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藤工信敲着木魚誦經,天下起了雨,僧人拿起木魚,走到禪房之外,看着門外的煙雨,思緒飄到了很遠的地方……
忽然,青石板路走過來一個年輕的女孩,正是鬱可燃收養的女孩喬燃。
喬燃神色焦急,路過老和尚的時候竟然沒注意他,推開門便喊道:“夫人,夫人,少主派蒲生家的武士全力搜索上官非池下落,少主下令一旦找到那個男人,就格殺勿論。”
鬱可燃猛然從佛龕前擡起頭,難以相信似得,過了很久,才喃喃道:“他,他就這麼確定非池沒死?”
她懷疑上官非池沒死,可是卻不敢確定,沒想到這竟然是真的。如果不是很確定,司夜不會貿然行動。那孩子,一向縝密。
喬燃點點頭:“少主很確定,大概他很早就調查過這件事,再加上我調查的,他便判斷上官非池沒死。”
鬱可燃道:“你去一趟醫院,如果蒲生阡陌能走,就請他過來一趟。”她無奈地看着窗外的紛紛細雨和細雨屋檐下看守她的老和尚:“我,恐怕是出不去的,只有阡陌能幫我了。”
喬燃用力地點了點頭,便飛身去醫院請蒲生阡陌了。
一個小時後,一輛銀色的汽車在凰宅停下。
一個四十餘歲的日本武士從車內走出,不,他不是走出,而是被人攙扶着,一步一步挪出來的。
他脊背拱起,神色蒼老而憔悴,劍眉深深地皺着,似乎忍受着極大的病痛。
病人在兩個日本武士的攙扶下,一步一步走向清心居。
路上傭人和軍警看到他,都慌忙避開,男人雖然病着,但是依然在凰家下人心中具有強大的威勢。
“快去稟報少主,蒲生老爺子竟然去清心居了。”兩個警衛交頭接耳一番,其中一個便去凰司夜那裡彙報。
二十多年後的蒲生阡陌已經將近五十歲了,他拖着長滿癌細胞的身體,艱難地朝鬱可燃所在的院落走去。
老人敲開門,鬱可燃正坐在蒲團上,閉着雙目,聽到他的腳步聲,她緩慢地睜開眼睛:“蒲生……”
“鬱小姐……”蒲生阡陌一張口,才發現自己嗓音蒼老。他,真的老了,不過眼前這個女人,卻一點都沒變,還是那麼年輕美豔。
“您,一點都沒變啊。”蒲生阡陌充滿感情地說道:“鬱小姐,你急着見我,爲的什麼?趁着我還能鎮壓這些小的,有什麼吩咐我辦的,今天我就都給你辦了。”
鬱可燃感激地看着他:“我們有三年沒見了吧?”
蒲生阡陌點頭:“之前,一個月見您一次,不過三年前我得病了,就一直住在醫院,少主讓人看着我,我哪能見得到你?”
“恩,那孩子長大了,翅膀硬了,不把我們放在眼裡了。”鬱可燃明白,此刻的蒲生阡陌拖着病軀前來,用了多大的力氣。
她道:“我得到了一個消息,上官非池沒死。”
蒲生阡陌並未驚訝:“哦,是麼?”
鬱可燃道:“其實,上官非池的事情你早知道是麼?其實我也早知道,當年他把我送獨島的時候,跟你結盟了。所以你能一路護着我,讓我在凰家紮下根,只用五年便幫小夜在凰家站穩了腳跟。”
“對不起,鬱小姐。”蒲生阡陌道:“我跟上官非池結盟,無非是想借他的力量,想幫少主抓牢凰家的控制權,其實也不過是完成我家少爺的遺願。少爺如果看到你和少主好好的,一定很高興。”
鬱可燃苦笑,過得好?她過的一點都不好。
被親生兒子軟禁在此,她怎能過的好?
“蒲生,我求你幫幫我,阻止司夜。他,他派人去找上官非池,並且要殺了他。”鬱可燃憂心忡忡的:“這麼多年過去了,司夜對上官非池的恨意絲毫未減。”
“少主難道不該恨上官非池麼?是他害死了他父親!”蒲生阡陌道:“你叫我過來,難道就是爲了讓我阻止少主?”話音裡,蒲生阡陌聲音裡多少有些不忿。
鬱可燃點頭:“是的,蒲生,能阻止他的人,只有你了。因爲你控制着蒲生家族所有的武士。只要你下令那些武士放棄這次行動,就能救上官非池。”
蒲生阡陌閉上眼睛,似乎在強忍心中的某種情感,過了一會兒,他又睜開眼:“好吧,我答應你。”
“謝謝你,蒲生。”鬱可燃忽然覺得悲傷,幾十年如一日地在乎某個人,卻與他生生隔離幾十年。
這或許是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吧。
可是她卻見不得那個男人遭遇危機。
雖然她也怨他爲什麼從未找過她。雖然她困在這裡,卻還希望有一天能等到他主動來找她。
是的,她希望上官非池主動來找她,但是她絕不能主動找他。
“鬱小姐,你爲什麼不親自去找上官非池說清楚?”蒲生阡陌一語中的:“您已經不死,力量也不是一般人能想象的,如果您想衝出那老和尚的禁錮,也並非不可能,爲什麼你不試一試衝出去呢?”
鬱可燃搖頭:“我是凰家的人,所以我不能去找上官非池。而且,我不想酒泉下的北玥死不瞑目,我更不想司夜恨我。”
“鬱小姐,你已經超越了人類的極限,達到了永生。你永遠這麼年輕美麗,當然,您也可以永遠擁有愛情的。如果你想,就去找他。我想少爺九泉之下,也不想你這麼孤獨。幾十年過去了,您用二十年爲他守寡,他早該瞑目了。”
蒲生阡陌說到動情處,深深地對鬱可燃鞠了一躬:“鬱小姐,我時日無多了,如果您想通了,就讓小喬姑娘通知我,我會竭盡全力幫你從那老和尚和少主手裡逃出去。”
“蒲生,謝謝你。”鬱可燃還是拒絕了他:“我心裡其實早已經原諒非池。但是我不能去找他。我必須遵守我的承諾,必須對北玥忠誠到底!”
原來,她用幾十年的歲月驗證了,其實對一個人的執念,可以深藏百年。
百年轉瞬即過,一輩子卻還那麼漫長。
非池,讓我試一試,還能對你癡念多久……
其實,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鬱小姐,不管怎樣,我會下令蒲生家不許參與截殺上官非池。我在病房等着你,直到你想逃出去的那天。”蒲生阡陌神色有些無奈和憂傷:“不過別讓我等太久,我身上的癌細胞在擴散,很快就會死的。”
說完這句話,蒲生阡陌推開門走了出去。
外面煙雨紛紛,鬱可燃倚在門口,看着蒲生阡陌蒼老的身影慢慢消失,只覺得一腔困頓和絕望無窮無盡地涌來。
“哦米拖佛。”一聲悠揚的佛號,加藤工信遞過來一串念珠:“居士,你的心亂了,雜念叢生,容易走入邪魔歪道。我想,你該唸佛超度了……否則你的心就會亂掉。”
鬱可燃只覺得委屈,幾十年的吃齋唸佛已經讓她變得清心寡慾,可是有一種塵緣,想斷則不能斷。
“不!”瘋狂地爆吼一聲,鬱可燃猛然將串珠摔到地上:“爲什麼是我?!爲什麼你要看着的人是我?!”
老和尚依然平靜,緩慢地蹲下身子,把念珠撿起來:“這是上官非池居士和凰北玥居士戴過的念珠……你就這麼扔掉?”
鬱可燃目眥盡裂,壓抑多年的委屈噴涌而來。此刻她忽然想殺人,殺掉這個禁錮她自由的老和尚:“爲什麼你跟蹤了他們之後,又對付我?爲什麼是我?”
老和尚寂靜地看着她,神色超拔:“老衲本以爲是上官非池,結果發現他只是hp寄體,是後天改造出來的,終究還是世間的元素。後來我找到了凰北玥居士,他,老衲看不清……”
老和尚似乎有忌諱,便住口不說,鬱可燃吼道:“凰北玥又是怎樣的體質?他並不是你想找的,對麼?我的體質究竟對你來說意味着什麼?爲什麼偏偏禁錮着我不放?”
“你是天然的元素,並非此世間元素。所以……”老和尚道:“是最接近女魃的因素。女魃是超越世間的存在,從虛幻中演變而來,或許你,身上寄存着來自魃族的秘密……”
“我不懂你說什麼!我要自由!我只是想要自由!可你禁錮了我幾十年……我壓抑了那麼久,若把我激怒了,我不敢保證我會失控成什麼樣子!”鬱可燃激動地渾身顫抖。
老和尚嘆了口氣:“那您還是先休眠吧。”
話畢,他輕輕地念起了經。
聽到他的聲音,她頭痛欲裂,痛苦地捂着太陽穴:“是司夜叫你看着我的。他給了你很多錢吧……”
老和尚更加嘆了口氣:“沒有少主的支持,老衲連飯都吃不上。不過老衲有義務阻止您體內氾濫的魔性……女魃當年不顧一切穿越而來,毀天滅地,所以魃族身上都帶着與生俱來的魔性……老衲會幫你按捺這些魔性……地獄不空……誓不成佛……”
鬱可燃聽到了梵唱……
那樣忽高忽低,冷漠而超拔的梵唱……
下一刻,她頭痛欲裂。
抓起一個花瓶對着自己額頭砸了下去,然後鮮血四濺,她就這樣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