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的街道上,此時正有一道白色身影緩步而行。遲敬皺着眉頭行走在通往客棧的路上,他的身影看上去依舊是那般孤傲,只是略顯沉重的步伐透露出了他此時的重重心事。良久,彷佛意識到自身的狀態有些問題,遲敬停下腳步深吸了一口氣。他擡起頭看向夜空,心中轉過幾個念頭:站在這條大街上看星空,自然比不上在通天塔觀星臺上仰視夜空那般有心境。每次站在觀星臺上,俯視着塔下那渺小的亭臺樓宇、遠山近水,都會帶給人一種迷醉的感覺。在那似乎伸手便可觸摸星空的所在,豪情壯志的青年只覺得天下間的一切都在自己腳下,只要稍稍付出些精力就沒有什麼不能辦到的。但這一趟玫城之行卻給了自己當頭一棒:這世上好像沒什麼事會是如此簡單的,本以爲撥開了層層迷霧所看到的內在,依舊不是最本質的真實。原來有些事要從高出走進人間,纔會發覺到其中的不同嗎?
想到這裡的遲敬心裡頭微微有些浮躁,他將今晚發生的事再度在腦海中走馬燈般過了一遍,最後卻不得不認清這樣一個事實:原本以爲自己是知道最多真相的,到頭來不但自己知道的真相與事實相比不是那麼一回事,而且更是不知道其他人的認知到達了什麼樣的程度。一想到自己有可能在這方面輸給了旁人時,遲敬的心頭就變得極爲彆扭:作爲通天塔最新一代的盟約執行者、被盟主和已故的師尊都寄予厚望的人,怎能隨隨便便就品嚐到失敗?他想到了方纔與他對峙的沐追雲:那個傢伙就是縱橫於亂葬域的“銀眼死神”吧?果然如傳說中說的那樣,雖然沒有達到聖境,卻有着能對抗聖境武者的能力,甚至面對自己這個盟約執行者的時候,都沒有在氣勢對拼中落於下風。只不過傳說中的“銀眼死神”是一個一味沉浸於殺戮之中的冷血之人,與今晚自己遇到的好像有點不一樣。
感覺到自己的思緒有些走神,遲敬眉頭微微一挑,旋即有些自嘲:糾結這些做什麼,自己的對手又不是他們。只不過,能稱之爲對手的:司徒弈之與穆人雄果然都是名不虛傳。遲敬擡起手中長劍,那破碎的劍鞘無時無刻不在提醒着他“修羅王”的強大。雖然早知道自己與對方存在一定的差距,但直到交手才發現這個差距要比原本估計中的還要大一些——遲敬心中有些不舒服,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早些將真正的劍域修煉出來。至於司徒弈之,既然“比花解語”其實是女的,那麼當年所謂的“連司徒弈之都查不到他的身份”這樣的說法自然就存有疑問了——不,從今晚所見來看,幾乎可以肯定地說,比之自己,司徒知道的定然更加接近真相。智者之名,原來也是名不虛傳。只不過這樣的話,三司三木中僅出現兩個人就讓自己感受到如此壓力,那他背後之人到底強到了何種程度?一念及此,遲敬不僅沒有絲毫氣餒,心中反而如同有着一團火焰在燃燒:那個人,他就是自己的目標——自己可不是要達到他的成就,而是要代表着通天塔,將向這個世界發出最大聲音的權利與榮耀從他手裡奪回來!
路還長着,但得加快腳步了。遲敬振奮了一下精神,重新邁開了回去客棧的腳步。只不過這一次,就如同再一次堅定了心中的目標一般,他的腳步聲不再沉重,而是在有節奏的韻律中充滿了一種一往無前的氣勢。
眼見着客棧的輪廓已然出現在視野範圍內,遲敬的腳步卻突然一頓。一股奇異的花香自前方傳來:初時傳入鼻中的是茉莉花的淡淡清香,下一刻這股花香變得濃烈有如玫瑰,在下一刻就成了桂花的芬芳撲鼻。而桂花的香味還未散去,梅花的清香又已沁入人的心間。短短的幾次呼吸時間,這股香味居然變幻了七八次,每一次帶給人的嗅覺感受都大爲不同,直讓人感覺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彷彿經歷了整個的春夏秋冬。
遲敬驀然擡起頭,就見客棧頂部站着一個模糊的人影,再一看時片片花瓣自那個人影處飄飛開來,在月下顯得格外妖異。冷哼一聲,遲敬稍一提氣,整個人拔地而起呃,藉着旁邊建築的牆壁三兩下躍上了房頂。等到整個人輕輕落於屋頂上,遲敬才正對着那個人影,皺着眉頭問了一句:“百花香君,你爲何會來此?”
…………
“好了各位,今晚你們不會真不打算休息了吧?”待到鬱夢將發生的事都複述了一邊,幾個姑娘又對她女扮男裝的事起了極大的興趣,纏着她問了不少問題。她好不容易纔從那些帶着八卦的問題中解脫,看着她們一臉意猶未盡的好奇模樣,不得不委婉表達了一下意見。
“團長說的是,我們還是各自回去休息吧。明日還有很多善後工作要處理,早點歇下也好養足精神。”一直在一旁無奈看着三個姑娘纏着鬱夢問東問西的夏遠峰此時也不得不開口了。兩人都這麼說了,三個姑娘也不得不停下了詢問,那一臉戀戀不捨的模樣看得鬱夢既好笑又無奈。衆人紛紛站起身來,這時薇雨忽然想起了司徒弈之交代給她的事,不由“啊”了一聲,急忙從袖中取出那張小紙條遞給了沐追雲:“雲哥哥,這是司徒叔叔託我交給你的。哦,司徒叔叔就是前幾天的那個師先生,方纔他看了這張紙條後就急衝衝離開了,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沐追雲接過紙條,就着微弱的月光看了一眼紙條上的內容。在周圍衆人好奇的注視下,沐追雲緊緊閉上了眼睛,又將紙條輕輕摺好收入袖中。良久,他纔再度睜開了眼眸,對着正以關切的目光看着他的幾人說道:“走吧,去休息。”
感覺到沐追雲的聲音有些沙啞,薇雨關心地問道:“雲哥哥,出了什麼事嗎?和你有關係?”沐追雲的眼神黯淡了一下,最後也只是回答了幾個字:“嗯,出了一些事……”至於說到底出了什麼事,他卻沒有繼續說下去。
眼見着他沒有與衆人交談的意思,夏遠峰只得打了個哈哈:“既然這樣,我們還是回去吧。”幾人應了一聲,各自往房間走去。夏悠竹看到鬱夢沒有隨衆人一道回去,不由轉過身來奇怪地問道:“團長,你不去休息嗎?”
鬱夢微微一笑,擡頭看了一眼夜空:“今夜是一個漫長的夜晚呢,這裡發生的一切,很長時間內我想我是不會忘記了。既然這樣,就讓我一直待到天明吧。”
夏悠竹一愣,不知嘀咕了一句什麼也就回身離開了。鬱夢看着眼前幾人離開的背影,帶着笑意的眼神中不由閃過一絲惆悵。以她的目光所見,其中一人的背影是那樣的與衆不同——儘管與其他人走在一起,沐追雲的身影依舊顯得蕭瑟而孤單。尤其方纔看過紙條之後,他的目光更行孤寂,那一種彷彿要將自己也要遺忘般的眼神此時依舊在鬱夢腦海內揮之不去。直到目送着幾人的身影消失在各自房門後,鬱夢才輕嘆了一口氣,用着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低聲喃喃着:“沐公子啊,你知道嗎,我啊,除了‘百變魔體’這個神覺外,還有一個與一般人不一樣的地方——我啊,從生下來開始,眼睛就無法識別任何色彩。別人能從不同顏色中感受到的歡樂、激情與神奇,對我來說卻都是加深我與這個世界隔閡的未知之物。長久的人生中,我所能見到的世界是由黑與白以及夾雜其中的灰色構成的。正因如此,那種灰暗的色調纔會給我整個人帶來那般的負面影響吧。只不過後來,我雖然依舊無法辨別出色彩,卻漸漸能用心來感受到這些色彩的不同:比如紅色是如火的熱情,藍色是如水般的憂鬱,綠色是朝氣蓬髮的鬱鬱蔥蔥……這一切的一切,是長久以來在那些對我有重要意義的人們耳濡目染之下傳達給我的信息。就好比現在面對你們,我能感覺到小悠竹的顏色是那無比朝氣的綠色,小雨兒的顏色一定是散發着淡淡光輝的太陽的顏色,還有采兒公主那徘徊在夢想與現實之間無法抉擇的雙色,以及夏公子那表面灑脫、內心卻隱藏着沉重心事的重色……而唯有你,我卻無法從你身上感受到任何色彩:那種充滿着渾濁的灰暗甚至比我看到的還要深沉的多,你所承受過的災難甚至可能連我這個曾置身黑暗之人也無法想象。我不知道曾有什麼事發生在你身上過,而作爲你數度幫我的報答,我所能回饋的也不過是我自身那個簡單的故事——只要活下去,無論多麼黑暗的時候,也會存在着一絲希望將你從無可留戀的深淵中解放出來。而且,很多時候,希望就在你身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