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二章

趙栩的視線在方紹樸身上晃悠了兩圈。方紹樸只覺得他看到哪裡, 哪裡就起了雞皮疙瘩, 他仔細想想方纔的話, 納悶自己難道哪裡又得罪了這位祖宗?都已經五體投地了, 這姿態已經低到皇帝馬蹄子下頭去了,總該給他匹馬了吧……

一盞茶——五體投地?你意指的是哪五體?趙栩鼻子中出了一口氣, 笑意不減,卻眯起了桃花眼:“看來你說的那句‘人的潛力是無窮的’,很有些道理。再跑上一個月, 紹樸你便能和禁軍媲美了。”

方紹樸腦子嗡嗡作響, 氣都喘不過來了,看着飛馳而去漸漸模糊在飛揚塵土中的馬屁股,深深覺得自己沒拍到馬屁拍到馬腿了。

十幾個親衛同情地看了方紹樸一眼, 趕緊揮動馬鞭飛速跟上。成墨看着他們遠去的身姿, 牽着手裡那匹悠哉悠哉的“傳說中方醫官的軍馬”, 搖了搖頭, 默默哼起了小曲:“你有一匹大駿馬, 你從來也不騎——”跟着不知不覺變成了:“方醫官的馬, 是幸福的馬——”

大趙最有前途的御醫官方紹樸險些摔了個狗啃泥。遠處大營裡早就開始埋鍋造飯,這次西征糧餉充足,天天晚上都有肉吃。但由於莫須有的罪名, 他每次跑回營去, 連肉湯都不剩一滴了。

方紹樸在心底裡又給皇帝記了一筆。醫官報仇, 十年不晚。待他回了汴京, 見了九娘, 獻上他最近開始落筆的大作——《少年皇帝的煩惱》。不行,白白送給九娘不成,怎麼也要賣個兩貫錢,他可還畫了那許多配圖呢。拿了錢以後,他要去吃橙釀蟹、鵪子羹、桂花浮丸、鱔魚包子……

成墨聽到身後方醫官的喘氣聲,扭過頭去,看到他滿頭大汗,俊秀的臉上浮現出一奇異的光彩,看起來精神抖擻,不由得暗歎了一聲,人的潛力果然是無窮的。方醫官發明了“潛力”這個詞,真是厲害。他轉瞬搖了搖頭,能挖出方醫官的潛力讓方醫官都跑這麼快的陛下才最厲害。難怪方醫官五體投地了。

***

洛陽宮城內太極殿上,還要再過幾日園陵除服,此時朝中幾派正因圍城之局爭論不休。有主張遣使和談的,有主張力戰的,也有勸說趙棣放棄自立的。因趙棣是太皇太后所立,本就柔和有加威嚴不足,衆臣也無所顧忌暢所欲言。

殿內四品以上的官員,大多都是原先洛陽的在任官員,另外有河東路河北路叛變後調遣而來的,還有投奔太皇太后而來的一批官員。文臣之中以孟在爲首,因他深受太皇太后信任,又是皇后孟氏的父親,在士林之中素有隆譽,不少官員也都等着他發話。

孟在卻捧着玉笏眼皮低垂。太皇太后之薨,對洛陽局勢實在大大不妙,不僅各路觀望的文武官員們紛紛倒向趙栩,更令趙棣對他越發疏遠防範。但阮玉郎去了,倒再也無人能要挾他了。身爲翰林巷孟氏後人,六娘又應該已迴歸汴京。他反而比先前更安全了些。他篤篤定定地立如青松,胸有成竹。

岐王的目光落在孟在身上,見他一直默然不語,大概也猜到他必然不主張戰,但因身份微妙卻也不可能主張降。

“陛下,臣有一言,不得不說。”岐王出列,沉聲道。

殿上慢慢地靜了下來。趙棣緊皺的眉頭略鬆開了些:“皇叔有何高見?”

岐王舉了舉玉笏:“太皇太后得官家和聖人悉心侍奉,來洛陽後鳳體日漸安康,突然崩於迎春殿,竟無遺詔,亦未詔衆宰執宗室入宮。御醫官語焉不詳,臣深感不安,早有上表。如今再過幾日文武官員即將除服,臣斗膽敢問,大理寺於宮中詔獄審理得如何?可否允臣聽審?”

趙棣未料到岐王竟會在圍城之際當場發難,掩在寬袖中的手一緊,下意識看向殿上百官,見衆人面色各異,腦中一陣發熱心驚肉跳起來。

四位當朝宰相中,有兩位也站了出來,附和道:“臣附議。”

不少忠於太皇太后和趙氏宗室的文臣武將回過味來,岐王乃太皇太后親出,又掌着大宗正司,竟未能見到太皇太后最後一面,心存疑竇上了表,而宮中也真的設了詔獄,由大理寺在審理,看來太皇太后去的確有蹊蹺。不少官員暗自琢磨起來,這洛陽宮城裡,皇后早就失蹤了,統共才那麼幾位太妃和一個賢妃,誰敢對太皇太后不敬?除了深受聖寵的賢妃張氏,還能有誰……

孟在大步上前,站在了岐王身後。趙棣心中一緊。

“陛下——”孟在神情溫和,聲音卻十分響亮。

殿上的嗡嗡議論聲頓時消歇了下來。

“陛下,宮中禁軍宿衛,皆太皇太后親點,理應萬無一失。”孟在舉起玉笏,語帶哽咽:“得太皇太后恩寵,降旨冊小女爲皇后。小女手無縛雞之力,居於深宮,卻在衆人眼前無端失蹤,隨身女史、宮女都被拘於宮中詔獄。臣身爲父親,至今連一句話也未能詢問,不知始末,毫無章法。”

這殿上的官員雖然都心知肚明皇后失蹤一事,但這宮闈秘事誰也不能提,更不能對外宣示。誰想到孟在竟然竹筒倒豆子在這太極殿上全撕扯開來了,更沒想到孟在自己也是兩眼一抹黑,立時都騷動起來。

孟在含淚道:“太皇太后仙逝那日早間還宣召臣妻入宮,言道小女失蹤一事已有了眉目,夜裡便突發園陵崩!”

太極殿上剎那間鴉雀無聲,又猛然炸了開來。皇后失蹤案纔有了眉目,太皇太后便驟然薨了,要說這兩件事毫無干系,誰信?

趙棣方纔被岐王一番言語說得心驚肉跳,可孟在這長篇大論一出,他險些感覺不到心還在跳了。孟在這一刀捅得實在太過兇狠,他根本回不過神。

孟在朗聲道:“陛下,臣以爲娘娘薨逝和小女失蹤深有關聯,宮中諸事實在蹊蹺,應將一應相關人等移出詔獄,由大理寺、宗正寺、禮部聯合審理。此外,小女失蹤已逾月,無論生死安危如何,不宜佔據中宮之位,還請陛下三思!”

岐王眉頭揚了揚,這三段話委實狠辣,連皇后之位都不要了,真是慈父,真是忠臣啊,這可把皇帝和賢妃張氏架在火上烤了。在情在理,都無法推拒。孟在這是鐵了心要扳倒賢妃,也是要撇清和皇家的關係。

孟在心裡,究竟是如何作想的?岐王暗自揣摩起來。趙栩派人給他送了幾次信,提醒他太皇太后之死乃張氏所爲,要的自然是他歸順汴京,最好能開了洛陽城門,送上趙棣。太皇太后在,那是他親孃,他看着她一意孤行,只能勸,不能不從,否則是不孝不忠。如今坐在上頭的是趙棣,卻又不同了。

文武百官紛紛附和孟在,一時羣情洶涌。

***

這日入了夜,張蕊珠疲乏得很,就着晚詞的手喝了兩口蔘湯,因腹中胎兒不敢多喝,但不喝委實有些撐不住。她每日主理喪事三更就要起身,夜裡亥時也不能入眠,宮中事務紛雜,雖有錢太妃搭把手,但好不容易獨當一面,代掌了皇后冊寶,哪裡肯放手,加上延春殿上下要收拾,詔獄裡那許多人的審理,雖有了趙棣的示意,她還是不放心。費心又費力,擔驚又受怕,統共只能睡上一個時辰,夢裡不時還會出現太皇太后冷森森的目光,斜睨着她似乎在說要得人不知除非己莫爲。她每每驚醒,總覺得身上涼颼颼的,又因斬衰孝期內,不能和趙棣同房,不免怕得很,這幾日都是晚詞自請上夜,抱着被子睡在腳踏上陪着。

晚詞去外間轉了轉,再回來,垂首低聲將太極殿上的事說了。張蕊珠一顆心跳得比眼皮還快。孟在這廝一定是衝着自己來的。孟六娘明明已經回了汴京,他還充瞎裝聾,借刀殺人。她死死握緊了手,指甲戳在掌心裡生疼。

她那夜就說了,得將延春殿那幾個尚宮、供奉官和女史們一併處死,可趙棣卻沒這個膽子,唯恐引人懷疑。

待趙棣不得已帶着岐王等人入了宮,進了詔獄,又將一衆人犯重兵押送宮外大理寺獄,禮部、宗正寺的人一一對了花名冊,因爲孟在的諫言,把皇后身邊的貞娘、金盞銀甌等人也一併提了出去。

張蕊珠一聽趙棣掩頭藏尾的解釋,這才體會到太皇太后素日那般看着趙棣的心情,沒有最糟,只有更糟。她卻不能如太皇太后那般專斷和不留情面,只抽泣道:“陛下何苦因妾身同重臣宗室們不對付,一切都是蕊珠失手引起的,陛下這般維護我,蕊珠死也無憾。”她背過身去,肩頭一聳一聳:“陛下還是將實話說給皇叔聽罷了,待蕊珠生下孩兒,該殺該剮,蕊珠心甘情願。”

趙棣伸出手臂攬住她,閉上眼深深地嘆了口氣。怎麼交?交出她,他的皇位也要不保,他的隱瞞,他的授意,他是她的同謀。可他也已筋疲力盡,趙栩兵臨城下,岐王和孟在都極爲不滿,阮玉郎的手下士氣已無,文武官員各有各的打算。他們就算降了趙栩,一樣還能保住他們的官位,會死無葬身之地的,只有他和她還有她腹中的胎兒。他們一家三口,身在危船之上,波濤洶涌,小舟即刻會翻,可他卻一點辦法也沒有。

這一刻,趙棣突然生出一絲怨氣。若不是母親錢氏的教導,他爲何會鬼迷心竅想要做這個皇帝,他原本也可以做個逍遙快活的親王。若不是太皇太后屢屢示意,他哪裡敢妄想。她們不過是藉着他,想要遂他們自己的心願。

終究,只有蕊珠一個,全心全意爲了他而已。

趙棣慢慢低下頭,伏在張蕊珠的肩窩裡,哽咽道:“蕊珠,你說這種傷我的心的話作甚。我又怎會負了你。”

張蕊珠抽泣漸停,埋在趙棣胸前的雙眼卻毫無溫度。

早已經負了,只是他還不自覺而已。能保住她的人,這個局勢下,還有誰?若指望這個枕邊人,那她就真的蠢不可及了。

***

半圓不圓的秋月涼涼地照在汴京宮牆上,琉璃瓦上有層極薄的寒露,桂花早已謝了,九月中的皇宮大內,有些冷清。

城西呼喇喇飛來一羣鴿子,月色下圍着宮城轉了轉,巡邏的禁軍擡頭看了看,副統領揮了揮手,這是孟二郎再三交代過的,這個時辰還飛來的,定是陛下的飛奴,不能射殺。

一隻飛奴穩穩地降落在趙淺予的手上,她伸手摸了摸那灰色的羽毛,溫熱溼潤,纖細的腳爪上綁了一根細管。周圍陸陸續續又飛來七八羽飛奴,見到假山上的鴿舍,都落了下去,自有人趕緊取下它們腿上的細管。

槅扇門開了,廊下亮了起來。九娘笑道:“仔細它啄你。”

趙淺予伸手取下細管遞給九娘,將飛奴放了:“已經啄了兩口,怪癢的。一定是哥哥的信。”

九娘接過細管:“謝謝阿予,你進去陪陪你娘吧。”

趙淺予點點頭,神情古怪地道:“你可記得要告訴我哥哥都說了什麼。不該說的就別說了,我還小呢。”

九娘臉一紅,趕緊掐了趙淺予一把,轉身逃了,心裡忍不住又怨了趙栩一次。

自從趙栩回了前線,九娘便又得了樑老夫人首肯,留在宮中照顧陳素。陳素那日清醒了不久,又暈了過去,幸好傍晚方紹樸趕了回來,這大半個月來,九娘一直守在她身邊,起居和湯藥皆不假手於他人。孟彥弼也銷了休沐,親自帶着十八班直的精兵守着。

惜蘭將琉璃書燈挪得近了些,帶着宮女進了屏風裡頭鋪牀展被。

“惜蘭——”聽到九孃的聲音,惜蘭趕緊放下手中的軟枕,轉了出來。

“阿昉表哥今日可有送信進來?”

惜蘭搖了搖頭:“二郎昨日只給了那一封,今日並無音信。”

九娘點了點頭,又問:“看來晚詞的消息不假——我給六姐寫一封信,六姐若是有信送去洛陽,你派人想法子一定要送到我二伯手中。另外你派人去慈寧殿看看,娘娘可安歇了,若還未安歇,便說我有要事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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