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輸了,”身後,楊痕披頭散髮地站着,右手扣在他的喉上,漠然道,
上官冷霖漠然不語,他緩緩地閉上了眼,嘆了一口氣,道,“我本來以爲是這樣的,可惜,我已經看見了……”
“是嗎?”楊痕嘴角露出一絲淺淺的冷笑,聲音淡淡地,不帶感情,他緩緩地鬆開扣在他喉中的手,漫步着走進樓中。
上官冷霖看着他,緩緩跟了上去,望着他,淡漠地道,“那麼,我該問問你了,你做了這麼一場戲,是爲了什麼呢,楊門主?”
“還是說,”他冷冷一笑,衣袖一揮,風聲呼嘯,那瀰漫在香案之上的青煙爲之消散,露出裡面的兩張靈位,
“恩師上官軒遙之位!”
“師孃葉氏之位!”
“我該叫你師兄,是嗎?”他盯着眼前的白衣男子,諷刺地一笑。
“誰知道呢?”楊痕望着樓外的天際,淡淡地笑了笑,他幽幽一嘆,似是有些疲倦般,“這個問題,連我自己也不願去想呢……”
師父啊,你可真是留下了個大包袱呢……
爲什麼,那個在彭蠡將我救下的人,偏偏會是你呢?
你難道不知道嗎?有你這麼個師父,真是比有你這麼個敵人還要麻煩呢?
他緩緩回過頭來,對着那個盯着自己的男子輕嘆了一口氣,說道,“師弟,你知道嗎?我從來沒有想到,我這一生,最幸運的與最不幸的,居然會是同一件事……”
上官冷霖沒有說話,只是悲憫地望着他,他知道,拜在一個殺父仇人門下,那該是有多麼的痛苦,至少,在心裡,一定是受盡了萬般折磨的……
“可是……”那個白衣男子眼神一肅,忽然認真地一字一頓道,“縱然如此,我卻是從沒後悔過的!”
“是嗎?”上官冷霖看着他,面容變了變,隨即暗歎了一口氣,
原來,除了我和師父,也並不是所有人都認爲爹是十惡不赦的……
“你知道嗎?”楊痕看着他,淡淡地笑了一笑道,“當年,在彭蠡,便是你半個月前所在的山洞外,就是我和師父第一次相逢的地方,”
“那個時候,我身爲玄鬼門少主,正在被正道追殺……”楊痕說着,低嘆了一口氣,眼中露出一絲追憶之色,“我們躲在彭蠡,結果卻遇上了凌雲宮的人,護在我身邊的四位叔叔伯伯都在那一戰中戰死,我本以爲那一次在劫難逃了,卻沒想到師父偶然路過那裡,”
“你知道嗎?師父跟凌雲宮之間,是有仇怨的,”楊痕輕聲道,“當初師父年青時獨自一人下山歷練時,師孃也偷偷跟去了,結果兩人遇上凌雲宮的弟子,”
“那凌雲宮弟子貪圖師孃美色,結果被師父打傷了,這本來也沒什麼,”楊痕苦笑了一下,道,“偏偏那人是個紈絝子弟,與凌雲宮掌門歐陽廣關係匪淺,於是找來虛雲殿的雲易連爲自己報仇,結果師父被他打傷,師孃爲了保護師父更是重傷,生命垂危。”
“到後來,等師父找到死靈門的鬼醫‘任海’救回師孃後,凌雲宮竟然明目張膽地跑到幻月涯求婚,兩派聯姻,本是一件大喜事,彼此之間各有恩惠,所以當時的幻月涯掌門二話不說就答應了,”楊痕說着,苦笑一聲,“結果後來惹得師孃逃婚,師父更是順手殺了那名凌雲宮弟子,凌雲宮
顏面大失,從此與師父他們結怨,更有三番兩次想要暗害師父,”
“當初在彭蠡,師父本是欲找雲易連報仇的,見到正主,更是二話不說全給打跑了,而那個時候,我一心想着要爲我爹報仇,興復玄鬼門,見他修爲高深,問也沒問地就拜在了他門下,”
楊痕說着,臉上忽然抽搐了一下,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偏偏師父的性子,往好了說是瀟灑,往壞了說,就是懶得出奇了,他什麼也沒問,只是把我帶到安全的地方,傳了我四象訣,就不再管我,”
他說着,嘆了一口氣,“那個時候,他若是把我帶在身邊,哪怕是把我帶回幻月涯,只怕我就會知道他的身份了,這段孽緣也會就此了了,可是他偏偏沒有,”
“等到我與他再見,已經是一年以後了,那個時候,我自以爲自己修爲已經有所成就,再加上風聲已過,就偷偷從風月谷跑了出來,結果沒想到,因爲歐陽廣一直想要拿我做藉口對付師父,所以我一出現就被人認了出來,”楊痕嘆了一口氣,道,“我和師父被人堵在這雪霖峰上,那個時候,我因爲昏迷什麼也不知道,師父卻首先明白了我的身份,”
“不過他什麼也沒做,”楊痕嘆了一口氣道,“師父一向認爲,弟子做得好不好,那是弟子的事,師父要做的,只是在必要的時候保護好自己的弟子就行了,別的東西,他都是懶得去管的。”
他說着,望向冷霖,“你知道嗎?我身子一向都很不好,再加上當初師父曾獨自一人殺入玄鬼門,更是因爲驚嚇過度下落下病根,”
“你身上帶病?”冷霖愣了一下,
“看不出來是嗎?”楊痕微微笑了笑,輕聲咳嗽了兩聲,“現在玄鬼門中以我爲首,我自然得做出一副好樣子,否則連我都病怏怏快要倒了的樣子,玄鬼門又哪有興復的希望,”
他說着,繼續道,“那個時候,我跟師父被困在雪霖峰上,本來我們是可以等待師公救援的,可以那個時候我的修爲尚淺,因爲寒冷而舊病復發,師父爲了找鬼醫爲我看病毅然闖下山去,結果,在突圍過程中,他身中劇毒,只剩下不到七天性命,”
楊痕說着,悽然道,“當時那一種毒,乃是天下無解的絕毒,即使是鬼醫任海也沒有絲毫把握能找出解藥,”
“所以等我醒來,知道他的真實身份的時候,真的是不知該怎麼辦纔好了,”楊痕說着,苦笑地嘆了一口氣,
冷霖默默望着他,沒有說話,他知道楊痕說得雖然簡單,但其中的那種心情,又怎能爲外人道。
只聽他繼續道,“師父是爲了我才中毒的,而且還是天下無解的絕毒,可是偏偏是他殺了我爹,害得我家破人亡,流亡在外的,那個時候,我腦裡一片混亂”
“等到後來,我暗自決定,既然這種絕毒無解,那麼便讓他好好過完這七天好了,也不枉我們這師徒一趟,倘若鬼醫能研製出解藥來,再另做別論,”
“這七天來,鬼醫一隻沒能研製出解藥,除了師孃,所有人幾乎都已經絕望了,認爲師父非死不可,而那個時候,我心裡真的很矛盾,很痛苦,我一次次問自己,到底希不希望他死,到底接不接受這麼一個師父,可是一直沒有答案,直到最後……鬼醫竟然真的找出瞭解藥,而那個時候,我依然還是沒有想清楚,所以……”
楊痕說着,低嘆了一口氣,“我搶了解藥,把它給扔了,”
冷霖聞言一愣,眼中一道寒光閃過,只聽楊痕繼續道,“那個時候,我已經完全是聽天由命了,鬼醫那時本已是重傷之軀,又爲了給師父配製解藥而耗盡精力而死,根本沒有留下藥方,這已經是一個賭博了,倘若師父因而死了,便是我爲父報仇成功了,若是師父不死,那麼便是他命不該絕。”
“我把解藥扔了後就偷偷躲在一旁,看着有沒有人會路過這裡撿到這份解藥,”
“結果是……沒有,”楊痕苦笑着道,“一直到最後,都沒有人經過這裡,那個時候,我猜師父快要死了,心裡忽然很痛,那些時間裡,我忽然間就想通了,我抓起解藥就往回跑,心裡企盼着老天能開恩,讓師傅多活片刻,這樣他就有救了,結果……”楊痕說着,望向冷霖,苦笑着問道,“你猜怎麼着?”
冷霖漠然搖了搖頭,他雖知爹不會死,卻也不知何故的,只聽楊痕道,“師父他,的確沒有死,因爲鬼醫的解藥,留下了兩份。是師父特意安排的,他想看我這個弟子究竟會怎麼選擇,他說了,我能回去,他真的很欣慰,若是我就此走了,只能說我不願認他這個師父,他無話可說,可是我回來了,那麼,我便是他真正的弟子,他還說……”
楊痕嘆了一口氣,抿了抿脣,學着上官軒遙的口吻一字一頓地道,“你若是還想爲你爹報仇的話,我隨時歡迎,畢竟我這個做師父的,無論如何也是該付點責任,幫自己徒弟做點事的,”
他說着,忽然有些激動起來,高聲道,“可是,你知道嗎?那個時候,我回去的時候……明明已經晚了一刻了,第七天已經過去了!”
冷霖聽完,望着他,漠然不語,許久後才道,“起碼,你回去了,不是嗎?”
楊痕聞言,無奈地苦笑一聲,喃喃道,“是啊,我回去了,否則的話,只怕今日,就沒現在的楊痕了,”
冷霖望着他,漠然不語,他默默走到案前,拾起幾隻檀香,手中微微一拂,香菸嫋嫋,升騰而起,他屈膝跪在蒲團上,恭敬地拜了兩拜,隨即站起身來,將香菸插在銅爐中,
青煙嫋嫋,再度瀰漫開來,
楊痕看着他,淡淡地笑了一笑,他走上前來,隨他在蒲團上跪下,拜了一拜,然後向着冷霖淡淡地道,“師弟,方纔那位白姑娘的事,我是騙你的。”
“是嗎?”冷霖臉色漠然,不發一言,
楊痕微微笑了笑,“我只是想辦法讓你上碧水仙霖來與我獨自見上一面罷了,畢竟”,他說着,頓了頓,道“你現在的身份,暫時還是不能暴露的,”
冷霖深吸了一口氣,淡淡道,“有勞師兄了,”
楊痕淡淡笑了笑,忽然向着那兩張靈位恭敬地行了一禮,“我說過的,我們或許會是兄弟呢,”
他說着,悠悠地低嘆了一口氣,苦笑道,“以我現在的身子,最多不過能再活五年罷了,倘若當真喜歡上她,只怕卻是她的不幸了,更何況……”
冷霖聞言一震,望着他,他雖聽他說自己患病,卻也未想到嚴重到了這個地步,竟只留下五年的性命,
只是,小樓之中,這個白衣男子卻忽然轉身,那悠悠的目光彷彿穿透了重重的飛雪般,向着東方望去,不再言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