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神父被幾名城鎮衛兵五花大綁着帶離教會時,不僅僅是前來祈禱的信徒們,就連神父自己也覺得有些難以置信。
這名神父名叫阿萊•維利,自從他的祖父開始,維利家族的家長就是棕毛鎮的神父。在蘭諾尚未建國之前,古雷拉省並沒有一個統一的中央**,所以省內的大多數城鎮都是由當地教會控制的。阿萊•維利年輕的時候就成爲了棕毛鎮的神父,當時他的地位就相當於現在的鎮長。
直到蘭諾帝國建立,古雷拉成爲蘭諾的一個省,帝國**才下派了自己的鎮長管理棕毛鎮,但是爲了避免和教會的信徒們起衝突,維利的教會並沒有被取消掉,而是一直延續了下來。現在的維利神父,雖然已經無法行使像以前那樣的權利,但是由於他的家族在棕毛鎮長久的影響,維利神父在鎮民心目中的地位還是頗高的,平時就連鎮長也不敢對他無禮,鎮子上出了什麼問題,大多數情況下也得由這位神父來出面解決。
而且據說,這個維利神父在利比尼斯教廷那邊也有一位很有權勢的親戚,所以就連當地的蘭諾貴族也要向他禮讓三分。
正是有這些原因,維利神父纔敢在省長面前有恃無恐的出言不遜,他並不是不知道羅斯庫親王的身份,但是他也曾經聽說,這位親王殿下是一個十分懦弱的書呆子,根本就不足爲懼。所以維利起先以爲,只要在羅斯庫面前露出強硬的態度,就能逼得對方選擇退讓。然而讓維利沒有料到的是,原本看起來和傳聞中一樣溫和的省長大人居然說翻臉就翻臉,自己還沒說完幾句話就對方被綁走了。
這下維利神父才真的急了起來,他一邊被衛兵們推聳着走出教會,一邊仍舊出言威脅,不停地警告省長對自己這樣一名神職人員動用武力,是會遭到父神譴責的,就算父神不給他報應,自己在利比尼斯教廷的遠房親戚也不會善罷甘休。然而在發現簡單的威脅並沒有任何作用之後,這年近半百的神父又開始扮演一個可憐人的角色,他用自己的嘶啞的聲音大聲嚷嚷着,向路上的行人控告省長的罪行,企圖煽動鎮上不知情的民衆來解救自己。
不過維利神父的小算盤並沒有打響,羅斯庫只是一個眼神,在一旁心領神會的藍託上尉就立刻從懷中掏出了一塊手帕,塞進了維利神父的大嘴巴里。
由於棕毛鎮並沒有警察局,所以維利神父被關入了城鎮衛所的小黑屋當中,羅斯庫還專門挑選了兩名自稱是無神論者的衛兵看住這名神父,生怕他逃走了。
自從一百多年前,大陸上的各國開始實行宗教改革以來,教廷的勢力雖然依舊強大,但也早已不像在古諾爾曼時期那樣,深入到每個國家最底層民衆內心了。所以棕毛鎮雖然不大,父神的信徒也很多,但總有那麼幾個人是不信神的。
當天晚上,羅斯庫就收到了他的另一名助手,同樣是出身親衛隊的鄧肯中尉帶來的關於維利神父過去經歷的報告。
報告中指出,維利家族經過近百年的發展,早就已經在棕毛鎮紮下了深根。雖然表面上維利家族在鎮上的產業只有那間教會而已,但實際上由於棕毛鎮的居民中有大量的父神信徒,這座以棉紡織品爲主要收入來源的小鎮當中,有80%的紡織工廠和作坊都是由教會控制的。
同時,維利還真有一位遠方表兄在利比尼斯教廷擔任主教,所以他也能夠通過自己的途徑,從教廷方面購買各種各樣的傳教用具。
難怪這麼偏遠的一個小鎮的教會也裝的起那麼昂貴的彩色琉璃窗戶!看到這份報告,羅斯庫心中的疑惑也終於被解開,他同時也明白了,爲什麼維利教父會干擾自己推行新式的水力織布機。
既然教會控制了這座鎮內80%的棉紡織品收入,那麼維利神父自然也不會願意外來的新式工廠到這座小鎮和自己搶生意。所以纔會將這幾天鎮內民衆們牲口所患普通疾病都推在了河邊的水力織布機上,還在教會裡當衆宣稱水力織布機是造到惡魔詛咒的機械。這一切,都是維利神父爲了保護自己的利益,企圖煽動鎮民對抗**改革棉產業的手段。
如果維利神父是用從信徒手中得來的錢財做好事也就罷了,羅斯庫也不會繼續爲難他,只要他答應不再阻撓**推廣水力織布機就會放了他。但是經過鄧肯進一步調查發現,棕毛鎮之所以作爲省內的優質棉產地的同時,發展至今仍是一個不足萬人的小鎮,就是因爲教會的剝削太過嚴重,稍微積累一點財產的家庭都會搬離這座小鎮的緣故。維利神父一點“取之於民、用之於民”的道德觀念都沒有,他通過父神的名義搜刮上來的錢財都被匯給了遠在帝都的兒子,維利家族甚至在帝都郊外的泊安湖畔擁有一座頗爲壯觀的莊園!而在棕毛鎮內,維利神父更是擁有三名以上的地下情人——要知道,雖然神職人員也可以娶妻生子,但聖典中是明確嚴禁**的,所以一夫一妻制一直都是每個神職人員必須遵守的條規。
瞭解到了神父的真正面目,羅斯庫自然也沒打算輕易放過他。不過維利神父作爲教廷下派的神職人員,更有一位主教表兄當後盾,是不能以莫須有的罪名將他逮捕的。可是如果要大老遠的跑回帝都收集證據,那麼一去一來又要花去不少時間,水力織布機的推廣就無法順利進行了。
不過,羅斯庫很快就想到了一個解決的辦法,既然維利是神職人員,那麼他的罪行就交由父神來裁決吧!
三天過後,聚集在教會當中的父神信徒越來越多,雖然羅斯庫並沒有查封教會,信徒們依舊可以自由的前來祈禱,禮拜。但是在維利神父不在的情況下,鎮上的信徒們也開始逐漸不安起來。再加上神父被抓之前所說的那些言論,使得越來越多的信徒開始懷疑:他們的新省長難道真的是惡魔派來的使者?
更令信徒們感到可疑的是,自從抓了維利神父之後,省長大人接連三天都沒有路面,就連一些到省長臨時辦公室門前請願,希望能夠儘早釋放神父的市民代表也吃了閉門羹。
所以,到了第四天上午的時候,原本就很熱鬧的小教會裡更是座無虛席,幾乎全鎮所有的信徒們都來到了教會中商討對策。最後他們決定,先進行今天的例行禮拜,向父神控訴維利神父所遭到的不公正的對待,如果到時候省長大人還不肯放人的話,大家就一起去省長辦公室要人。
於是,儘管沒有人在教會大廳前方的講臺上主持,數百名虔誠的信徒們還是照常開始安靜地做起了禱告,他們紛紛閉上眼睛,和自己內心當中的父神交流着,向父神控告羅斯庫省長的罪行,並且希望父神能夠祝福維利神父的安康。
禱告的持續時間並不算長,當所有的人睜開了眼睛,開始準備前往省長辦公室要人的時候,坐在教會大廳前方的一排信徒當中突然傳出了一聲驚歎。
“哈利路亞!神蹟!”發出感嘆的是一名白髮的老人,他的一雙尚未昏花的眼睛此時正直勾勾地看着大廳正前方的一塊空白的地板。
作爲一名在這個教會裡祈禱了幾十年的信徒,這麼老人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就有了坐在大廳最前面的特權,而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就清楚的記得,那塊空白的地板上面,原本是沒有任何東西的。
然而今天,當這位老人祈禱完畢之後,原本空白的地板上,卻出現了不該有的東西。
剛看到那些東西的時候,老人還以爲是自己看花了眼,可是當他揉了揉眼睛,繼續觀察那塊地板的時候,那些憑空多出來的東西卻越發的清晰了。
地板上多出來的一塊東西似乎是某種花紋,如果平常人看了恐怕完全不會注意到。但是作爲一個老資格的父神信徒,那位老人很快就認出了,那個花紋正是父神教的聖物——十字架底部的一角。
而且那塊花紋似乎也正在慢慢地擴大,逐漸地清晰。沒過多久,當一副完整的十字架出現在那裡的時候,這位老人終於忍不住驚歎了起來。
“神蹟!?”
聽到老人的聲音,原本坐在他身邊的幾個信徒立刻伸長了脖子,湊了過來。信徒常有,而神蹟不常有,如果能夠親眼目睹父神展現的神蹟,那麼就會終身被父神祝福——所有的信徒都是這麼認爲的。
周圍的人也很快就順着老人的眼神,發現了原本不應該存在的十字架圖案,他們也紛紛的和那老人一樣讚歎了起來:
“哈利路亞,真的是神蹟!”
幾個人同時這麼說,讓大廳後方原本持懷疑態度的信徒也不得不相信:神蹟真的出現了!這些人再也按耐不住,站起來一擁而上,努力的往前湊,好像生怕神蹟在他們的眼前消失了似的。
好在神蹟還在繼續,而且似乎也在不斷的擴展着。地上的圖案也不僅僅這是一個十字架,一排排細小的文字開始出現在了十字架的上方。
四周圍觀着的信徒們更加興奮起來,他們口中忍不住地叫嚷着:
“神諭!是神諭啊!”
根據聖典中的描述,如果父神展示給凡人的是一幅畫面或者景色的話,那就被歸爲神蹟,如果展現的是一篇文字的話,那就是比神蹟更高一級的神諭了。對於父神的信徒們來說,神諭是比國王和皇帝的命令更加不可抗拒的文字。
神諭的文字出現的十分緩慢,但是對於那些虔誠的信徒們來說,就算要等上一年,直到神諭完全展現之前他們也不會離去。一些人甚至開始默記那些已經出現的文字,希望能夠永遠地將這篇神諭記在自己的腦海裡。
隨着時間的推移,神諭中的文字也越來越多的顯現了出來,信徒們也越來越亢奮,他們一個個都伸長了脖子,屏住呼吸,期待着神諭完整顯現的那一刻。所有人都保持着固定的姿勢,哪怕腰痠腿疼背抽筋兒了,也不會輕易挪動地方。
直到了一個多小時之後,當那塊空地幾乎都要被這篇神諭佔滿的時候,神諭終於停止了變化。
在接下來的幾分鐘內,教會當中靜得出奇,雖然地上已經沒有更新的文字出現,但是信徒們依舊擔心自己錯過了某些細節。直到當所有人都確信神諭已經宣示完畢之後,人們纔開始細細地閱讀這篇來自父神的篇章。
由於神諭是自下往上顯現的,所以直到這篇文字完全顯現之後,信徒們才能閱讀它完整的意思。
文章並不長,只有三四百字而已。只不過,人們讀着讀着也發覺了其中的問題,大廳裡並沒有出現想象中的讚美聲。所有看完這篇神諭的信徒們彷彿着了魔一般,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那神諭上書寫的,並不是父神對於今後的預言或者對人們的祝福,而是一篇揭露維利神父過去罪行的宣告書!
短短的幾百字裡,清楚得敘述了維利神父和他的家族在過去的幾十年裡犯下的種種罪行,包括搶佔田地、肆意增加稅收、以父神的名義強行霸佔良家婦女等等。按照神諭中的描述,維利神父一家簡直就是惡魔藏在神職人員當中的奸細,是人人得爾誅之的對象。神諭還告誡父神的信徒,如果誰還繼續與維利神父爲伍,那麼誰就是父神的叛逆者,是異端審判的對象!
想不到自己所尊敬、愛戴着的維利神父居然是惡魔派來的奸細!在場的所有人都驚呆了。但是既然神諭上這麼說,也由不得他們不信。而且神諭中所描述的一個維利神父的情婦就住在教會的隔壁,很快就有膽大的信徒跑了過去,將那可憐的女人抓到了過來。
面對數百人憤怒的目光,那情婦哪裡還有膽子隱瞞什麼?連忙一邊哭泣着,一邊將自己遭到威脅,不得已和維利神父私通的事實告訴了大家。在事實的佐證之下,原本還對神諭抱有疑問的信徒此時也確信不疑了。
於是,上午還盤算着怎麼救出維利神父的信徒們轉眼間就變成了聲討異端的十字軍。當地上的神諭逐漸模糊,最終消失的無影無蹤之後,信徒們也開始行動起來,他們高聲喊着神諭中的某些句子作爲口號走上街頭,一邊將維利神父的罪行廣而告之,一邊向拘捕神父的城鎮衛所涌去。一些激進的信徒更是宣稱要將那個惡魔的代言人活活燒死。
羅斯庫•拜耶赫夫親王兼省長閣下和他的兩個助手藍託和鄧肯一直都躲在教會附近的拐角處,當看到氣勢洶洶的信徒們高喊着口號走出教會的時候,羅斯庫長舒了一口氣,他知道自己的計劃已經成功了。
不過,羅斯庫放心並不代表身邊的兩位助手沒有疑慮,同樣作爲父神的信徒,藍託上尉有些不自信地向省長大人問道:
“閣下,您確信這樣做沒問題嗎?假傳神諭即使在我國也是很嚴重的罪行!”
“噓!”羅斯庫聽到對方這樣說,連忙示意他住嘴,然後低聲說道:
“這件事,除了你們兩個和我以及父神以外,我不希望有其他人知道!明白嗎?”
然後,他又繼續解釋說:
“你們也看了維利神父的罪行,他根本就不是一個父神虔誠的信徒!如果父神知道我假借神諭幫他除掉了一個卑劣的神職人員,感謝我還來不及,又怎麼會怪罪我?”
原來,當羅斯庫決定除掉維利神父之後,便開始了他的部署。要知道如果想要將一個神職人員治罪,普通的罪證往往不夠分量。最能夠將一個神職人員置於死地的,無異是讓所有人知道,他犯下了某些嚴重違反父神教義的罪行。而讓盲目的信徒相信這些罪證的最好辦法,就是通過所謂的“神諭”了。
於是在之前的三天裡,羅斯庫命人打造了一塊餐盤大小的透鏡,自己再將一些維利神父的罪行用特殊的墨水寫在了這面透鏡上,並且在文章的最下面畫上了一個十字架。隨後就讓藍託和鄧肯兩個人,在第三天的夜裡偷偷在教會的屋頂上挖了個小洞,將這面透鏡嵌入了當中。
到了第四天,也就是今天大部分鎮上的信徒都聚集在教會中的時候,由於天空中陽光照射的關係,太陽的光線會逐漸彙集在屋頂上的透鏡上面。光線經過透鏡的時候發生了散射,然後正好照射在了教會大廳前方那塊原本沒有任何東西的地板上。同時透鏡表面上那些文字和圖案的投影也就一併顯現在了教會內的地板上。
由於陽光照射角度的關係,最先顯現的便是透鏡下方的那個十字架,所以不明白其中原理的父神信徒們,一致都以爲那就是父神下達的神諭,對於隨後顯現的那些文字,也就深信不疑了。
其實,這個透鏡的原理和教會四面的琉璃窗戶是一個道理,只不過由於信徒們見慣了琉璃窗戶投射在教會大廳中的圖案,卻根本不知道這些圖案產生的原因,只是以爲那是父神展現在教會的神蹟。所以當房頂透鏡上圖案被投影到地面上的時候,信徒們纔會立刻就認爲那也是父神所展現的新的神蹟。
要知道,現在雖然已經有一些大戶人家用上了透明的玻璃窗戶,但那種昂貴的裝飾品在普通人家裡根本就是見不到的,想棕毛鎮這樣偏遠的地方,也只有維利主角和羅斯庫有辦法弄到玻璃。
接着,羅斯庫趕到了城鎮衛所,接待了前來控訴維利神父罪狀的信徒們,在表示一定會追查維利神父背叛父神以及違反帝國**法律的罪行之後,羅斯庫也極力地說服信徒們放棄燒死維利神父念頭,畢竟神父雖然違法,但還是得按照帝國的法律將他治罪。
沒有了來自教會的阻礙,在接下來的時間裡,羅斯庫一面繼續推行他的水力織布機,一面開始普及鎮民的科學知識,告訴他們機械產生的那些噪音雖然對各家蓄養的牲口有一些影響,但動物習慣之後就不會再有問題了。同時棕毛鎮的財務官員也開始清算之前鎮上被教會侵佔的田地和產業。原本屬於那些鎮民的財產被一併歸還,找不到主人的財產則交由鎮**打理。維利一家的財產也算是頗爲殷實,有了這些錢財的支持,第一家由鎮**投資的,使用水力織布機的織布廠很快就被開辦了起來。
水力織布機的應用再一次提高了棕毛鎮棉產品的生產效率。沒過多久,鎮上的幾名年輕人又綜合水力織布機和傑妮紡紗機的優點,製作出了一種名爲“騾機”的水力紡紗機,再一次提高了生產效率。作爲古雷拉省第一個採用機械生產的試點,棕毛鎮在很短的時間內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城鎮人口很快就突破了十萬,出口的棉紡織品也遍佈整個大陸——當然,這些都是很久以後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