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了縣衙的清兵和漢奸們,天色已經將晚,從殘破的城牆望去,赤紅色的太陽半輪已經下山。
縣衙裡燈火通明,大家擠在一處,四周燃起火把。
“咳咳,大家都累了一天,吩咐下去先吃飯吧。”城中的財物雖被掠奪一空,但是糧食還是有剩餘的。嘉定百姓富庶,李成棟光金銀財寶就裝了三百艘船,自然還沒來得及運糧。餓了幾天的鄉兵們堆起火堆,熬粥充飢。有城中百姓聞着味道前來的,也都拿着碗盛粥。此時的嘉定城,空前的團結,往日的小恩小怨早就煙消雲散,劫後餘生的都比親人還親。只因爲,他們都已經沒有親人了。
侯玄演用一塊布片遮着口鼻,半點胃口都沒有。嘉定城中倖存的百姓,從藏匿的地方陸陸續續鑽了出來,都在自覺地焚燒同鄉的屍體。煙霧瀰漫,整個城中都是一股奇怪的味道。
楊恕手提着一個木盒,小心翼翼地護着它,撥開人羣擠了進來。
“大少爺,老爺的首級取回來了。”
侯玄演重重的點了點頭,接過木盒,抱在懷裡。
漢人講究入土爲安,但是如今的嘉定已經沒有了這個條件。這個殘破的小城,是萬萬守不住的,若是安葬在故土,將來李成棟打了回來,勢必要拿家人的墳塋出氣。
侯玄演站起身來,剛想帶着楊恕,去後山的竹林,將阿爹的首級埋葬在灑遍骨灰的地方。就感覺衣襟被人拽住,回頭一看,是龔老三。
“世侄,來後院說話。”
侯玄演示意楊恕稍等自己,跟着龔老三來到一處僻靜地方。
“龔三叔,你已經安葬了兩位叔父了麼?”
龔老三慘然一笑,說道:城破之時,我的兩個兄長已經雙雙自盡,投河而死。如今河裡浮屍何止幾千具,早不知道漂到哪裡去了。我一家老小,沒有一個活口,所幸一把火將院子燒了,落得個乾乾淨淨。”
侯玄演神色一動,試探地問道:“三叔,你將龔府燒了,莫非是起了遷家之念?”
龔老三撇了他一眼,不緊不慢地說道:“你小子少在這裡裝蒜,他們不知道,我就不信你看不出來。這個地方不是長留之地,留在此處一百條命都不夠死的。”
稍作停頓了下,龔老三用腳尖攆着地上的塵土,苦笑一聲:“整個院子都是死屍,我這把老骨頭,實在沒有那個力氣安葬他們了。找人幫忙吧,活着的幾個沒有喪事?”說到這裡,哭腔已經遮掩不住,憤懣的情緒被他前番壓抑住,如同決堤的洪流,再也控制不住。
“那是我全家老小啊!”
這一聲淒厲慘叫,讓侯玄演一股寒意直衝腦門,這要多麼絕望的人,才能發出這樣的聲音啊。煙霧繚繞的整個嘉定,今夜盡是些失家之人。龔自方的哭聲雖然淒厲,但是城中這樣的聲音此起彼伏,倒是沒有引起注意。
龔老三哭了一陣,終於強行止住了淚水,一雙手死死地握住侯玄演,急促地說道:“世侄,我們都是些不堪大用的鄉野村夫,指望着我們報仇雪恨,這輩子是沒有機會了。你不同,你這一天的表現三叔都看在眼裡,這嘉定城中兩萬條性命的血海深仇,只能指望你啊!”
“三叔放心,我就是豁出這條命去,也要給大家一個交代。三叔,您是難得的明白人,我跟您交個底,我準備明天一早就帶着大家離開這裡。”
龔老三早就料到了,也沒有驚訝的表情,只是表情凝重地問道:“可想好了要到哪裡去?”
侯玄演摩挲着手掌,心裡暗暗計較着自己知道的歷史,一邊說道:“小侄聽說,在福州,唐王殿下已經即位稱帝。我打算帶着鄉親們南下,投奔唐王。”
“哦?竟有此事?”龔老三一臉驚奇,他知道就在嘉定旁邊不遠的紹興,魯王朱以海已經繼位稱帝,如果侯玄演說的是真的,那麼大明豈不是在江南就有兩個皇帝了。俗話說,天無二日,國無二主,這可不是一件小事。
“魯王在紹興已經監國登位,咱們往前走不了多久,就到了紹興地界。世侄爲何捨近求遠,要去投奔唐王呢?”即便是侯玄演說的是真的,龔老三還是覺得投奔魯王更加方便一點。
侯玄演冷哼一聲,心道魯王名不是正言不順,除了江浙,其他明朝控制的疆域,都是隻承認唐王的。況且唐王也就是隆武帝,在南明算是難得的一個另類。他不好色,不好財,一腔熱血想要光復大明江山。當初清兵打到了北京城下,他就上書想要招兵勤王。被崇禎帝一陣訓斥駁回,擱別的王爺,早就老老實實了。
可是唐王偏不,他上不顧“藩王不掌兵”的國規,招兵買馬,自率護軍千人從南陽北上勤王。行至裕州,巡撫楊繩武上奏,崇禎帝勒令其返回,後朱聿鍵沒有遇到清軍,卻中途和李自成的人馬相遇,亂打幾陣,互有勝負,乃班師回南陽。
這下可惹惱了崇禎,把他廢爲庶人,就連唐王的爵位都讓他弟弟繼承了。
而魯王就不一樣了,他是標準的大明藩王,目光短淺而且貪圖享受。就在清兵眼皮下,還有時間花天酒地,跟着這樣的領導,還不知道哪輩子才能報仇雪恨?
哂笑一聲,侯玄演說道:“魯王庸而無能,不是中興之主,想報仇就要去唐王帳下。”
龔老三嘆了口氣,說道:“既然世侄心意已定,我這把老骨頭,就跟着你去福州吧。咱們殺了李成棟留下的人,他勢必不會善擺干休,就怕百姓中有人難離故土,留在此處必定被李成棟所害。”
侯玄演聞言一愣,旋即大爲同意,不然歷史上就不會三次屠殺了。漢人百姓最重鄉土情結,往往是寧死也不願意搬離家鄉,但是留在此處豈能有好果子吃。
不行啊,必須把他們都帶走,不能讓悲劇再次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