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才只是剛剛認識,但夏遠峰他們幾人與張苑兒夫婦頗爲投緣,這一聊就聊了半個多時辰。而且,因爲目的地相同的關係,一行人還特意邀請了他們二人同行。只不過,一來張苑兒兩人才剛剛從西邊的秦國趕到此處,尚還有些事要與茶肆的傅老闆商議;二來,他們也不必參與品劍大會,因此也就不必要這幾日便趕過去。所以,到得最後,兩方人還是依依不捨地分別了。
望着打馬而去的這些年輕人,張苑兒與邵明誠久久佇立,也不知心裡有何感想。良久,就聽張苑兒一聲輕嘆:“是不是每一個有志氣的年輕人,都會有着這樣一股不服輸、不信邪的心氣,讓他們面對再大的危險都不想退縮?或許唯有碰得頭破血流之後,他們纔會明白自己與這個世界相比,是多麼的渺小。”
“這不是很好嗎?如果沒有這樣的年輕人存在,那這個世界豈非是會越來越陳舊與腐朽,讓人看不到半點希望?”邵明誠微微一笑。
“或許吧,我只是爲他們擔心——就連‘黃金一代’那一輩的天驕最終都夭折於這個世界的殘酷之下,這些年輕人是否能夠做到不重蹈覆轍呢?”
“黃金一代……師妹,你覺得他們能與黃金一代的那些人相提並論嗎?”
“不知道。他們現在還不夠強,但有些東西,不會因爲一時的強弱差別而被遮掩。我總覺得,這幾個年輕人的未來必定不簡單。”張苑兒搖了搖頭,便也不再多說,與邵明誠一道重新來到了傅老闆身前。
“我說老傅啊,前幾年還聽說你在魏國北部靠近七星連寨的那地方擺了個攤子,現在怎麼又跑到這兒來了,害得我們一陣好找。”張苑兒搬了張凳子坐到了傅老闆面前,一雙眼炯炯有神地盯着他。
傅老闆右手拿着一個小茶壺自顧自飲了一口,這才說道:“你都說是幾年前了,所謂樹挪死、人挪活,老是窩在一個地方,誰都會膩的。再說了,你們找到我又能如何?實不相瞞,你們託我辦的那件事太難,我實在是沒有辦法。”
張苑兒聽了柳眉一豎,當場便要發作,還是一旁的邵明誠按了按她的肩膀才讓她冷靜下來。傅老闆見狀也是有些無奈:“你們也不是不知道,你們那個師兄啊,向來都是神出鬼沒的,要想尋到他的蹤跡簡直太難了。再說了,即便我手下有人運氣好發現了他的蹤跡,那又怎麼樣?他那個樣子,又有誰敢靠近?”
張苑兒聽了這話臉色一白,咬着嘴脣半晌無語。邵明誠見狀,輕輕握了握她的手,安慰她道:“沒事,別人找不到,我們就自己去找。就算師兄一直避着我們,也還是要想辦法把他找回來。我們金針門,現在就剩你我二人了,所以無論如何都不能再讓師兄遊離於門外!”
“嗯。”張苑兒點了點頭,眼中愁容稍斂,就聽傅老闆在一邊感嘆着:“何必呢,十幾年、或是二十幾年了?你們這麼執着,又究竟是爲了什麼?他已經有了自己的道,你們又何必去把他強行拉入本就不屬於他的生活?”
“你不明白的,老傅。師兄他……明明是那麼好的人,卻非要承受超越這世間絕大多數人的痛苦,而且說不定還要一直痛苦下去。就連曾經唯一可能的美好未來,也因爲我們的緣故而……所以,無論如何,我們都有責任讓他回來,讓他迴歸這個家。爲此,無論付出什麼我們都願意!”張苑兒的神色無比地堅定,唯有眼神深處隱藏着一絲不確定——她不確定,他的師兄願不願意接受自己夫婦二人的懇求,願不願意——讓自己三人再像小時候那樣……
“唉,罷了罷了,有時間我會幫你們留意的。只不過,你們也別抱太大希望,因爲這世界上最難找的人,永遠是自己逃避着你們的人。”傅老闆一聲長嘆,終於還是應了下來。
“這才差不多,不枉我們這麼多年的交情。”張苑兒總算露出一絲笑容,她擡起頭來仰望着天空,也似乎仰望着那一張模糊的面容:“十年,或是二十年?都不是,自我們第一次見到師兄起,有三十年了啊;而我們最後一次見到師兄,那也有十幾年了。如果再找不到他的話,我都怕自己會忘記他的模樣了。”
“師兄……”邵明誠顯然也是有所感,只不過聽到妻子這句話,他心中忽而一動,忍不住說道:“師妹,你剛纔說,我們最後一次見到師兄,是在十幾年前是不是?”
“是啊,怎麼了?”張苑兒奇怪地道。
“那你記不記得,我們最後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身邊的那些人?”
“記得啊,那不就是——”張苑兒忽然一呆,緊接着一股寒意自心中升起。她與丈夫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的眼中看到了那份震驚:“是他?”
“就是他!”
“那我們——不行,我們得追上去!”
兩人說完之後,二話不說就從一旁的馬樁子上牽了兩匹馬,徑直朝着方纔沐追雲一行人離去的方向追去。傅老闆看得莫名其妙,不知道他們又發現了什麼問題,只得搖了搖頭:“總是這麼風風火火的,我還想再跟你們聊一會兒來着……”他這般嘀咕着,眼見着今日茶水已賣完,便打算就此收攤。而下一刻,他的耳朵微微一動,眼神一厲之下驀然擡起頭來,便見到一個身穿白衣、舉止優雅的俊逸男子不知何時出現在了自己面前:“這位老闆,功夫不錯啊,聖境級別的高手居然來路邊擺茶攤,實在是太有個性了。”
“你是誰?”傅老闆心中一緊,戒備更甚。
“哎,別擔心別擔心,我不是來打架的,也不是來喝茶的。我就是想打聽一個事啊——”說到這裡,俊逸男子面色一整,臉上居然路出一副朝聖般的神情:“美女啊,據說是三個國色天香、氣質無雙的小美女一道結伴而行,光是想想就讓人激動得不能自己啊。所以呢,有沒有從這裡經過啊?”
…………
因爲方纔休息了足夠長的時間,所以這一回沐追雲幾人便直接奔行了一個時辰纔再度停下來休息。其實,以一行人這幾日的趕路速度,若是不出意外的話當能在五日之內趕到流光山。如此,則他們還有大概十天的時間靜待品劍大會的到來,也可藉機做一些準備。而這樣的話,其實衆人也就不必要這般火急火燎的了。
“前方不到二十里便是魏晉兩國的邊關地帶了,今日晚間我們便能趕到。待到我們休整一日,進入魏國境內後,不消幾日便能抵達流光山。”夏遠峰一揚馬鞭,指着前方一片連綿的山峰說道。
“總算趕到了,總覺得,我們好像走了很長很長時間一樣。”夏悠竹舒展了一下胳膊,接口說道。
“貫穿晉國南北、一路急行二十日,自然是一段不短的時間了。”夏遠峰笑着道。
聽着二人的對答,蘭芷凝遊目四顧,一時間也感到心懷舒暢。就在不久前,她自北而南,一路從魏國趕到了晉國南部的劍城。不想才一月的時間,她就重新踏上了北上的道路,幾乎是沿着南下的路又往回走了一遍。事世之奇妙,有時還真的是難以預測。只不過相較於上次南下之際自己的茫然,這一回的目標要明確地多。當然,因爲天女劍的消息,這一次的危險或許也會大得多。但所謂歷練,不正是在危險之中磨礪自身嗎?
“現在是中午了,我們就在這用些午餐吧。”夏遠峰說着,便要去馬鞍上解下包袱,拿出裡面的乾糧來。
“整天吃乾糧,我嘴裡都淡得不行了。我看那邊有個林子,裡面的野獸一定不少,讓我去捉只兔子來!”夏悠竹眼珠一轉,拔腿便跑。
“悠竹姐姐,等等我,我跟你一起去!”薇雨見了連忙跟上,只不過她可不是去捉兔子的——其實她是打算,若夏悠竹真的捉住了可愛的兔子,能不能勸她把它放了不要吃它——好吧,小丫頭天生心軟。
“這樣的話,那我去找點乾柴生火。”夏遠峰見狀,也就只好配合了。
“那裡好像有條小河,我去取些水來。”蘭芷凝見狀,攬下了最後一個任務。這樣一來,幾人各自分工,這邊剩下的只有沐追雲和小弟了。只不過沐追雲顯然對照看這個男孩沒絲毫興趣,頓了一頓之後也走入了林子,朝着薇雨那邊走了過去。小弟見狀,四下張望了一圈,卻是朝着蘭芷凝的方向跟了過去。
雖然聽着水聲感覺很近,但蘭芷凝循聲找來,卻發現這條河離衆人的休憩之地還比較遠。等到她回過頭的時候,卻是早就見不到其他人的人影了。當然,只不過打個水而已,這倒是無所謂的事。蘭芷凝取出水袋灌滿清水之後,望着河裡映照出的自己的面容,不由得恍惚了一下——
她從河裡的倒影中發現,她的眼神似乎沒有下山前那般清亮了。自己有什麼心事嗎?蘭芷凝想着,卻發現這個問題的答案自己其實一直都知道。尤其是,前段時間由於自己的判斷失誤,讓夏悠竹她們陷入了危險之中,這件事始終成了自己的一個心結。
雖然,沒有人怪罪於她,但蘭芷凝卻知道是自己一時間無法原諒自己。不過,沉溺於過去可不是她的風格,她更希望想清楚的,其實是如何在下次避免這種事的發生。
想到這裡,她一時之間便也沒有什麼頭緒。這時,她聽到身後傳來一陣細微的腳步聲,不由回頭一望,卻原來是小弟循着她的腳步來到了這邊。蘭芷凝微微一笑:“小弟,怎麼了,是不是我耽誤了太長時間,悠竹她們讓你來尋我?”
小弟搖了搖頭,便又上前走了幾步。蘭芷凝以爲他是不放心自己,於是接着道:“沒事,我已經打完水了,我們這就回去吧。”說着,她便回身稍稍蹲下,取了方纔放在河岸邊的幾個水袋,站起身來準備離開。只是還不待她轉身,她就感到腰上忽然一緊,原來是小弟在背後抱住了她。蘭芷凝一愣,偏過頭來剛要發問,卻見到小弟在自己後腰上滿足地靠了靠,又深吸了一口氣,然後——
“姐姐,你好香啊,我要把你抱回家……”
蘭芷凝驀然睜大了眼睛,然而,一股巨大的麻痹感自腰間傳來,讓她全身力氣彷彿一下子被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