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西姆並不清楚前方不遠處那一列列穿着怪異的軍人屬於什麼兵種,他也不想知道,從對面那羣士兵的不安的神情上就可以看出,他們雖然經歷過一定的訓練,但絕對是第一次上戰場,波西姆有足夠的自信能夠在短時間內就擊潰他們。
第61軍的步兵們手持着各種各樣的武器,氣喘吁吁地奮力向前衝刺,他們大多都穿着鐵皮製成的鎧甲,衣衫上早已染透了敵人的鮮血,許多人的頭盔早就不知所蹤。然而戰士們之間並沒有交談,經歷過無數次戰鬥的他們僅僅通過眼神的交流就可以和戰友們做出天衣無縫的配合,空氣中只能停到凌亂而沉重的腳步聲,以及人在奔跑時所發出的“呼哧”、“呼哧”的聲音。
“呼哧”、“呼哧”、“呼哧”、“呼哧”。
如此平常的喘息聲,在羅斯庫手下的擲彈兵們耳中聽來,卻彷彿是死神的呢喃,隨着這聲音的接近,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握緊了手中的長槍,他們清楚自己所持的這種新式武器,使他們生命最後的保障。
“穩住——穩住——”猶比羅斯中校的聲音適宜地響了起來,此時敵人距離陣線還有二百多米,這個距離並不是迪克式線膛步兵槍的有效射程,如果此時有人胡亂開槍讓敵人警覺起來,那麼接下來的戰鬥就困難了。
任何新式武器,只有在它們最初上戰場的時候才能發揮最大的效力,比如說之前所用的火炮,一旦它們的特性被敵人所熟識,那麼它們的威力就會大打折扣,迪克式線膛步兵槍也是一樣。
敵人並不清楚迪克式線膛步兵槍的真正威力,這是羅斯庫目前所依仗的最後的王牌,任何人都會對戰場上未知的事物產生恐怖的心理,就算是身經百戰的第61軍戰士也不例外。
“呼哧”、“呼哧”、“呼哧”、“呼哧”。
戰士們的呼吸越來越急速,經過連番戰鬥,他們現在大多數人已經十分疲憊,但是對於勝利的渴望極大的激發了他們的腎上腺激素,使得他們暫時忘掉了疲憊,只是一個勁兒地握緊了手中的武器向敵人衝去。
此時的波西姆中將也看到了對面敵人手中握着的長槍一樣的東西,身爲中將,他立刻就辨認出來那種武器應該是火槍的一種。但是在波西姆的認識裡,火器雖然早已被人投入過實戰,但是威力並不大,對付輕裝步兵還可以,但弱想要擊穿自己這些重裝步兵身上的鐵皮,可以說是聞所未聞。
當然,如果波西姆中將能夠得知之前禁衛軍騎兵團在樹林中被新式武器全殲的消息,恐怕會更加謹慎一些,但遺憾的是,由於指揮官哈薩克的身亡,那些羣禁衛軍騎兵的倖存者害怕擔責,並沒有回到帝都,自然也就沒有人將敵人手中有新式武器的情報彙報給波西姆中將。
所以,在波西姆眼裡,前方最後一羣敵人手中的武器只不過是一些老式的、威力不大的火器罷了,根本不足爲懼。第61軍的戰士們繼續忠實地執行着“強攻”的命令,奮力地朝前方攻去。
“穩住——穩住——!”猶比羅斯中校雙眼直睜,目不轉睛地盯着前方那羣紅色的鐵甲戰士。身爲前帝國軍軍官,猶比羅斯對於蘭諾帝國重甲步兵的特性再熟悉不過了:2釐米厚的鐵皮十分有效的防護了士兵的關鍵部位,除非是近距離的平射,普通的遠程武器也不能有效的貫穿這層鎧甲。所以爲了保證最大程度的殺傷敵人,必須要等他們進入150米的距離內才能下令開火。
重甲步兵是以速度和靈活性來換取攻擊力與防護的,所以儘管兩軍之間原本只有二百來米的距離,重甲步兵們也在奮力地向前奔跑,但速度也算不上很快,正因爲如此,原本慘烈的戰場出現了一個短暫的停歇,漫天的喊殺聲驟然消失的無影無蹤,滿布在空氣之中的只有濃郁的血腥味以及雙方軍士沉重的呼吸聲。
近了、更近了!猶比羅斯中校此時已經離開了他的指揮官羅斯庫,來到了戰線的最前端,他如鷹般的目光十分清晰的辨別出了兩軍之間的距離,此時距離150米的警戒線也只有區區數秒鐘而已。
“擲彈兵第一線第一列,準備!”猶比羅斯中校再次舉起了手中的佩劍,所有人都明白,當這柄劍揮下的時候,便是最後總攻的開始。
“咚”的一聲,隨着沉重的軍靴踏地,一名波西姆中將麾下的重甲戰士再一次邁開了他的步伐,他是所有人當中衝的最前面的。雖然在一般情況下第一個衝入敵陣的人會最先喪命,但是按照蘭諾帝國軍的軍規,第一個衝入敵陣的人會被記下一次戰功,此前他已經連續獲得兩次戰功了,如果在獲得一次,並且在這場戰鬥之後還能倖存襲來的話,他將獲得“帝國騎士”的封號,正式成爲一名下級貴族!
此時這位重甲戰士已經可以清楚地看到正前方敵人的隊伍了,那是一羣穿着奇怪的士兵,他們身上並沒有明顯的裝甲,頭頂上帶着的三角帽看起來也更像是起着裝飾的作用。唯一看起來有些威脅的,便是他們手中所持的黑色的鐵管,那武器看起來像是長槍,卻比他曾經見識過的任何長槍都細小了許多。
“那些大概是敵人最後的力量吧,也許是一羣武裝起來的農民?”重甲戰士沒有考慮更多,而是繼續毫不猶豫的邁開大步向前跑去,他知道只要衝破了前方敵人最後一道防線,這場戰鬥就結束了,尊敬的女皇陛下也會得以解救,他和他的戰友們將會在帝都的大道上像英雄一般接受民衆的歡呼!
忽然,前方敵陣中一個像是指揮官模樣的大鬍子男人狠狠的揮下了他原本高舉着的佩劍,看到這一情況的重甲戰士立刻警覺了起來,經過了數場戰鬥的他憑直覺意識到這是在對遠程兵種下達了攻擊的命令,因此他連忙舉起了手中的鐵皮盾,護住了自己的頭部——這位重甲戰士的裝備還算完整,身上的盔甲也足夠應付一般的箭矢——至少他是這麼認爲的。
“砰!砰!砰!砰!”
正前方傳來了一陣密集的轟鳴,四周的空氣中也在一瞬間瀰漫着刺鼻的硝石味,重甲戰士只覺得耳邊不斷的傳來“嗖、嗖”的呼嘯聲,那是他從來沒有聽過的、絕非普通箭矢能夠發出的聲音!
“難道是火器!”重甲戰士的心臟劇烈地收縮了一下,他只是在很多年前軍隊中的課堂上聽說過這種依靠**擊發的武器,當時授課的軍官說這種武器雖然理論上威力巨大,但是技術上有許多無法克服的難題,幾十年內都無法投入真正的戰鬥。當今雖然也有幾個國家的軍隊使用過類似的武器,但大多數都是嚇唬人的玩意兒罷了。
想到這裡,重甲戰士又安下心來,既然軍校的教官都說那是嚇唬人的玩意兒,那麼就沒有什麼可怕的,憑着全身的鎧甲,就算捱上幾發也不可能致命,只要衝到了近處,敵人就會像是羔羊一般任他宰割了。
沒有了顧忌的重甲戰士再次向前邁出了一步,然而他的右腳尚未落地,耳邊就聽見自己的胸甲上傳來了一聲悶響,緊接着全身的力量就如同被水泵抽走了一般,身體在一瞬間就無法保持平衡。他不甘心地、搖搖晃晃地後退了幾步,終究未能再次站穩身子,只能重重地仰面向後倒在了地上。
身邊,無數的戰友正被密集的彈雨擊中,他們和自己一樣一個接一個的不支到底,眼神裡盡是憤怒和恐懼——這是第61軍第一師第一團重甲步兵阿特克生前最後的記憶。
“第三列退後,第二列上前,射擊!”猶比羅斯不停地下達命令,在如此迅速的命令之下,擲彈兵們就如同機械一般,忠實地執行中校的命令。平日裡嚴格訓練的成效在這一刻毫無保留的體現出來,士兵們暫時忘掉了戰爭的可怕與殘酷,拋棄了向後逃跑的念頭,只是忠實的一遍又一邊的重複上彈、前進、舉槍、瞄準、射擊這一套機械動作。
衝過來的重甲步兵大約有3000人,這也是第61軍僅剩的兵力了,爲了達到最好的突破效果,這三千人是排着密集的隊形向前衝的。也正因爲如此,迪克式步兵槍的威力也最大化的被髮揮出來,即使不用瞄準,飛射出去的彈丸也有很大的機率擊中一名敵人。
幾乎所有的第61軍戰士都沒有面對強力火器的經驗,在普通情況下,如果敵軍的遠程火力過於猛烈,己方部隊能夠選擇無非是強攻上去近距離消滅敵人,或者後退到敵人的攻擊範圍之外再做打算,又或者讓己方的遠程兵力對敵人的遠程兵力進行壓制,爲步兵的衝鋒創造機會。可是在目前的狀況下,61軍的遠程兵力早就在高地上消耗殆盡了,他們背後又是敵人援軍,想要後退是不可能的,在敵人優勢遠程力量的壓制下,能夠保持目前的陣線沒有潰退就已經是奇蹟,想要前進半步似乎都是不可能的。
波西姆中將快要抓狂了,在敵人攻擊的初始,他就眼睜睜看着最前面幾十個戰士一聲不吭地倒在了地上,此後每一秒就有一名乃至數名戰士被打成篩子。波西姆中將是第一次面對這樣的攻擊方式,就算是經驗豐富的他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不幸的是,猶比羅斯中校並沒有給敵人任何猶豫和喘息的機會,擲彈兵三條戰線開足了馬力,全速運轉了起來。這三條步兵線並不是站在一個水平線上,而是呈一箇中間靠後,兩翼斜面伸展的梯形。鐵質的彈丸毫無保留的從三個方向朝着中間敵人集中噴射,每一聲槍響就預示着一個生命的終結。
戰場上已經硝煙瀰漫,藍紫色的煙霧籠罩在兩軍之間,這對於第61軍的戰士們來說無疑是更加刺激了他們的神經,因爲他們不知道那些該死的彈丸會在什麼時候、什麼角度射過來,貫穿他們的身體,帶走他們的生命。
波西姆中將也指揮手下的戰士們發動了數次衝鋒,但是每一次攻勢都被敵人的密集火力所遏制住。敵人的火器彷彿不需要停歇,沒有間隔的發射出來,就算是第61軍的戰士們每個人都有鐵一樣的意志,在看到身邊的戰友在沒有預兆的情況下中彈到地,也會心驚膽顫的想要後退。
無計可施的波西姆中校不得不下令讓隊伍暫時後撤,也虧得第61軍是一支精銳部隊,換做是普通的軍隊,在這種情況下下達後撤命令恐怕會變成完全的潰退。
“中校,我們的餘彈已經不多了,最多隻能進行30次射擊,而且已經有很多步槍因爲過量使用而損壞了!”一名軍官提醒着身邊的猶比羅斯中校,這也是新式武器的缺點:拜耶赫夫家族盡全力也只能保證這支4000人的擲彈兵隊伍數次戰鬥的彈藥,所以每位士兵每次戰鬥只配給了100發彈丸,再加上步槍這種精密武器,在戰場這種殘酷的條件下極易損壞,按照目前的情況,每個士兵再進行30次射擊之後,就會面臨沒有彈藥的境地。
“沒有關係,下令繼續射擊,消滅所有射程內的敵人!”猶比羅斯絲毫沒有在意,他清楚對面的敵人已經支持不了多久了。
果然,在僅僅10分鐘之後,一名舉着白旗的騎兵便穿越了戰場正中的煙霧,出現在了猶比羅斯的面前。
希望就此一役後平步青雲的波西姆中將並不甘心就此失敗,然而,第61軍嚴重的傷亡不得不讓他直面殘酷的現實:僅僅20分鐘之內,原本3000人的隊伍就損失了三分之一,剩下退回到敵人射程之外的戰士也大多數身體帶傷,就連波西姆本人的左臂上也被嵌入了一枚鐵質的彈丸。
敵人的援軍將在10分鐘後出現在身後,到了這個時候,就算對面敵人手中那些恐怖的武器全部失效,第61軍也沒有可能一鼓作氣衝到女皇的面前了。想要保存第61軍的種子,投降是唯一的選項。
“陛下,我們勝了!”羅斯庫一直都在關注着戰場上的局勢,當他看到那面白旗的時候,立刻欣喜若狂地策馬奔到了阿爾琳娜的面前。
“哦?敵人……被消滅了嗎?”女皇彷彿有些不敢相信,確認似的問道。
“不,我們沒有全殲敵人,他們投降了!”
“噢!”一陣女皇身邊的衛隊中傳來一陣歡呼聲,之前不遠處的槍聲不絕於耳,每一次聲響都讓護衛們繃緊的心絃更加緊張,現在終於聽到了勝利的消息,每個人都不由自主地舒了一口氣。
“既然是這樣的話,”阿爾琳娜的一雙美目中也洋溢着笑容,這場勝利太珍貴了,可以說整個帝國的安危都繫於這一役,現在戰鬥在丈夫的指揮下取得了勝利,他的形象也在阿爾琳娜的眼中變得高大了許多。
“羅斯庫•拜耶赫夫親王,我正式授權於你,去接受敵人的請降!”
“是,臣領命!”
親自接受敵人的請降可是武人的一大榮耀,羅斯庫在接到命令之後,便跳上坐騎和幾名護衛一起回到了戰場,這個時候已經有幾個身影在滿是屍體的戰場正中等着他了。
羅斯庫之前是隔着老遠觀察戰場中的局勢的,直到現在來到這裡,纔有了一種身臨其境的感覺。想到一旦自己戰敗,這種殘酷而又血腥的情景就會在阿爾琳娜身邊上演,羅斯庫不禁有些心有餘悸。
對於勝利者而言,劫後的戰場也根本不是一個好去處,所幸的是附近大多數屍體都是敵人的,而且他們都是被彈丸擊中要害而死,並沒有以往的戰後那種血肉橫飛、殘肢四處的景象。饒是如此,羅斯庫的胃部仍舊在不停的抽搐,他也儘量不讓自己的視線落在那些屍體上。
波西姆中將同樣也是騎在馬上,他面無表情地看着眼前正策馬緩慢而來的那名男子:褐色的頭髮、金絲眼鏡,帶着一頂花哨的三角帽。和情報中的一樣,那個人便是現任蘭諾帝國女皇的丈夫,羅斯庫•拜耶赫夫親王。
一想到自己的軍隊居然被眼前這個毫無特點、之前也沒有任何軍功的男人擊敗,波西姆中將心中就涌起了一陣憤怒。可是無論再生氣,他也不得不在對方面前裝作低聲下氣的樣子——四周圍至少有上千把火槍正指着他,稍微惹怒了對方,自己恐怕就立刻會被打成馬蜂窩。
“尊敬拜耶赫夫親王殿下!”波西姆中將首先說道,他儘量的使自己的聲音和藹一些:“您和您的新式武器擊敗了我的軍隊,爲了避免無意義的流血和犧牲,本人代表第61軍的全體將士,希望您能接受我們的投降請求。”
儘管話說的中規中矩,但是羅斯庫還是從對方平和的語氣中察覺到了不甘和憤怒,而且波西姆中將的話彷彿就是,“如果我們也有同樣先進的武器,結果一定就會不一樣”的意思。但是羅斯庫是一個寬宏大量的人,比起過程他更注重的是結果,贏了就是贏了,無論對方怎麼想,也不會改變勝者和敗者的身份。
儘管之前完全沒有受降的經驗,但是羅斯庫還是向對方說了幾句客套話,例如:“貴軍的戰鬥力令人敬佩”,“不愧是帝國軍精銳之師”之類的廢話,只不過在說話之間,他的眼神一直沒有離開對方腰間的佩劍,因爲按照慣例,只有投降一方將領將自己的佩劍交給受降者,儀式纔算是結束。
波西姆中將當然也明白羅斯庫的意思,他微微嘆了一口氣,心中一橫,將陪伴了自己十幾年的騎士佩劍連同劍鞘取了出來,雙手平舉着,交到了羅斯庫的面前。
“帝國軍第61軍軍長約克•波西姆,請求阿爾琳娜女皇陛下接受我軍的投降!”
話音剛落,異變突生!一個黑色的身影驟然從波西姆中將身後的屍體堆中衝了出來,以令人驚訝的速度在瞬息之間就來到了羅斯庫與波西姆面前。
“殿下,小心!”羅斯庫身邊的護衛不愧是由萊絲親自挑選的精英,儘管他們連舉盾護衛的時間也沒有,但還是用自己身體將羅斯庫擠在了背後。
然而,所有人都沒有料到的是,黑影的目標並不是拜耶赫夫親王殿下,它如同旋風一般掠過了衆人的面前,然後又迅速的消失在所有人的視野之內。
刺客所留下的,便只有倒在地上的波西姆中將,剛纔還在談笑風生的將軍,此時已經變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體,他的脖子上正插着一柄翠綠色的小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