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的御書房中唯有楊思邈中正平和的聲音迴盪着,即使此時他說的那個人是皇帝的小舅子、同時也是他自己的師弟,他的語調也未聽出有多少變化:
“……事情便是這樣了。好在師弟最後還是有驚無險,只不過幾人都受了一些傷,此時正在四方城附近調養。”
聽得楊思邈細細講事情說完,趙淵用手輕撫了一下額頭:“想不到少懷第一次出去就遇到了如許意外,甚至還遇到了司徒弈之。不想我當初隨口一句話,反而差點讓少懷身陷險境,若是被皇后知道了,只怕她是要埋怨我的。”
其實張皇后素來賢淑,自是不會埋怨趙淵,只是對於自家兄弟受傷卻是定然極爲擔心的,只怕要好幾天茶飯不思了。而且聽到方纔楊思邈的敘述,趙淵也是清楚了原來張少懷完成任務的過程中並沒有出現差錯,而之後出的紕漏究其原因恐怕還在自己身上:自己與他聊天的時候曾無意中提過一句對“長虹劇團”有些興趣,希望有朝一日能一睹她們的舞蹈。不想對方卻是將這件事記在了心裡,這次更是因爲此事接連遭遇強敵。
想到這裡,趙淵不由有些鬱悶,心裡或者還有一絲淡淡的愧疚。不過這些他都沒有表現出來,而是對着楊思邈吩咐了一句:“讓少懷早些回來吧,免得皇后擔心。至於這次的事,他已經完成得很不錯了,只不過有些意外也不是他能夠控制的。至於通天塔的責問,讓他大可不必擔心,這方面就麻煩丞相一力周旋了。”
“是,不過看師弟的意思,他好像沒打算馬上回上京城。根據前幾日他傳回來的消息,說是養好傷以後準備去流光山一趟,看看‘品劍大會’這場江湖盛世中會否出現某些契機。”
“哦?這個少懷,朕還不知道他嘛,想來是這次吃了這麼一個大虧,要想辦法找回來吧。不過他手頭的那點力量,在暗中對付晉國那沒什麼問題,真要對上那幫江湖好手恐怕就大爲不足了。這樣吧,既然他要去流光山,讓益武堂多派幾個長老去與他會合,免得再次除了什麼差錯。還有,丞相你得囑咐他小心些,近日來江湖上的刀光劍影可要更加危險難測。你這個師兄的話,想必他還是能聽進去一些的。”
“是,臣都記下了。”
看得出對這個小舅子,趙淵還是很關心的。這也難怪,除了連襟關係以外,他們私下的交情也素來不錯,又同爲有大志向的年輕人,說話往往能說到一起去。趙淵又吩咐了一些援助張少懷的事項,這纔對方纔另一個感興趣的內容提出了疑問:“少懷既然在那邊遇到了司徒,那麼他對這個江湖上有名的智者,他可有什麼看法?”
楊思邈聽了這個問題,卻是有些無奈地一笑:“雖然師弟沒有明說,但我想他對司徒還是很忌憚的。不過依着師弟的性子,對手越強他越是不服,反而更能激起他的好勝心。所以若是下次再度碰上,我想他很有可能會主動找上對方。”
“以少懷如今的情況,還是太早了一點。‘三司’之一的司徒弈之,這可不是個好對付的人物。此人以絕頂的智慧和執行力,十多年的時間裡在江湖建立了一個幾可媲美《通天盟約》的秩序,實在是一個了不起的成就。可笑的是這樣的人才,當初在晉國科考的時候卻屢被刁難,乃至到得最後也只不過做了個師爺。若是讓朕早生二十年,朕必定親往晉國請回這位大才!”
楊思邈聽了微微一笑,他知道趙淵說的是實情,也相信趙淵禮賢下士的決心。只不過,二十多年前,又有多少人會知道一個小小的師爺胸中會有這般韜略呢?正所謂士爲知己者死,在落魄之際卻能一眼發現他這個人才——那個人纔是真正的深不可測!
而趙淵說到這件事的時候,不由心生遺憾,不過也只是遺憾而已。對他來說,成爲了對手的人,無論有多麼難對付,終究還是要想辦法打倒。他沉吟了片刻,感慨道:“只不過是三司之一的司徒,就有如此的才幹與手段。那麼另外兩個一直以來都只聞其名不見其人的司馬與司空,又都是何等人物呢?丞相,朕記得,自十數年前父皇還在的時候,密偵司和益武堂就有專門的計劃調查這兩人的身份,如今可有什麼線索了?”
楊思邈臉色一正,斟酌了片刻後回答道:“這兩人的身份的確很神秘,但也並非完全無跡可尋。‘斷罪堂’的三司,這幾年來出面的只有司徒弈之一人,而他大部分時間都活躍於晉國境內。只是即使如此,在秦國乃至我們大魏境內,他們的斷罪計劃依舊實施得有條不紊,這就說明很有可能存在夠分量的人物暗中主持。經過十幾年的調查及對他們每次行動的分析,‘司馬’的身份我們已然發現了一些端倪,應當是在秦國朝堂擔任一定官職的人。至於‘司空’,暫時還沒有什麼消息,只是如我所料不錯的話,按照三司三木行動範圍的分佈,‘司空’極有可能是潛伏在我魏國境內。”
“呵,自家門口的人反而無法查出來,這就是所謂的燈下黑嗎?”想到有這樣一個身份不明、目的不明的危險人物潛伏在自己的地界,趙淵臉色有些不大好看。只是一時間也沒什麼辦法,對方是一個老練的對手,十幾年來也沒露出什麼蛛絲馬跡。再說,就算真的將他查出來了,只怕一時間也無法採取什麼手段。這種不在掌控的感覺讓得趙淵極爲不舒服,他暗中握緊了拳頭,在心裡默默唸了一句:
“這個世界上只需要存在一種主秩序,那就是圍繞皇權建立的國家秩序。其餘的一切即使能存在,也只能依附其上,而絕對不能取而代之成爲主流!”
…………
昏暗的地宮內,黑漆漆的通道一直延綿往下,不知通向何處。牆壁上每隔着一段距離就會插着一隻火把,但也是忽明忽滅、讓得置身其間的人有着一絲迷幻般的暈眩感。一個渾身黑衣、面蒙黑布的人此時正走在這條通道內,低低的腳步聲迴盪間帶來一絲滲人的陰森意味。
也不知走了多久,眼前出現了一扇斑駁古樸的青銅大門。黑衣人來到門外默立了片刻,閉着眼睛也不知傳達出了些什麼信息,就見青銅大門發出一聲牙酸般的吱呀聲,而後向着兩邊緩緩打開。黑衣人重新睜開眼睛,眼中神光一閃而逝,而後緩緩走進了大門。大門後邊不遠處站着兩個身穿祭祀白袍的男子,見着黑衣蒙面人進來,只是微微點了點頭而沒有上前查看對方的身份,想來他們自有一套辨認人的手段。黑衣人深吸一口氣,將目光投向了上方——
這是一個空曠的地下宮殿,宮殿兩邊的燈火倒要比通道中明亮許多——乃是由一盞盞歷經百年都不會熄滅的長明燈組成的。順着目光往後望去,在宮殿的盡頭擺放着一張黃金座椅,高高在上散發着一股沉重而又威嚴的壓迫感。此時這張椅子上並沒有人,但給人的感覺卻像是有個模糊的身影一直坐在那裡、高高在山般俯視着身下衆人。
在黃金椅下方低一些的臺階上,兩邊擺放着兩排稍小一些的青銅椅,每一排有四張。其中有六張椅子俱都蓋着白布,只有左邊的第三張以及右邊的第四張椅子看上去有使用過的痕跡。而無一例外的,這兩張椅子的背面俱都畫着一匹神駿不凡的馬匹——其中一幅乃是渾身黑色的馬匹在夜間如影子般奔行的畫面,還有一幅則是一匹身有肉翅的白色馬匹昂首向天咆哮的畫面。只不過此時椅子上坐着人的卻只有右邊的那第四張椅子——
一個面容桀驁、面白無鬚的紅髮男子倚靠在青銅座椅上,右手撫着額頭不知在想些什麼。似乎察覺到什麼動靜,紅髮男子緩緩睜開眼來:“陰二三,你回來了?”
黑衣蒙面人趕緊走上幾步,在離兩排桌子還很遠的地方就跪了下來:“回稟護法大人,陰二三前來複命。”
“你們這一批出去一共五人,怎麼只有你一人回來?”
“這……上月我五人出去後就分開行動了,其中三五在不久之後就遭遇了‘修羅王’穆人雄,被對方擊殺;與穆人雄在一道的司徒弈之順着線索,又找上了四七,他也因此沒能逃脫。而十六在十幾日前到了晉國玫城潛伏下來,只是七日前與我這邊也斷了消息。至於四四,不知是什麼原因,離開不久後就完全失去了消息,只怕已經凶多吉少了。”
“呵,好一個凶多吉少,這麼說,我們嫁禍‘煉獄’的計劃,實施得是一敗塗地了?”紅髮男子冷笑着。
“這、這個……護法大人恕罪,實在是我們力量太過微小,敵不過‘斷罪堂’強大的情報和執行力……”
“我不要聽理由!”紅衣男子毫不客氣地打斷了黑衣人的話,那陰冷的話語讓得後者冷汗直冒:“你不是一直嫌人手不足嘛?那好,我準你重開‘銀爐’,你去外邊隨便抓幾個人來,到時候人手還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聽到對方這個決定的黑衣男子臉上不僅沒有絲毫欣喜,反而大驚失色:“大人、不可啊!我們近日來的行動已經引起斷罪堂的注意了,若是重開‘銀爐’,只怕過不多久我們這個基地也就暴露了。到時候,我們就真的連一點力量都沒有了,那時還如何迎接——”
“出去。”
“啊,大人?”
“我叫你滾出去!”紅髮男子有些狂躁地怒喝一聲,嚇得黑衣人連滾帶爬地逃出了宮殿。良久,彷彿稍稍平息了心中的怒氣,紅髮男子站起身來,走上前幾步在那巨大的黃金座椅前面匍匐了下去:“我們偉大的王啊,已經有多久,我們無法聆聽您的教誨了?沒有您的領導,區區一個斷罪堂居然就能將我們壓制到如此地步,這讓信奉您的人如何能接受?我們的王啊,我在此發誓,無論您在哪裡,我都必定會將您找到,而後在您的帶領之下,我們必將走向永恆!我們也必將成爲——”
“這個世界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