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啪啪!”擲彈兵前兩排共135名士兵幾乎在同一時間扣動扳機,將槍膛中的彈丸瞬間就發射了出去。隨着一陣清脆的槍響,站在陣中的羅斯庫只覺得眼前一片迷濛,四周空氣立刻被刺鼻的硫磺和硝石的氣味所充斥,他們的耳膜也在微微地震動着,大腦裡滿是耳鳴所引起的嗡嗡聲。
作爲線膛步兵槍這種武器的研發人之一,羅斯庫還是第一次在戰場上見到這種武器用於實戰,就連他胯下的戰馬雪羽也不安分的在挪動了幾步。
擲彈兵大隊的小夥子們顯然早就通過不斷的練習熟悉了這種場面,只見剛剛射擊完畢的那兩排士兵飛快的向身後的空隙退去,而新補上來的兩排士兵則在第一時間內完成了舉槍瞄準等一系列動作。
“第一、二排準備——發射!”
擲彈兵上尉又是一聲令下,刺耳的槍聲和刺鼻的硝煙聲再次響徹整個樹林,在黎明前就將附近所有的生物一同驚醒。
此時樹林中的光線很暗,如果不依靠望遠鏡的話,只能看到前方兩三百米的物事而已,不過線膛槍的有效射程經過不斷的改進之後,已經達到了250米左右,加上騎兵的身軀頗爲龐大,經過訓練的擲彈兵們一排槍打過去,總能射中幾個禁衛軍騎士。
禁衛軍的騎士們根本就不知道在短短的十幾秒裡究竟發生了些什麼!按照常理,剩下的三百米距離,僅僅四、五秒的衝鋒就能到達了,在普通情況下,最多隻用再捱過一次弩箭的射擊,就能衝到敵人步兵的面前進行屠殺。可是衝在前面的大多數騎士們甚至還沒來得及組成一道完整的鋒線,就被對方的新式武器轟了個七葷八素。
擲彈兵們顯然都深諳“射人先射馬”的戰術原則,第一目標並不是騎士,而是他們身下的戰馬。隨着一陣槍響之後,只見到一匹匹戰馬身上冒出了一個或者多個血窟窿,它們悲慘地嘶鳴着,就算擁有強壯的身軀,也擋不住鐵質的彈丸。中彈的戰馬無可避免地栽倒在了地上,馬身上的騎士們由於之前衝鋒所帶來的巨大慣性,紛紛被拋了起來,隨後又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就算有的人僥倖沒有摔死,也完全失去了戰鬥力。
第一次看到自己發射彈丸準確地將敵人射落馬下,之前還只有過打靶訓練經驗的擲彈兵們士氣大振,再加上領主拜耶赫夫親王一直都在他們旁邊大吼着,爲他們鼓勁,士兵們個個都漲紅了臉,雙手飛快的操縱槍械,每個人的射擊速度比平時訓練時還要快了三分。
“不要慌張!不要慌張!列隊,準備衝鋒!”禁衛軍騎兵之中的軍官們紛紛叫嚷着,想要重整態勢,再次對敵人發動衝鋒。可是猶比羅斯手下的擲彈兵火力最集中的地方就是禁衛軍騎兵陣線的中心。騎兵如果想要列隊發動衝鋒,就必須將鋒線排成一個橫列或者一個三角箭頭,然而森林中過於狹窄的道路使得他們不得不在進入空地之後再進行列隊,而當他們剛剛踏入空地的時候,迎面而來的就是擲彈兵彈雨的襲擊。
也許是父神對蘭諾女皇丈夫的庇佑,禁衛軍的指揮官、曾經買通帝都流氓綁架羅斯庫的羅蘭•哈薩克上校在擲彈兵的第一輪射擊中,就被射中了坐騎。
羅蘭•哈薩克是一個真正的帝國軍軍人,身先士卒是他領兵作戰的基本原則,然而這也導致了他悲慘的命運。哈薩克倒地之後並沒有立刻失去意識,身爲禁衛軍上校,千錘百煉的騎術讓他的生命延續了一段時間,然而如果能夠選擇的話,他一定寧願在落地的那一刻就投入父神的懷抱。
哈薩克在坐騎中彈之後,並沒有被拋離馬背,他努力的想要貼在愛駒身上,從而避免被甩出去摔死的悲慘命運。儘管那匹戰馬是久經沙場的老馬,但是在受傷之後,還是發瘋似的在原地跳躍了幾下,然後四腿一蹬,重重地倒在了地上,而不幸的騎士——羅蘭•哈薩克上校則被自己的戰馬壓斷了大腿。
哈薩克無力地躺在地上,他想要呼救、想要命令四周的騎士將壓着他的戰馬屍體移開,然而他倒下的那一塊區域,正好是對方擲彈兵火力最猛烈的地方,每個幾秒就會有一排彈丸射過來,就算有人想要挽救哈薩克的性命,在他完成這一壯舉之前就會被射成篩子。
哈薩克的右大腿腿骨斷了,然而這並不是最致命的——斷裂的骨頭切開了他的大腿動脈,他渾身的血液就像是在被一個無形的水泵抽取一般,幾乎是噴射着流到了他的體外。大量的失血讓哈薩克的意識很快就變得模糊起來,他感覺不到疼痛、卻知道自己的生命力正在一點點的流逝,他甚至沒有餘力去思考,究竟敵人是用了什麼樣的手段,纔會讓原本佔了絕對優勢的禁衛軍如此狼狽不堪。
實際上,此時禁衛軍騎兵們的局面已經不僅僅用“狼狽”就能形容的了,由於長期駐紮在帝都,禁衛軍的組成雖然都是帝國軍中的精銳,但是他們已經有一年半沒有經歷實戰了。再鋒利的刀太久不見血的話也會變鈍,更何況此時禁衛軍所面對的是一個全新的兵種。
此時的禁衛軍面對敵人恐怖的遠程武器,一個個都變得如同沒頭的蒼蠅一樣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再加上最高指揮官的生死未卜,各個大隊之間的協調出現了嚴重的問題,有的大隊長命令騎兵繼續前進,有的大隊長則下令自己的隊伍向敵人後方迂迴,而他們的命令到了各個小隊的隊長口中又可能會變成另外一種說法。
在蘭諾帝國軍當中,下級軍官和士兵們的關係是十分融洽的,這就導致了在某些情況下,下級軍官會因爲要保存自己手下士兵的生命,而做出違抗命令的事情。雖然這種情況是極其少見的,但是不幸的是,這一幕偏偏在禁衛軍的陣營中發生了。
作爲帝都之亂的始作俑者,禁衛軍的下級軍官們的心中並不如他們的高級長官們那樣平靜,畢竟親手燒燬帝都內平民居所的不是那些指定計劃的團長或者軍長,執行命令的還是這些普通的下級軍官和士兵。所以,有相當一部分下級軍官和士兵對格朗克家族在帝都的這一行爲尚抱有疑問,也因爲如此,當他們遇到拜耶赫夫家族的私兵之後,這種懷疑就擴大成了消極的抗拒。
“我們到底爲什麼而戰鬥?”這種問題經常出現在政客們的口中,然而一旦普通士兵們腦中冒出這樣的問題,那麼這支軍隊的戰鬥力就值得擔憂了。一支真正優秀的軍隊,並不需要自己的士兵有獨立的想法,只要他們能夠一絲不苟的完成命令就夠了。
遺憾的是,此時的禁衛軍就是一個擁有“能夠思考的士兵”的軍隊,禁衛軍的騎兵們作爲帝國軍人,從服役的開始就被教導着“爲帝國而戰”,他們也是懷着這一想法成爲軍隊的精英,然後調入禁衛軍的。然而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已經顛覆了他們以往的理念,先是在帝都內放火、攻擊重要的**設施,甚至圍攻皇宮;現在又跟着一隻逃亡的隊伍來到了帝都的邊境,雖然長官們從未告訴他們追逐的究竟是什麼人,但是軍中早就有謠言說,他們要抓的人就是當今的蘭諾君主,阿爾琳娜女皇陛下。
將手中的劍對準女皇陛下?這樣的事情在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然而現在的禁衛軍不僅做了這樣的事,還把自己的女皇逼到了一個危險的境地,所以騎士們心中一直都十分疑惑,“自己究竟爲了什麼而戰鬥?”而帶着這樣的疑惑上戰場,無疑是一件危險的事情。
儘管比起女皇來說,禁衛軍的士兵和他們的指揮官薩卡爾•格朗克更加親近一些,在他們眼中,最高指揮官薩卡爾•格朗克從來不已軍務尚書的兒子這個身份自居,而是和普通的軍官、士兵們打成一片。軍部如果有什麼好處,第一個嚐到甜頭的也是這些禁衛軍士兵。所以之前儘管這些士兵們清楚自己是在和女皇戰鬥,但出於對格朗克一家的感激,還是硬着頭皮執行了命令。
但是,當指揮官陣亡,進攻的途徑又受到極大的阻礙之後,面對生死關頭的士兵們不得不開始爲自己的性命開始考量了,他既然能夠背叛入伍時就宣誓效忠的蘭諾皇族,自然也能夠在生與死的抉擇中選擇前者,雖然格朗克一家在政變之後就許諾給了這些士兵衆多的好處,但是無論什麼好處,都必須留得命在才能夠享受。
在相通了這一節之後,禁衛軍的騎士們停下了前進的腳步,他們紛紛調轉馬頭向後撤去,彷彿沒有聽到長官們嘶吼着的“進攻!”的聲音。
另一方面,看到敵軍開始退卻的猶比羅斯也暗暗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按照平時的訓練,每個擲彈兵的攜彈量是60發,由於他這一隊走的最遠,所以每個擲彈兵的攜彈量增加到了90發,然而就算如此,經過近半個小時的戰鬥之後,每個擲彈兵手中的彈藥也已經不到30發了。
儘管敵人被打的很狼狽,而己軍士兵無一傷亡,可是猶比羅斯心中十分清楚,禁衛軍的傷亡也並不算慘重,近3000人的隊伍,倒在前方空地上的屍體也只有兩三百具而已,如果他們鐵了心要發動衝鋒,那麼擲彈兵的彈藥是肯定不夠的,畢竟線膛槍的威力雖大,但想要在戰鬥中射中高速奔跑的騎兵,還是頗具難度的。一百發子彈能夠命中二十發就已經是父神保佑了。而一旦進入白刃戰,沒有任何近戰兵種防護的擲彈兵肯定會變成被屠殺的對象。
站一旁的羅斯庫看到敵人已經開始後撤,不由得欣喜若狂,他原本是抱着成仁的決心留在這裡的,哪裡會想到居然能夠取得這麼輝煌的勝利?
“猶比羅斯中校……敵人是在撤退嗎?”羅斯庫有些不敢確定地問道。
“是的,殿下。”猶比羅斯放下手中的望遠鏡,十分恭敬的對羅斯庫說道,敵人已經後撤了。
“父神在上!”羅斯庫讚歎道,他將雙手放在中校的肩上:“這真是一場完美的戰鬥!您挽救了整個帝國!”
面對親王殿下如此讚美的言辭,猶比羅斯顯得非常窘迫,他摘下帽子,紅着老臉說道:“這不是我的功勞,殿下,士兵能夠如此的英勇殺敵,是因爲您在這裡,爲了女皇陛下而戰是我們的神聖的使命!”
猶比羅斯已經快到中年,社會閱歷不可爲不豐富,所以面對自己的領主,當然是抓到機會就猛拍一陣馬屁。
“不過……”儘管心中十分得意,但羅斯庫還是有些疑惑,“禁衛軍也算的上是帝國軍中的精英,怎麼會這麼快就退卻?”
“這個……大概是因爲他們被我們的新式武器所震懾,一時不敢輕易靠近吧。”猶比羅斯心中也十分納悶,在面對禁衛軍的時候,他同樣也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沒想到卻是這樣一個結果。
隨後,猶比羅斯下令全軍戒嚴,防止敵人反撲,又派了一小隊士兵前往樹林中偵查。約莫過了半個小時,偵查小隊完好無損的回到了指揮官的面前,名且回報說禁衛軍真的已經遠去了。
直到此時,羅斯庫心中才算是放下了一塊大石,他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平生第一場戰鬥居然這麼輕鬆就取勝了。
不顧猶比羅斯的勸阻,羅斯庫執意來到了禁衛軍喪生騎士們屍體所在的地方——與其說那裡是戰場,倒不如說是屠宰場更爲貼切,因爲所有的屍體都是屬於禁衛軍的,無論是人的,還是戰馬的。
近三百具帝國軍人的屍體橫七豎八地躺倒在冰冷的土地上,他們之中大部分都是因爲墜馬摔死的,這還是算比較幸運的。另外一些則比較倒黴,他們在落地之後並沒有立即死去,而是被其他馬匹給生生踩死。而那些僥倖沒有陣亡的,也早就被他們的戰友救走了,儘量不把傷員留在戰場上是蘭諾帝國軍的傳統,只要不是太艱苦的戰鬥,就算是撤退,帝國軍士兵也會想方設法將傷員從前線上帶回去。
由於沒有經歷慘烈的白刃戰,戰士們的屍體還算完整,這讓羅斯庫的身心也好受了許多。畢竟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多屍體,就算之前已經做好了準備,在看到這幅情景之後,羅斯庫還是感到一陣反胃,只想找一個地方吐個痛快。
“殿下,這兒有一個團長!”一名士兵喊道。
哈薩克在落馬不久就停止了呼吸,所以他的戰友們並沒有搶回他的屍體,畢竟禁衛軍的撤退是十分倉促的,能夠多帶一個活人,就不會多帶一個死人。
羅斯庫穿過一具具冰冷的屍體,來到這名戰場上陣亡者當中,軍銜最高的帝國軍人面前,隨即就認出了,這個人便是當初綁架自己的主謀。
想到自己被綁架後的慘樣,羅斯庫心中難免有了一些復仇的快感,然而讓他感受最深的,還是身邊另一些禁衛軍戰士們來不及合上的、空洞而呆滯的眼神。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羅斯庫忽然想起了這句從東方烈龍帝國流傳而來的古詩,心中不由得感慨萬千,眼前的這些丟失了性命的年輕人原本是守衛帝國的戰士,卻因爲受到格朗克一黨的蠱惑而與自己的同胞自相殘殺。不能在戰場上抵禦外敵,卻死在自己人手裡,恐怕是作爲帝國軍人最大的悲哀吧。
“砰砰砰!”四周傳來一排槍聲,將羅斯庫從思緒中拉回現實,原來是一些擲彈兵正在殺死那些尚未斷氣、尚在痛苦中掙扎的戰馬。
“殿下,我們接下來該怎麼做?”猶比羅斯走上前來問道,女皇和親王無緣無故跑到這裡,自己又指揮新軍和禁衛軍打了一仗,他心中也是十分迷茫的。
“我必須儘快和陛下會和。”羅斯庫看了看四周,發現整個戰場上的活馬就只有他自己的那匹雪羽了,而阿爾琳娜一行人又都是騎馬,想要追上他們恐怕也是一件難事。
猶比羅斯像是看出了領主的心事一般,說道:“離這裡十五公里的地方就是我們的軍營了,我們可以到那裡換馬,然後在追女皇也不遲。”
羅斯庫點了點頭,現在看來也只有這麼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