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尼爾•科薩元帥騎在他最喜愛的那匹棗紅戰馬上,靜靜的注視着山坡下不遠處的那塊空地,他的眼神冰冷、表情寂寞,彷彿那塊空地上數萬人廝殺在一起的景象完全和他無關一般。
元帥的身後是一輪夕陽,血紅色的陽光有些無力地照耀着同樣血色的土地,彷彿在無聲地唱着對生命最後的禮讚。
科薩元帥身前不遠處是一排排弓弩手,儘管自己和敵人的士兵已經碰撞在一起相互廝殺,但是元帥仍然沒有下令讓弓弩手停止發射的意思。隨着軍官的一聲聲指令,一陣陣夾雜着勁風的弓箭和弩箭如蝗蟲一般飛上天際,接着劃出了一道優美的弧線,狠狠地扎入了狂地上敵我雙方的陣營當中。
弓弩手的效率極高,密集的箭矢如雨點一般擊打在無數名士兵的身上,與雨點不同的是,就算穿着厚重的鎧甲,鋒利的箭頭依然可以穿透他們的身體,將他們牢牢的釘在地面之上。
在如此混亂的戰況下,一旦倒下,就不會再有站起來的可能。一個己方士兵僅僅是被羽箭射中了小腿,如果即使救治的話很有可能保住性命,然而他的敵人,甚至他的戰友都沒有給他存活的機會。士兵痛苦地倒在地上,雙手捧着受傷的小腿,一臉的悽然。他開口大聲喊着什麼,但是隔着這麼遠,科薩元帥根本就沒可能聽見,而就算聽到了,他也沒打算排人去營救他。
醫療兵?科薩元帥的字典裡沒有這個名詞,他的軍隊裡也沒有這樣的兵種。只要是能拿起武器的,就必須要上前線衝鋒!
腿部受傷的士兵很快就堙沒在了鮮血的洪流當中,此時無論是自己人還是敵人,都不會注意到自己的腳邊正在痛苦地呼喊着的,是一個鮮活的生命。他們毫不猶豫地踏在了那名士兵的身上,一面奮勇拼殺着,一面在心中抱怨着腳下不平整的土地。
“元帥!”一名軍官一臉急切在科薩元帥的馬前喊着什麼,但是元帥本人並沒有注意到,他此時正望着前方的戰場出神,心中想着,只要這場戰鬥取勝,那麼就是自己第一百場勝仗了!他彷彿看到了得勝回到帝都後,城裡的民衆夾道歡迎他的場面。
“元帥!科薩元帥!”
“科薩!”
軍官的聲音實在讓丹尼爾•科薩感到惱火,他不耐煩的揮起了馬鞭,想要趕走面前這個惹人厭煩的蒼蠅。
然而馬鞭還沒有舉起來,科薩的腦門卻捱了重重的一擊。
然後耳邊傳來了一陣清脆的笑聲。
丹尼•科薩同學迷茫地睜開了雙眼,霎時間,夕陽、戰場、士兵以及棗紅大馬全部都離他而去,他所能看到的,就只有周圍正在捂着嘴巴偷笑着的同學以及桌面上尚在旋轉着的粉筆頭。
“說了多少次了,上我的課不許睡覺!”講臺上的教授有些無奈地看着依舊睡眼迷茫的科薩同學,嘆了一口氣,繼續開始講課:
“自從教歷743年,普蘭天文學家尼爾尼諾發佈《日心說》以來,越來越多的天文愛好者將目光轉向了廣袤的星空,他們在幾百年來不斷尋找着天空中靠近我們的星星。而在教歷809年,利比尼斯科學家賈裡雷斯發明了第一臺天文望遠鏡,它進一步拓寬了人類的視野,直到今年的3月31日,我國的科學家赫歇耳發現了第七顆圍繞着太陽旋轉的行星--天竺葵。”
帝國國立大學最年輕的教授,羅斯庫•拜耶赫夫站在教室前的講臺上,很快就忘記了剛纔有學生在課堂上睡覺的事實,忘我的向臺下的學生們傳授着自己所掌握的知識:
“雖然邪惡的英德克國王喬治亞三世擅自將這顆行星命名爲‘喬治亞’星,但是由於發現它的科學家赫歇耳已經加入我國國籍,所以我們並不承認英王的命名,仍將它稱爲‘天竺葵星’。”
“老師,爲什麼所有的行星都圍繞着太陽旋轉呢?”
一個滿臉稚氣的男生舉起手問道,他就是剛纔趴在桌子上睡覺的胖小子,不過如果在清醒的情況下,這個小傢伙的問題可是最多的。
“萬有引力!科薩,萬有引力!我在一個月之前就講過一節專門介紹萬有引力的課,難道你沒有聽嗎?”
科薩臉一紅,小聲的說道:“那天是軍事學院的格鬥大賽決賽,沒時間來上課啊。”
儘管科薩的聲音很小,但還沒有小到能讓羅斯庫聽不到,他輕輕地再次嘆了一口氣。
大部分學生都對科學這門學科不大感興趣,許多學生都是因爲身體素質不過關,無法進入軍事學院纔來到人文科學學院的,比如說剛纔打瞌睡的丹尼爾•科薩。這又有什麼辦法呢?蘭諾帝國是以武建國,皇帝吉爾克•蘭諾里斯陛下是在無數的武勳之下建立帝國,走向帝位。帝國國立大學的前身更是蘭諾里斯大帝在征戰時期建立的帝國軍事學院,因此大學中設立的學科大多都偏重軍事、戰爭,只有設立了少部分人文科學的學科。
師資力量不足也是人文科學課程偏少的一個緣故,蘭諾帝國剛剛建國十年,戰爭一直都沒有停歇過,這十年中大量的學者都棄筆從戍,參與到保家衛國的戰爭當中。在帝都法雷的大街上,隨便拉住一個人都有可能是三枚紫荊勳章的獲得者,但絕少能找到通讀過《哈姆雷特》的文人。
蘭諾帝國還太年輕,儘管它已經足夠強大,但是睿智的蘭諾里斯大帝深知,要管理一個橫跨兩個大陸的帝國,光靠那些軍人是不可能的,所以在建國之後,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講原來的帝國軍事學院升格成帝國國立大學,並設立軍事、人文科學二個學院。
軍事學院一直以來都是大學的熱門,帝國和周圍國家關於領土的紛爭一直都沒有停歇過,因此雖然現在還算是和平時期,但仍需要大量的下級軍官去指揮士兵,從軍事學院畢業的學生,一出校門就能掛少尉軍銜,指揮一個小隊36名士兵。
而人文科學學院卻門庭冷清,整個學院只四個年級,八個班,每班40人。學院的院長就是現在站長講臺上的羅斯庫•拜耶赫夫教授。
但是,人文科學學院的所有老師都爲自己能夠在這裡從事教學和科研工作感到自豪:在這個知識大爆炸剛剛開始、宗教審判官依舊橫行於大陸各處的年代,也只有不受教廷約束的蘭諾帝國敢於在國內的最高學府設立“科學”這門學科。也正因爲如此,大陸上各個國家的學者都在不斷的向這所學院聚集,帝國也在邊境設立了專門的學者接待處,只要是有真才實學,沒有犯罪記錄的人,都可以申請在帝國首都永久定居,並且每年會給予相當豐厚的報酬。當然作爲交換的條件,他們必須來到國立大學人文科學學院進行教學和研究的工作。
作爲人文科學學院唯一的一名教授,23歲的羅斯庫在衆多白髮蒼蒼的學者之中顯得過於年輕了,他之所以能夠成爲教授--這一職稱在那個時候的帝國並不亞於伯爵的封號--一方面是因爲國內在人文科學方面有造詣的學者實在太少,另一方面則是由於他顯赫的家世,讓他在每一年的職稱評比中都佔了不少便宜。
羅斯庫是前帝國軍總參謀長比爾•拜耶赫夫元帥的獨子。拜耶赫夫元帥是帝國建國戰爭時期除了皇帝本人以外功勳最爲顯赫的將領,他甚至三次救了皇帝陛下的性命。
由於帝國軍本身不設總司令,戰時由皇帝本人親自率領,所以在很多時候,拜耶赫夫充當的便是帝國軍總指揮的角色。也許是深知自己的功勳太大,在十年前蘭諾帝國建國後,拜耶赫夫便辭去了總參謀長的職位,轉而到新成立的帝國國立大學當校長,更是將當時13歲獨子羅斯庫送往人文科學學院附屬中學學習。
拜耶赫夫的妻子,羅斯庫的母親在生下羅斯庫不久就在戰亂中去世,這也許是拜耶赫夫並不希望兒子從軍的緣故。羅斯庫一直在學校中學習文學、歷史已經當時新興的自然科學、天文,到了17歲的時候順利進入了國立大學人文科學學院。
然而羅斯庫18歲的時候,第一次衛國戰爭爆發,拜耶赫夫應皇帝陛下的命令,再次接過了元帥仗。那次戰爭雖然只持續了5個月,但戰事卻異常慘烈,最後在拜耶赫夫的指揮下,帝國軍在萊恩河南岸大敗五國聯軍,蘭諾帝國的版圖也因此擴大了三分之一。
不幸的是,拜耶赫夫的靈魂也在那一戰之後永遠留在了美麗的萊恩河畔,沒有人清楚這位帝國開國以來最偉大元帥爲何會在撤退過程中脫離了本隊,而被打散的五國聯軍殘餘部隊又是如何出現在了拜耶赫夫元帥以及親衛隊的行軍路線上。最後拜耶赫夫元帥寡不敵衆,力戰致死,隨從以及親衛隊三千多人盡數喪生,拜耶赫夫的死因也成爲了蘭諾帝國開國以來最大的疑團。
根據蘭諾里斯大帝的書記官鄧肯•託蘭子爵的記錄,在聽聞拜耶赫夫的死訊之後,皇帝“吃驚得盯着那張紙(紙上記錄着拜耶赫夫元帥的喪訊),原本因爲取得勝利而洋溢在臉上的喜色在一瞬間無影無蹤,轉而變成無法用文字描述的悲傷。皇帝用顫抖的聲音說道:‘就算國土再擴大三倍,也無法彌補拜耶赫夫的死!’”。
事後根據蘭諾里斯大帝的命令,帝國軍對這一意外事件展開了調查,然而在尋找關鍵的人物——帝國軍本部高級傳令長官索圖斯上校的時候卻遇到了麻煩。
按照調查人員的推測,除非拜耶赫夫自作主張,只有皇帝陛下的命令才能夠讓拜耶赫夫元帥親衛隊離開原定路線,而皇帝本人卻否認下過這樣的命令,那麼疑點顯然就在傳令官身上,然而高級傳令官索圖斯上校卻在回到帝都不久就染上風寒,一命嗚呼了。
由於拜耶赫夫的隨從和親衛隊全部都已喪生,唯一的線索就在這名高級傳令官身上,他一死,帝國情報部門的調查工作也就不得不中斷。
每天夜裡,如果有空閒的話,羅斯庫•拜耶赫夫就會在燭光下反覆閱讀讀着眼前這份厚達1230頁的名爲《986年--拜耶赫夫元帥案》的調查報告。這份原本屬於機密的調查報告由於皇帝陛下的特許,複製給了羅斯庫一份。也許是拜耶赫夫元帥的死讓吉爾克皇帝感到愧疚吧,這麼多年來他一直都十分照顧羅斯庫,甚至破例讓羅斯庫繼承了拜耶赫夫的公爵爵位,要知道按照當時的法令,就算是開國元勳,其子女也只有長子才能繼承他的爵位,並且爵位品級自動會下降一級,例如公爵的長子在父親去世後,只能獲得伯爵的爵位,而在父親在世的時候,不管他有多麼大的權勢,如果子女沒有任何功勳,他們也不會獲得任何爵位,和平民無異。
而作爲對其他貴族子女的補償,獲得爵位的長子必須將所繼承的封地的百分之三十分給自己的兄弟姐妹,自己只能繼承父親留下的百分之七十的土地。至於那些被分出去的土地,由於獲得土地的貴族子女並沒有貴族稱號,所以當他們死後,這些土地又沒有轉讓給他人的話,就自動歸爲國有。
從這一法令可以看出,吉爾克皇帝本身是並不認同由諾斯大陸一直以來根深蒂固的貴族制度的,但是帝國本身就是建立在貴族階級擁護的基礎上,就算是偉大如吉爾克皇帝,也不能在短時間內就將臣子們的貴族稱號全部去掉,只能靠這一法令,經過幾十年甚至幾百年的時間,慢慢減少貴族階級的數量,就算無法講貴族階級完全去除,也要讓蘭諾帝國的貴族們成爲真正的精英,成爲延續帝國輝煌的助力。
實際上,對於那些無法獲得爵位的貴族子女來說,由於其長兄依然擁有很大的權利,因此如果他們能夠獲得長兄的幫助,也能夠比真正的平民更容易的重新獲得貴族的稱號。
身在仍處在戰爭威脅中的蘭諾帝國,想要進入貴族階級最直接的辦法就是進入軍隊。參軍的男性只要服役滿5年或者積累三次軍功,就會獲得“帝國騎士”的封號,這實際上已經處於下級貴族的爵位,只不過“帝國騎士”沒有封地,封號不能繼承罷了。對於那些侯爵,伯爵的親屬們來說,獲得“帝國騎士”這一封號所需的時間更短,往往不到三年就可以了。
成爲“帝國騎士”之後,只要能夠繼續立下功勳,就有機會更進一步,成爲“男爵”、“子爵”,甚至“伯爵”。事實上,帝國軍中大部分團長都擁有“男爵”以上的貴族爵位。
想要成爲特權階級,就必須先爲國家做出貢獻,蘭諾里斯大帝像子民們表述了這樣一個意思,而子民們也以自己的激情與生命迴應着他們的皇帝。根據統計,建國10年以來,帝國軍經歷了大大小小的戰鬥三百餘次,損失兵力高達150萬,但帝國軍如今的常規兵力依然在100萬左右,戰爭時期更可以動員200萬的民兵,這對於總人口三千萬的帝國來說並不是一個小數目,民衆對於參軍的熱情可見一斑。
處在這一“以功勳論地位”環境下,和軍隊沾不上邊的羅斯庫依然能夠繼承父親的爵位和全部封地,不得不算的上是一個異數了,儘管他本身就是獨子,但相對於帝國另外三位公爵,他實在太年輕,太微不足道了。
但是當年皇帝下令冊封年僅18歲的羅斯庫爲公爵的時候,臺下並沒有太多了異議。比爾•拜耶赫夫元帥當年的功勳實在太大了,軍隊中甚至有三分之一的軍官都曾經在他麾下任職,甚至有人猜測,如果拜耶赫夫沒有死在萊恩河畔的話,他回到帝都後將成爲蘭諾帝國第一位親王。
所以,當大家得知羅斯庫將繼承父親的全部之後,也僅僅是認爲這是陛下對於拜耶赫夫家族的補償罷了。更何況,拜耶赫夫元帥雖然功勳顯赫,在軍中有着舉足輕重的地位,但是由於拜耶赫夫家族人丁單薄,其直系親屬只有羅斯庫一人而已。在加上拜耶赫夫的親信部屬都在萊恩河畔喪生,隨着他的去世,他在軍中的影響力一下子就煙消雲散,他那從未加入軍隊兒子,就算成爲公爵,也不會擔任軍中的任何職位,對於帝國軍沒有任何影響。
事實也正一般人所認爲的那樣,除了一個公爵的爵位、一個國立大學的教授職位之外,羅斯庫和那些賦閒在家的老貴族沒什麼兩樣,他喜歡歷史,喜歡閱讀由諾斯大陸上所有文學家的著作,喜歡養殖各種花草,並研究它們的特徵。國立大學的科學實驗室也是羅斯庫經常出入的場所,用羅斯庫的父親的好友,校長比諾斯•弗蘭西斯的話說就是:“他們一天到晚都在做着危險的試驗。”
科學實驗室已經由於不知名的試驗失敗而被摧毀了好幾次,好在羅斯庫有足夠的金錢來修復這座實驗室,而普通的人也不會靠近那個地方,就算那裡再被毀掉100次,國立大學的師生們也不會有過多的怨言。
羅斯庫的另一大嗜好,就是研究那本《986年--拜耶赫夫元帥案》調查報告,儘管這本報告他已經閱讀過無數次,許多句子也都已經能夠倒背如流,但羅斯庫依然無從得知,自己的父親究竟是因爲什麼而喪生的。
“索圖斯……”羅斯庫輕聲唸叨着這位前帝國軍傳令長官的名字,他應該知道父親遇害的緣故,但卻在情報部門對其展開調查之前死於傷寒。儘管情報部門隨後就停止了對索圖斯及其家人的調查,但羅斯庫依然相信,索圖斯的遺孀知道某些事情,否則她也不會離開生活了好幾年的帝都,甚至遠離蘭諾,搬到遙遠的尼德王國去。
儘管羅斯庫曾經打算遠赴尼德,找到索圖斯的妻子問個清楚,但他實在沒有信息自己能夠在這個戰火紛飛的年代,“手無縛雞之力”的自己能夠順利的穿過數千公里的距離,到達大陸的北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