着臉頰撐在桌子上的薇雨向着夏悠竹問了一句:“悠竹姐姐,我們也煮了好一會兒了,這個火鍋還沒好嗎?”
“安啦安啦,聽我的就對了。要是現在就下筷,咬起來肯定半生不熟啦,等把味道都煮開了,那吃起來才爽嘛。”夏悠竹雙眼依舊盯着火爐子,眼裡彷彿也閃爍着火星般的亮芒。
“不愧是資深吃貨……”夏遠峰低聲嘀咕了一句。
“你說什麼?”
“咳咳,沒什麼。”夏遠峰識趣地閉上了嘴,否則過會兒定然就沒有他的份了。
夏悠竹此時懶得計較,忽然想起了什麼,向着薇雨說道:“薇雨妹妹,沐大哥呢?火候也差不多了,叫他過來一起用吧。”
“啊,雲哥哥嗎?方纔進來的時候我問過他了,他說他不餓,就回自己房間了。”
“哎呀別管那麼多了,難得聚在一起吃個飯,就不要掃興了嘛。真是的,明明是兩個大男人,卻整天把自己關在房間中,難道除了練功什麼的就沒別的事可以做了嗎?反正現在連遠峰這個傢伙都從閉關中冒出來了,我們大家也趁機說說話嘛。快啦快啦,妹妹這就去把他叫出來吧。”
“嗯,那我這就去喊雲哥哥出來。”薇雨一陣小跑,奔向沐追雲的房間。這邊只剩下一臉怨念的夏遠峰在心中腹誹着:又來了,什麼叫連我這個傢伙……
…………
“雲哥哥,雲哥哥……”少女歡快的聲音自門外響起,看來已經擺脫了前幾日因離開家門帶來的困擾。或許,得感謝一下那個叫夏悠竹的女孩吧,還是說這種事情,果然不是自己擅長的嗎?瑣碎的想法自腦中一閃而過,沐追雲沒有起身,輕輕的話語聲透過房門傳了出去:
“雨兒,什麼事?”
“哦,悠竹姐姐他們讓雲哥哥你一同享用火鍋呢。再說,雲哥哥你最近都很少出房門,我也、我也想跟雲哥哥說說話。”薇雨柔柔的聲音中帶着點忐忑和期盼,靜靜地等待着回答。
“好。”沐追雲自牆邊站起,輕微的腳步聲中,他打開了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