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位大人,就是這裡了。”
秦國漢中郡北部的一片樹林中,一個黑衣人領着幾人來到了樹林深處,而這幾人赫然就是司徒弈之、穆人雄以及慕易。聞聽此言,穆人雄搶先一步飛奔到前方,而後雄偉的身子卻是忽然一頓,就那般立在了那裡一動不動。司徒弈之見狀,雙腿更是猶如灌了鉛一般沉重,幾乎邁不開步伐。一旁的慕易有些擔心地看了他一眼,後者深吸了一口氣,終於還是一步一步地來到了那個小石碑前。
這是一個長方形的石碑——不過說是石碑只怕也不太準確,從上面不規則的斫削痕跡可以很明顯看出這是有人臨時找了一塊石頭做成長方的樣子而後安置在這裡的,更重要的是石碑上一個字也沒有,使得一般人根本不知道是何人最終長眠於此。儘管如此,司徒弈之和穆人雄此時依舊看得很出神,就彷彿當年那個英武的青年依舊站在他們眼前,在向着他們微笑一般。時間就在這般沉默的氛圍中緩緩流逝,也不知過了多久,司徒弈之才緩緩走到石碑近前。他蹲下身來,顫抖着伸出右手輕輕撫摩着石碑的側面,就如當年兄弟間相互鼓勁時拍打着彼此的肩膀,只是眼中的悲傷依舊模糊了他的視線:“封城,我們曾說好要一起還這天下一個清平世界,爲此我們付出了多少努力?又有多少如你我一般滿懷壯志之人前赴後繼、爲着我們理想中的明天拋頭顱灑熱血?那是一個黃金的年代,只是這條充滿荊棘的道路依舊比我們想象的更加艱難。事到如今,這些人有的離去了,有的還在堅守,更多的卻是已經付出了他們的一切:青春、熱血、榮譽乃至生命。而現在,連你也永遠地離開了;我們要走的路,又少了一個堅定的開闢者,終究還是越來越艱難了……”司徒弈之帶着梗咽的話語中透着深深的回憶與不捨,最爲心痛的,卻莫過於再不能與曾經的兄弟並肩作戰。
聽着司徒弈之滿含悲慟的回憶,慕易深吸一口氣,走上前來緩緩跪倒在石碑之前,雙手撐地恭恭敬敬地磕了三頭。他擡起頭來,低沉的話語聲彷彿在表達着自己的心意:“沐世叔,慕易一生最遺憾的事情之一便是沒能見到您。跟着師尊修行的那段日子,師尊提到最多的人便是您了。他說過,無論何等艱辛困苦的條件下,您都一直堅持着自己的信念,爲着理想中更爲美好的未來拼盡全力奮鬥着。我是聽着您的故事長大的,也是因此,您是我除了師尊以外最爲崇敬的人了。而如今我有幸能爲着你留下的理想與願望繼續拼搏,必將以您爲榜樣,不負您一片苦心!”
慕易說完再度拜伏了下去,一旁的司徒弈之與穆人雄眼中有着一絲欣慰,更多的卻是傷感——我們終究還是後繼有人,只是逝去的你也終究無法歸來。
穆人雄走上前拍了拍慕易的肩膀,正想說點什麼,耳朵卻是徒然顫動了幾下。彷彿感受到什麼,穆人雄的臉色卻是突然間陰沉了下來,側身對着西邊冷哼了一聲。其餘人發覺到異樣,此時也都站起身來望向那邊——
悉悉索索的腳步聲中,一行十幾人出現在衆人的視野中。彷彿也感覺到這邊有人,那邊的腳步聲突然加快,待到雙方照面的時候方纔在不遠處停下。兩方人彼此打量着,一邊是包括司徒弈之在內的六七人,而另一方的人一部分身穿金色衣袍,餘下的則穿着土黃色衣袍。那邊爲首的有兩人:穿着金色衣袍、站在一行人最前邊的那人看上去三旬出頭、四旬不到,棱角分明的臉上滿是傲氣,此時正皺着眉頭有些狐疑地打量着這邊的人;而落後一步身着土黃色衣衫的一人身形微胖,圓圓的酒糟鼻、精明的眼神再加上那一臉人畜無害的笑容讓人會以爲他是一個商人。只是恐怕很少有人會想到,這個看着像商人的胖子實際上卻是五行琉璃宮養化殿的副殿主、人稱“鬼算”的土厚德。
“正所謂有朋自遠方來、不亦說乎。想不到區區能在此遇到司徒先生還有修羅王,當真是難得的緣分。”還是土厚德先行開口,只不過說出的話卻讓與他一道來的五行宮諸人心中一跳。他身邊身着金色衣袍的那人聽到對方身份也是不由眼神一凝,眼神一轉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什麼時候,你們五行宮也成了這片地界的主人了?莫不是金鼎言覺得江湖混得厭倦了,想建立一個國家與秦國扳扳手腕?”司徒弈之淡淡回了一句,同時也在猜測着對方來此的目的。
金衣人聽了這話頓時臉色一沉:“司徒弈之,我等念你是江湖上傳聞中有名的智者,這才以朋友相稱。你這般出言無狀,卻又是何居心?”原來金衣人的名字乃是金鼎盛,司徒弈之口中的金鼎言正是他的大哥、也是五行琉璃宮當代的宮主。一旁的土厚德方纔本想接話,但對方既然提到了宮主,他就不好隨意開口了。也是因此,他只得退到一旁將事態的控制權交給了金鼎盛。
此時無論是司徒弈之也好、穆人雄也罷,俱都因爲沐封城的死而心懷悲意,哪有功夫理會金鼎盛他們?只不過對方好歹也是五行宮來人,司徒弈之也就直接問道:“哦?那麼熱情而又好客的五行宮諸位,你們來此又有何貴幹呢?”
聽到對方語中帶刺,金鼎盛不由爲之一怒。他冷哼一聲,面無表情地說道:“也沒什麼大事,只不過我們五行宮曾經的叛徒、亦是你們曾經‘三木’之一的沐封城,他從我們那裡借了點東西,至今未還。我們此來,就是要把那些東西收回去,僅此而已。”
土厚德聽到金鼎盛說出這番話心中不由一跳,暗道一聲“糟糕”。果不其然,在金鼎盛話音剛落的那一刻,三道充滿殺意的目光猶如針刺般投射到了他的臉上,那其中甚至包括不會武功的司徒弈之。只不過金鼎盛顯然還沒有這個覺悟,眼見着對方几人這般盯着自己,他也不甚在意,而是有些不耐煩地說道:“幾位如果沒什麼事的話,就請回吧,我們辦完事還要立刻回宮,怕是沒有功夫招待各位的。”
強忍住怒氣,司徒弈之盯着金鼎盛緩緩道:“封城自當年出走曲直殿後,就與你們五行宮再無瓜葛,我可不記得他有從你們那邊帶走過任何東西。再說如今封城已然去了,你又如何向他收回你口中那些‘借走’的東西?”
“這還不簡單?他人雖然死了,東西也不至於一併燒燬了。只要讓我們挖開他的墓看看不就一清二楚了?到時候他有沒有拿我們的東西,自然就真相——”
“小心!”
幾乎是在斷喝聲響起的那一霎那,一股驚人的殺氣鋪天蓋地地充斥了整個空間。兩眼通紅的穆人雄眼睛死死地盯着金鼎盛,擡手便是一道凝實的拳芒直撲而去。
縱使沒有土厚德的提醒,金鼎盛也已察覺到對方的殺意。只是那一道呼嘯而出的拳芒出現時,卻瞬間使得他頭皮發麻。這一刻他知道自己錯了,原先以爲所謂“修羅王”的大名只是對方殺了一堆無名小卒而堆砌出來的名聲罷了——一個連神覺都沒有覺醒的人會有多厲害?正是因此,他也不在意向對方挑釁。只不過這一刻,那彷彿要刺入人心間般的冰寒殺氣和那狂猛不可一世的拳芒向他證實了:這世上確實有超越普通聖境的無神流存在!
無可奈何之下,金鼎盛只得硬着頭皮全力應付這一擊。他的神覺急速運轉,身周乃至面孔都轉瞬間化爲一片金色,彷彿場中瞬間出現了一個銅澆鐵鑄的金剛人,正是從革殿的絕學——金剛鑄體。而且由於達到了聖境,他的金剛鑄體比之與樂星火交過手的金明要強上不知凡幾,就算是神兵利器砍在上面只怕也只會留下幾道白印而已。這門絕頂防禦性的武學似乎給金鼎盛帶來了一絲安全感,他將手臂交叉擋在身前——
“嘭”!一道人影有如斷線風箏般拋飛而起,在半空就噴出一大口鮮血。金鼎盛勉力穩住身形,落地時又踉蹌着向後退了好幾步才消去這霸道絕倫的一擊。失去知覺的雙臂讓金鼎盛感覺這一刻雙手都不屬於自己了,只是還不待他緩過神來,又一道拳芒呼嘯而至——
“滯!”一個微胖的身影擋在了金鼎盛身前。翻飛的雙手間,一股土黃色的靈力在土厚德身前緩緩運轉,欲要將那道霸道的拳芒封在其內。只見拳芒闖入黃色靈力流中時,就彷彿陷入了沼澤中一樣變得緩慢下來。其餘五行宮人見狀鬆了一口氣,唯有土厚德此時一張臉上卻滿是嚴肅之色。果不其然,陷入靈力流的拳芒只稍稍一頓就爆裂開來,瞬間就將土黃色靈力震成了一片霧狀。好在土厚德早有準備,及時抽身後退躲開了爆裂的餘波。饒是如此,土厚德臉上依舊一白。他飛快地隱去了那一絲蒼白之色,調整了一下呼吸後依舊笑眯眯地面對着穆人雄道:“修羅王何必動怒,其實這其中有些誤會,我們只是希望將封城兄弟的遺體遷回五行宮讓他認祖歸宗罷了。所謂人死燈滅,當年的一些恩怨——”
“滾!”穆人雄冷冷地說了一句。土厚德臉色一變,旋即再度擺出了那副招牌似的笑容:“既然如此,那我們就先告辭了。”他倒是乾脆,讓人扶着金鼎盛說走就走,甚至連一句狠話都沒有留下。
“還有,”司徒弈之的聲音在身後傳來,淡淡的話語聲中蘊含的內容卻是讓人決不能忽視,“今日之後,我不希望還有五行宮的人出現在這個地方。當然,若是你們準備好了承受‘天雷地火’之怒,那就儘管來試試。”
這一回土厚德和金鼎盛都是變了臉色。兩人交換了一下眼神,隨後一言不發地離開了這片林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