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四方城是晉國境內連通四方發達之地的一個大城市,那麼魏國的尚臨城亦是這樣的一個所在。尚臨城位於兗州境內,但距離冀州、司州都是不遠,快馬趕路的話只消一晝夜便能到達。城內街道筆直、房屋齊整,雖說比之四方城少了一分繁華,卻也多了一分嚴整肅穆之意。
此時正值晌午時分,在城內一家小有名氣的酒樓醉雲閣內,正有不少人在點菜用餐。人來人往之間,倒是漸漸將酒樓內的位置都佔滿了,也顯示了醉雲閣在此間的確是生意興隆。大堂左側的一張桌子上,此時圍坐着三人,看樣子正在等着店家上菜。左邊一人,雖然看面相年紀不會很大,大約二十出頭的樣子,卻是留了滿臉絡腮鬍子,給他平添了幾分粗獷之氣。這倒也沒什麼,只是男子寬大的身子上穿着一身白色圓領的長衫,頭束一頂小冠,此時卻是滿臉不自在的表情,時不時用手抓抓頭髮,彷彿對這身裝扮頗爲不適應。這人的下首則坐着一個年約四旬的男子,面黑無須、表情肅穆,雙目開闔間不時閃過警惕的光芒。而在桌子的上首位置還坐着一人,此人身着紫色長袍,看外貌倒是很難猜測他的年齡。只是第一眼看上去,會被他那狂放不羈的形態所吸引;而若仔細觀察一陣,卻會發現男子看似狂放的表情之下自有一股雍容的非凡氣度。
此時那絡腮鬍的男子不知是等得急了,還是實在無法適應這身裝扮,煩躁之下猛地一拍桌子:“小二,他奶奶的怎麼這麼久了還沒上菜?莫不是想吃小爺的拳頭不成?”話音落下,正在忙裡忙外的店小二慌忙一溜煙跑過來,對着男子連連作揖致歉:“哎呦大爺您這可擔待着點,今兒個店裡人多,實在是忙不過來。我這就替您到後面催催,要是菜好了立馬替您端上來。”絡腮鬍男子哼了一聲,粗聲粗氣地道:“那你還不快去?等等,先給小爺拿壺酒來再說。”店小二應了一聲,不一會兒就捧着一壺酒放在了三人的桌子上。那絡腮鬍男子眼前一亮,一把抓過酒壺掀開了蓋子,也不把酒倒入酒杯中,而是直接拿起對着嘴裡就是一通“咕咚咕咚”的狂灌。只是等到半壺酒入肚,這男子才停下來微微皺了皺眉頭,不滿地嘀咕了一句:“這又算什麼酒,實在沒有勁道!”
坐在上首的紫袍男子看着似乎有些無奈,不過也沒說什麼話,依舊自顧自地慢慢品味着身前的一壺清茶。倒是坐在下首的那個男子小聲對絡腮鬍子說了一句:“殿下,在此非常之地,還請謹言慎行,莫要引起太多注意。”絡腮鬍子聽了,滿不在乎地回答了一句:“那麼小心幹什麼?難道這邊還有人認識我們不成?還有啊,那摩,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不要叫我殿下,要稱呼我爲那個、那個什麼‘史公子’。嘿,史公子,聽着他孃的怎麼那麼不吉利!”下首那男子諾諾應了一聲,只是對這個殿下的表現還是有些擔心。
“客官,菜來囉!”隨着小二一聲喊,兩大盤肉和幾個精緻的小菜陸續被端上了桌面。兩盤肉分別是一盤牛肉和一隻肥雞,至於幾個小菜則都是這家店出名的幾個小吃。自稱爲“史公子”的絡腮鬍年輕人也不客氣,伸手抓過幾片牛肉就往嘴裡塞去,接着又撕下一隻雞腿,那般吃相看得周圍衆人都是暗自搖頭。被稱爲那摩的男子看着自家主上這般吃法,也是頗感無奈,但也不好一而再再而三地出言提醒,只得拿起筷子自顧自吃起來。倒是那紫袍男子此時終於發話:“史輪,你來這邊也有一段日子了,怎麼還是沒什麼長進,就連用筷子吃飯這般簡單的事都不願意去學?”
史輪聞言,狠狠地咬了一口手中的雞腿,將嘴裡的東西都嚥下後,又將手中雞骨頭丟下,然後惡狠狠地瞪着紫袍男子:“說的好像我想來這邊的樣子。要不是你,小爺我怎麼會淪落到這地步?還被你硬拖着來到中原這個鬼地方?”
不過顯然他那兇狠的目光無法給紫袍男子帶來絲毫影響:“中原可不是什麼鬼地方,如此繁華之地,你以前想見都是見不着的。再說以你這般浮躁的性子,雖說那次倒也有些出乎我意料,但歸根到底,有我沒我,你都一樣討不了好。”
“我信你纔怪!”史輪顯然對紫袍男子好感欠奉,不過似乎對他也是毫無辦法,只得繼續頂口道,“你不是說要帶我來這邊看看嗎?那你到底要我看什麼東西?我看這中原也無趣得很,規矩一大堆,遠沒有自家逍遙快活。”
紫袍男子緩緩搖了搖頭:“帶你來,自然是讓你看看天下之大。”史輪聽了,冷哼一聲,剛要說紫袍男子裝神弄鬼,忽然聽得大堂裡不少人都是低呼一聲,彷彿看到了什麼新奇的事物。便是正對着大門方向的紫袍男子,也是低低“咦”了一聲,眼中閃過一絲欣賞之色。史輪一愣,循着衆人的目光望去,雙眼也是猛地一亮。進來的是一個看上去十八九歲的少女,身着一身白衣,看上去纖塵不染,右手則提着一把長劍。少女頭上一條藍色絲帶一端繫着一頭秀髮,另一端又順着髮絲一起滑落直至腰間。至於少女的五官,則更沒什麼可挑剔的了,微微抿着的紅脣、挺翹的小瓊鼻以及一雙杏眼上方那微微揚起的細眉,清麗中帶着一股英氣。少女甫一進門,就成爲了衆人目光關注的焦點,許多人或是直挺挺地盯着她,或是假裝用飯卻不時擡頭用目光偷偷瞄着她。
蘭芷凝環視一週,微微皺了皺眉頭:今日不知爲何尚臨城中用飯的人特別多,這已經是第四家酒館了,還是沒有空位。旁邊幾人見了少女的表情,自然知道了少女的爲難之處。不少人頓時蠢蠢欲動,只是又有所顧忌,想着怎樣自然地邀請她同桌用飯而不被認爲是輕浮之舉,是以一時間居然誰也沒有開口。
只不過別人有這許多彎彎繞繞的想法,史輪可顧不了那麼多。他對着蘭芷凝的方向吹了個響亮的口哨,然後哈哈一笑道:“白衣服的小妞,我們這邊尚有一個空位,要不要過來一起坐啊?”他這話一出,旁邊衆人都是怒目而視,既惱怒他言語不敬唐突了佳人,又惱他先一步開了口奪去了衆人獻殷勤的機會,是更有人擔心這位白衣姑娘一氣之下轉身離開,那麼他們就連飽飽眼福的機會都沒有了。
蘭芷凝沒有理會史輪,稍一思索後徑直來到了靠窗的一張桌子旁,那裡只有一個揹着長包袱的青年男子獨自就坐。雖然那人坐下休息的時候也不把包袱解下來放桌上,看着有些奇怪,只是蘭芷凝顯然不會去管這些問題。她上前對着青年男子抱拳一禮:“這位公子,敢問此間可還有他人?不知可否讓小女子一同落座?”
“啊,嗯,什麼?哦,姑娘請隨意。”青年男子彷彿從沉思中被驚醒,待看到前方正有一位姑娘詢問自己可否入座,自然也是毫不介意。蘭芷凝道了一聲謝,將手中長劍往桌上一擺,在青年男子對面坐了下來。她又叫來店小二,點上了幾個簡單的飯菜。這之後,相對而坐的兩人才有閒暇相互打量。那青年男子看到眼前的少女竟然是這麼一個清麗無雙的佳人時,微微感到有些意外,不禁多看了幾眼。待到察覺自己略有些失禮的舉動,倒是向着少女歉意地一笑,轉而低頭繼續思考起剛纔的難題了。
蘭芷凝下山之後,也是漸漸養成了察言觀色的習慣。對於對面的青年,以她的角度來看,卻是發現了一些方纔沒有注意到的事情:眼前的青年男子擡起頭來時,纔可以看到他的一雙眼睛顯得特別的明亮,彷彿其本身就散發着光芒。而他低下頭來思考的時候,嘴角卻會不自覺帶上一絲若有若無的慵懶笑意,看上去倒是爲他增添了幾分瀟灑。至於男子多看了她幾眼而後有些歉意的樣子,她倒是並不在意。因爲自下山以來,她已經發現她的美貌有時會給她帶來一些困擾和麻煩。以前一直跟着師父練劍,倒也不知道會出現這種情況;下山後才發現遇到的很多人都會有意無意地盯着她看,眼中神色帶着欣賞、傾慕乃至滿含不懷好意的慾望等等不一而足。起初她面對這些目光還會感到有些不自在,不過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自然,對於一些心懷不軌而意圖對她不利的人,都是被她狠狠地教訓了一頓。不過,雖然也是有諸多麻煩,但蘭芷凝卻也從來沒有過什麼拿着面紗遮住面孔那樣的想法。因爲在她的認知中,她是一個劍客。而自小從師父那兒得到的教誨便是:身爲一個劍客,自然都要隨時直面本心,又有什麼需要遮遮掩掩的了。至於因此可能帶來的麻煩,自然要以堅定的劍心及手中之劍去解決——劍者,勇往直前,寧折不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