扔掉輜重的厚土營,終於在最後一刻趕到了戰場,廬州比鳳陽還要進一些,本來他應該在濟爾哈朗之前趕到的,但是連日的暴雨拖累了厚土營的行軍速度。
遠遠望見江浦城外狼煙四起,閻應元心急如焚,據他所知金陵沒有多少人馬,國公渡江北伐實在是危險萬分。
閻應元最清楚濟爾哈朗的兵力,也因此知道侯玄演若是和他們遭遇,必定是危在旦夕。
厚土營見不到北伐軍友軍的身影,不知道他們在樹林中,看着遍地屍首還以爲清兵已經打完了。閻應元臉色沉鬱,仗打完了清兵還在,那國公他?想到這裡,閻應元握緊刀柄厲聲道:“殺!”
頭頂的烈日當空,雖然已經臨近黃昏,但是酷熱的餘威仍在。閻應元在高處俯視戰場,心卻彷彿墜到了冰窖一般。廬州府緊挨着鳳陽,清兵若是從鳳陽南下,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損失,他和厚土營難辭其咎。
濟爾哈朗長嘆一聲,到底還是晚了一步,林中的北伐軍太堅韌了,生生拖到了厚土營趕到。如此一來北伐軍的實力,已經大於清兵,再加上清兵鏖戰已久,濟爾哈朗漸生退意。收兵的角聲一響,清兵且戰且退,有序地退出了樹林。
“哈哈,援兵到了,越國公果然神機妙算。”
“援兵來啦,殺出去搶戰功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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叢林中竄出的北伐軍,早就耗盡了體力,憑藉着身體的慣性,重複着劈砍的動作。一見敵人退兵,不但沒有人倒地休息歡呼,反而嚎叫着衝了出來。姜建勳目光炯炯地盯着侯玄演看了一陣,轉身對王大說道:“走,殺出去搏個功名,咱們主僕以後就是同僚了。”
閻應元騎在馬上,聽到聲音往這邊一看,只見東南城郊的樹林中,瘋了一般衝出來的渾身是血的戰士。
“將軍,是咱們自己的兄弟,是北伐軍。”
閻應元眼底一亮,重新煥發了希望,只要還有人活着,國公就可能沒有戰死。
濟爾哈朗沒有絲毫地拖泥帶水,下令收兵折回滁州,“斬首”行動已經失敗,再留在此處鏖戰毫無意義,而且朱大典的水字營應該也快到了。清兵且戰且退,沒有絲毫潰敗的跡象,甚至還殺傷了不少的北伐軍。不過畢竟是被打退的一方,一路上在北伐軍的射擊下,留下的屍體也不在少數。
樹林中的侯玄演緊了緊自己的戰甲,將寶劍擦拭乾淨插回劍鞘,自己騎慣了的棗紅色駿馬已經受了傷,勉強站着前蹄刨着土,腦袋不時地想來蹭自己,鬃毛扎人弄得自己很不舒服。侯玄演轉頭一看,在它的身上有三四道血痕,刀口都很深。卸去了馬鞍,侯玄演牽着它往外走,秦禾早就倒在地上,此時掙扎着爬起身來,一刀斬斷兩根木棍,和侯玄演一人一根拄着往外走。
外面厚土營還在窮追不捨,侯玄演隔着樹林遠遠望見閻應元率領幾員將領朝自己趕來,把木棍隨手一丟,挺直了腰桿。
閻應元翻身下馬,彎腰抱拳道:“末將來遲,國公受苦了。”
侯玄演仰頭大笑道:“哈哈,一切都在我的預料當中,這一番殺了多少清狗?”
周圍的衆將一臉的敬佩,只有幾個親兵深知剛纔是多麼危險,要是說一向謹慎的越國公設計,絕對不會出現剛纔險象環生的局面,唯一的解釋就是國公又在忽悠人了。
閻應元帶着衆人登高遠眺,瞭望車上侯玄演眺望清兵有序地撤退,進退頗有章法,心中不無感慨。這樣的撤退中,還能保證自己的手下服從命令,這需要很強的約束力。嚴明的軍紀,和主將的威嚴,缺一不可。滿八旗還沒有徹底墮落,他們依然擁有基本上是這個時候全世界最嚴苛的軍法。濟爾哈朗也有足夠的威望,不管是地位還是戰績,都使他可以完全約束這支敗兵。這一回原本準備來個大勝,現在看來是不可能了。
“全部掩殺上去,儘可能地收復失地,殺傷清兵。”
濟爾哈朗的鑲藍旗撤的果斷,幾乎全身而退,但是圍山的其他清兵就沒有這個好運氣了。他們距離中軍太遠,聽到撤兵的信號時候,已經被圍住了。鑲藍旗撕開的口子,馬上就被厚土營堵上,這些人就做了俘兵。
劉忠身處其中,早就脫掉了自己的將服,身上穿着一件小兵的衣服,和自己的手下一起,被押到江浦城內。
江浦城中,十室九空,遍地都是衣不遮體的婦人屍體還有老弱嬰幼,很多人不但全家死絕,更慘的是死狀極其難看,都是被虐殺致死。
北伐軍自覺地掩埋屍體打掃着街道,不停地有躲起來的倖存者,走上街頭。
張煌言吩咐下去,在城內開棚設粥,讓倖存者聚集起來。張煌言望着全城剩下的不到兩百人,眼眶泛紅,心底很不是滋味。
這時候侯玄演正好率衆經過,下馬站在一旁,耳聽着這兩百人聲淚俱下的泣訴。
屠城他見得多了,死而復生第一眼,就是被屠的嘉定。但是奮戰這麼久,還是有城被屠,滿城的漢人被人殺盡,這種感覺讓侯玄演覺得噁心乾嘔,腦中天旋地轉的眩暈。一股巨大的無力感,侵蝕着他的神經。
秦禾只當他體力不支,忙上前將他扶住,不知從哪搬來一個椅子,侯玄演坐在倖存者身後,眼睛緊閉聽着他們的遭遇。
一個老漢講述着他躲在草垛中,聽見的劉忠殺害江浦令黃毅和把總江勤的事,侯玄演突然想起了自己侯峒曾和黃淳耀。江南義士何其多也,若非漢奸太多,這個民族是不可戰勝的。只要有強力的權威人物或者朝廷,即使是三國時候漢人自己打成了一鍋粥,也能騰出手來把蠻夷收拾的服服帖帖。
這時候北伐軍押着俘虜進城,想要讓他們收拾街道,重建江浦城。北伐軍自己打了一天,早就精疲力竭,於是讓這些俘虜來做苦力。
劉忠躲躲閃閃,生怕被倖存的百姓認出來,低着頭撿拾地上的木頭石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