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七章 山寺(三)

被突然出現的狗咬住,熊三娃倒了下去,忍不住“啊”地大叫了一聲,這聲音在這個寂靜的夜裡,顯得如此尖利與高亢,便是陳大興再想捂住他的嘴都已經來不及了。

陳大興手疾眼快,倒舉着衝鋒槍,猛地對着那條狗砸了下去,這力氣很大,一下子便將那條狗砸出了一溜滾去,賀強連忙俯下身扶起熊三娃,同時關切地問着:“怎麼樣?受傷了?”

“還好!”熊三娃用手摸着自己的皮鞋,道:“這鞋子讓它咬了一個洞,還好,沒傷到肉!”

可是這個時候,那條被打跑的狗又衝了上來,這一次陳大興已經有了準備,輪起衝鋒槍來,對着那條狗又是一槍托,這條狗又被打出了一溜滾去,卻再不敢衝將下來,而是與張賢對峙着,“汪汪”地狂吠了起來。

張賢和陳大興的心裡都十分着急,他們原本打算是偷偷地摸進來想探個虛實,然後再做打算,哪知道卻被這麼一條狗壞了大事,此時如此大的動靜之下,肯定早已經把全寺的人都驚動了起來。

奇怪得很,並不是象張賢與陳大興所想象的那樣,寺廟裡並沒有國民兵衝出來,四下裡依然安靜得很,除了這隻狗的狂吠,不見一個人過來。

“難道這個廟裡沒有人?”張賢心裡在猜測着,如果沒有人,怎麼還會有狗呢?

正在對峙的時候,一盞燈籠從後面緩緩而來,這條狗也感到了主人的臨近,越發得吠得兇了起來。

“大龍!”提着燈籠的人吼了一聲,這條狗衝着陳大興叫了兩聲,連忙跑了過去,就像是聽話的孩子。

“阿彌陀佛!”燈火之中,一個老和尚出現在衆人的面前,只是燈籠在下,那點光卻看不清這個和尚的臉,只是隱隱約約有一個輪廓。這個和尚單手打了個稽首,對着四個人道:“不知道幾位施主深夜到訪,所爲何事?”

終於見到了廟的主人,反而讓陳大興和張賢有些不好意思了起來,他們幾個帶着武器深夜闖入,本來就是沒有道理的,如今見到主人來問,反而有些不知應該從何說起了。

“他就是這個廟的主持,叫做見性。”賀強在邊上低低地告訴着三個人。

還是張賢當先地反應了過來,把手中的槍挎到了肩上,雙手合什着施了個禮,這才道:“師傅有禮了,我們是中國人民解放軍,深夜到此叨擾了!”

見性和尚愣了一下,話音已然客氣了起來:“哦,原來是解放軍呀!”他說着,道:“你們是不是過來偵察那些國民黨兵的?”

“正是!”陳大興接口道。

見性和尚笑了一下,道:“不巧得很,那羣國民黨兵已經離開了敝寺,去了哪裡貧僧也不知道。”

“哦?”賀強不由得道:“老和尚,你應該認得我吧?我原來就是那羣兵裡的,現在投了解放軍,你可不要說瞎話喲?”

見性和尚依然平靜地道:“出家人不打誑語,他們在昨天就走的。”

“是這樣呀!”陳大興與張賢都有些失望,不過也在慶幸着這些國軍殘兵是走了,如果真得在這裡,他們此時早就成了人家的俘虜。

“貧僧只不過是一個出家人,對於國民黨與共產黨之間的爭鬥從不關心,也從不過問,只是因爲這些人都拿着槍,貧僧也惹不起,所以只好讓其住下,實際上卻盼着他們早些走開!”見性和尚向着他們作着解釋,也許生怕這些解放軍誤會,把他的這座破廟當成了國民黨兵的基地,到時給燒了。

“這些我們都知道!”陳大興點着頭。

“多謝解放軍官長的體諒!”見性客氣地說着。

“別這麼叫,叫我們同志就行了!”陳大興糾正着他的稱呼。

“是!是!”見性和尚點着頭,同時又道:“既然你們要找的人不在這裡,那就煩請解放軍同志到別處找一找!”這實際上是在下達逐客令。

張賢與陳大興對視了一眼,當然明白他的意思,陳大興卻道:“師傅且莫着急,我還有些事想問一問師傅!”

“哦!”見性和尚有些不愉快,但還是道:“解放軍同志有什麼事請問,我定然知無不言!”

“嗯!”陳大興點着頭。張賢卻提議着:“我看還是見性師傅帶着我們到後面走一走,這麼邊說邊看好一些,或許能夠讓師傅想起來很多事!”

陳大興明白,張賢的意思就是要查看另兩重院落,也許能夠找到什麼線索。

見性和尚雖然不樂意,也沒有辦法,只好打着打籠陪着陳大興的身邊,向後面走去。

※※※

通過見性和尚相告,張賢和陳大興都知道了徐海波是在一週之前來到的龍泉寺,這與賀強的說法一模一樣。只是,見性和尚又說了一些徐海波這支殘兵在搶糧不成之後,回到龍泉寺曾發生過的事情。從龍泉寺到田家灣要走上一天的山路,徐海波這支部隊回到龍泉寺已經是中午時分了,見性和尚說,當時他看到這支部隊只是覺得又少了不少人,卻也不敢多問,後來晚上的時候,陸續還有人開小差逃跑,整個隊伍根本就沒有一點的士氣。不過,後來不知道從哪裡來了一個人,與徐軍長密談了很久,這個人走了之後,第二天,徐軍長也帶着他的人離開了這裡。

當聽到突然間蹦出來的這麼一個人,張賢與陳大興都不由得一愣,張賢連忙問着:“這個人長得什麼模樣?多大年紀?什麼打扮?”

見性和尚卻是搖了搖頭,老實地道:“貧僧一直沒有看到這個人的正面,只知道他是一個草藥商人,穿着青色的長衫,戴着禮帽,說話的口音很特別。”他說着,又看了看張賢,道:“他的口音跟這位同志很相似。”

張賢愣了愣,他一直以來都覺得自己的國語講得很好,只是細心的人還是能夠聽出來,口音裡其實還帶着很多的雜話,畢竟在四川和湖北呆得時間最長,夾雜着這兩省的方言。

“師傅,徐軍長他們回來的時候,有沒有帶着個女的來?”張賢開門見山地問着。

見性和尚愣了一下,連忙搖了搖頭,道:“怎麼會呢?沒有,貧僧根本就沒有看到過有女客。”

張賢知道再問下去,見性和尚也已經沒有更有價值的東西了,乾脆不再多問。

一行人從外院轉了一圈,通過一個月亮門,進入到了中院裡,陳大興提議着:“那個徐軍長住在哪間房?我們想過去看一看!”

見性和尚的臉上卻露出了一絲難色,道:“實不相瞞,那間屋子已然有其他客人住了。”

“哦?”張賢和陳大興都不由得一怔。張賢問着:“你這個廟裡怎麼跟客棧一樣呀?”

“實不相瞞!”這個和尚道:“龍泉寺正處在辰州、沅陵和塗浦三縣交界處,卻也是三縣之間最近的交通所在,只是因爲山高林密,土匪橫行,沒有人敢走。貧僧這座破廟,土匪也看不上眼,所以倒成了大家可以落腳的所在,而貧僧也可以得到些資助以維持本寺的生計!”

“原來是這樣!”兩個人這才恍然大悟。

正說之時,落在後面的熊三娃跟賀強卻是驚魂失措一般追了上來,尤其是賀強,一臉得惶恐,就好象是遇到了鬼一樣,上氣不接着下氣,呼呼地帶着喘。

“你們兩個怎麼回事,看到什麼了?”張賢不由得問着。

“哥呀,那邊屋子裡有兩個鬼!”熊三娃也喘着氣告訴着他們,同時用手指着他們走過來的月亮門邊上的一間客房。

“是呀,那屋子原來我住過!”賀強道:“想進去看看我的東西還在不在,剛剛推開門,就看到了兩個吐着舌頭的鬼,站在牆邊!可嚇死我了!”

“阿彌陀佛!”見性和尚卻道:“這也是佛門之地,怎麼會有鬼怪呢?施主莫不是看錯了?”

“肯定沒有看錯!”熊三娃道:“那兩個鬼裡,都吐着舌頭,樣子怕死人了!”

聽着這兩個人的自說自話,連張賢與陳大興都不由得起了寒毛。

見性和尚笑了起來,道:“剛纔貧僧忘記說了,這個在敝寺借宿的是兩個趕屍匠。”

“趕屍?”幾個人都不由得嚇了一跳,原本到這裡來的時候,他們都聽說過湘西趕屍之說,便是連張賢和熊三娃在這邊呆過這麼久,也只是聽說,還從未見過。

“趕屍不是曉住夜行嗎?”張賢問着:“他們怎麼大晚上的不走路,住在這裡?”

見性和尚道:“這兩個趕屍匠是今天一早過來的,有一個病了,就住在徐軍長住的那間屋子裡,剛纔他們去看的那間屋住着的另一個和兩個死人!”

“走,我們一起去看看!”陳大興卻來了興趣。

見性和尚卻搖了搖頭,對着他們道:“還是不要去看了,這些吆死人的有忌諱,要是驚了屍趕不動了,怎麼辦?”

賀強也道:“算了,不要看了,我們都看過了!”

“是呀!”熊三娃也跟着道:“真得沒有什麼看到,怪嚇人的。”

“還是看一看吧!”張賢也堅持着。

見性和尚知道說不動這兩個人,無奈之下,只好帶着他們來到了月亮門邊的這間客房,敲着門對着裡面喊着:“吆死人的,解放軍同志要進去看一看!”

裡面一片得寂靜,半天之後,那扇門才吱扭地一聲開了,一個穿着青衣道袍,腰間繫着黑布帶子,頭上戴着青布帽,腳上穿着草鞋的漢子走了出來,手裡還拿着個招魂用的鈴鐺。這個漢子的青布帽有些特別,前面垂着紗罩,他可以看得清別人,而別人卻看不清他的臉。

張賢與陳大興只是打量了這個趕屍匠一眼,在老和尚的燈籠指引之下,看了看屋裡,這間屋子不大,除了一張牀,連張桌子也沒有,在牀邊的牆上,的確是立着兩具屍體,說是立,實際上還是靠着牆。只是這兩具屍體都穿着白麻布的壽衣,頭上都戴着高筒的氈帽,也看不到他們的臉。而他們的額頭都貼着一張長長的紙符,門開來的時候,風一吹,那紙符便隨着飄起來,難怪熊三娃與賀強會說是兩個吐着舌頭的鬼。

屋子就這麼一點大,不可能藏什麼東西,陳大興還是不放心地接過見性和尚手中的燈籠,又朝牀低下照了照,並沒有看到什麼可疑的地方,便與這個趕屍匠道了聲歉,又退了出來。

在張賢與陳大興進屋的時候,熊三娃與賀強卻是遠遠地躲在了門外,連向裡面看都沒有敢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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