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千暮費力地睜開眼睛,他病了已經有些時日,自己都能感覺到體內的氣息漸漸微弱下去。
讓他唯一感到安慰的,是顧琨把賑災事宜處理的井井有條,開倉放糧,朝廷撥款,重建民居,安撫民心等步驟有條不紊地進行着。連帶着,他對顧芷莜也高看了一眼。
"婧兒。"陳千暮強撐着伸出手,他剛剛又做噩夢了,夢見邵白卿渾身是血地追在他身後跑,嘴裡喊着‘還我命來‘,他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身上的血肉被邵白卿吃掉,無能爲力。現在只有殷素婧陪在身邊,他才能勉強地睡上幾個時辰。
正值盛夏,屋中的大門和四扇窗子都敞開着,廊下種着姣黃色的鬱金香。殷素婧着一身紅白牡丹長裙,上身穿着蜀錦繡線雲肩,正站在窗下調香呢,素手芊芊,偶然露出的潔白手腕上戴着支瑪瑙手鐲,是榮國的貢品,上好的成色。陳千暮眯起眼睛欣賞這難得一見的美人添香圖,心裡琢磨着,嗯,還是古代的女子好看,嫺靜溫柔。縱是殷素婧這樣任性張揚的人物,也帶着份含而不露的刁蠻可愛。
殷素婧聽到身後陳千暮的聲響,急急放下手中物件,趴到牀邊,把陳千暮的手放在胸口:"陛下,你醒了。我剛剛差人煮了人蔘石蓮安神湯,你用上幾口,還能睡得安穩些。"
恰好陳千暮這一病,二人倒是過起了尋常夫妻的小日子。殷素婧日日夜夜陪在陳千暮身邊,調調香爐,剪剪燈花,待他精神好些的時候,還親自爲殷素婧梳頭描眉,閨房雅趣。
"還睡,咳咳。。。孤日日夜夜地躺在牀上,咳咳咳。。。都快要躺成一個廢人了!"陳千暮惱怒地別過頭去,劇烈地咳嗽起來。他的心中好不甘,自己還沒有大展宏圖,坐擁江山,怎麼就纏綿於病榻了。
他無數次想要憑着心力站起身來,戰勝腦海中的魔鬼,可最後的結果永遠都是被噩夢攪得更加頭疼欲裂。
"陛下。"殷素婧伏在陳千暮身上,說話中都帶了哭腔:"我知道你心裡頭不爽,但這藥吃了,你才能好。你要是不高興就是打我罵我都成,就是不能糟踐你自己。"
"哎。"陳千暮嘆了口氣,他最見不得的就是殷素婧哭:"好了好了,孤聽你的。快去把湯端過來吧。"
"哼。"殷素婧彆扭地轉過身去,不理他。心裡想着,總要給他點教訓嚐嚐,不然他就愈加依着性子不肯治病了。
陳千暮看着她梨花帶雨,眉目含嬌的模樣,心中勾起了笑意,他強撐着坐起來,攬住殷素婧,柔聲細語地說道:"好婧兒,你別生氣。是我的錯還不成麼,以後,你說什麼我都聽。好不好,你快別生氣。"
若說殷素婧和曾婉都是世間少見的絕色女子,本是伯仲之間,但陳千暮偏偏喜歡殷素婧這股子嬌蠻的勁,感覺日夜看着都看不夠。
殷素婧拈酸道:"呸,我有什麼好生氣的。大不了到時我就隨你去了,又或者化做一縷青煙,永不再見纔好。"
"乖,不哭了。"陳千暮從殷素婧手中拉出手帕,溫柔地幫
她抹去淚水。若是被顧芷莜看見了,一定會驚掉大牙,我們驕傲跋扈的陳大總裁什麼時候這麼溫柔過。
殷素婧擡起蓄滿盈盈水波的眼睛:"那這藥。。。"
正當二人眉目傳情,秋波暗送之際,大門外傳出了兩聲‘咳嗽聲‘。陳千暮躺回牀上,閉目養神。
"陛下,德昭儀與曾公子求見。"樂安膽戰心驚地走進來通報,生怕打擾了殷昭儀的好事,被她的眼刀殺死。
陳千暮閉着眼睛琢磨,曾公子?他依稀記得曾婉有個哥哥,叫曾啓申。放着好好的侯府世子不做,偏喜歡過遊俠的生活,四處遊歷,訪遍天下名山大川。還聽說,是個才學極高的人物,一言得天下,一語劈八荒。前者是說他計謀深遠,凡事做得滴水不漏;後一句話是說他在江湖與朝堂之間都有很重的分量。
殷素婧見陳千暮閉着眼睛不發話,站起身來:"她們來做什麼?"
"回娘娘的話,聽德昭儀說,曾公子是來給陛下瞧。。瞧。"樂安可不敢說那個病字,上次一個粗使寺人不小心說了個‘病‘字後,陛下勃然大怒,把他打了個半死。現在還不能下牀呢。
"那快請進來。"殷素婧一聽,心裡盤算,曾啓申的醫術也是一絕,實在不行讓他爲陛下卜上一卦,也比現在束手無策的情況好。與陳千暮的性命相比,她與曾婉的那些算計早就拋到腦後去了。
"臣妾參見陛下。"曾婉今日穿了件藕色襦裙,胸口處繫着松花綠色的飄帶,頭髮盤成迎春髻樣式,斜插了兩支翠玉簪子。眉目依依,嫋嫋佳人。
"草民參見陛下,殷昭儀。"曾啓申四周打量了一下屋內的陳設,心中有些瞭然。他不屑地勾了勾嘴角,這種小把戲也有人玩,還真是欺負宮中無能人了。
"平身。"陳千暮揮揮手,示意給二人賜座。
"妹妹。"殷素婧倨傲地微微頷首。
"姐姐。"曾婉重新起身,行了個平禮。她剛剛在廊下瞧見殷素婧與陳千暮的親暱模樣,心中泛酸,連帶着有些失態。
所幸,陳千暮並未在意此事,他冷眼看着曾啓申雖舉止放浪不羈,底子裡可是個有真才實學的人。他在心裡盤算着,把這位浪蕩公子拉到朝中做事的可能性有多大。
"曾公子,聽說您是來給陛下瞧病的,那快請吧。"殷素婧後退一步,讓開陳千暮身邊的位置。
曾啓申搖着摺扇:"不急不急。這普通醫生看病,講究的是望、聞、問切。我的講究可與尋常人不同。"
"此話怎講。"殷素婧厭惡地看着面前搖頭擺尾的公子哥。若不是礙着陛下得意他,她早就把他拉下去了。當初在宮裡時,曾婉與自己爭寵,這位公子哥可沒少明裡暗裡地用話擠兌自己。偏偏,每次自己都說不過他,只能吃個啞巴虧。
"我看病,講究的是切、問、聞、望。”曾啓申收起扇子,在空中畫了個圈。
“哥哥。”曾婉看着一臉慍怒的殷昭儀,嗔怪道。
曾啓申漂亮的鳳眼微微上挑
:“哈哈哈,請聽小生慢慢道來。一切也,指的自然是切脈尋案了;二問也,問的是仇家宿怨;三聞也,看的是這屋中衆人的喜怒哀樂。”說着,他用扇子環繞着指點衆人。“還有這,最後的第四點,望的是山川精靈、五行倫常。”
“曾公子還真是神醫呢。”殷素婧翻了個白眼,冷哼一聲。
曾啓申順服地執手行禮:“多謝殷昭儀誇獎,若說這治病救人,此乃草民的職責。想當年,泉州大旱,瘟疫遍生,草民與師傅可是用盡渾身力氣,遍訪草藥,才解了燃眉之急。”
殷素婧被這種‘死不要臉‘的精神噎住了,鎮靜了一下,嘴角勾起冷笑:“曾神醫果真謙虛,名不虛傳。”
曾啓申看着秀目圓瞪的殷素婧,起了逗弄的心思,勾起一個壞壞的笑容。
“咳咳咳,曾愛卿,咳咳。。。”正當曾啓申要開口間,躺在病榻上的陳千暮突然劇烈的咳嗽起來。
“陛下。”殷素婧與曾婉齊齊伏到陳千暮身邊。
曾啓申看着自家妹妹癡戀的表情,苦笑着搖搖頭:“二位娘娘,請讓草民爲陛下醫治。”
“曾公子,快請。”殷素婧退至一旁,臉色也和緩了許多。
“請二位娘娘先離開。”
殷素婧不爽的蹙起眉頭:“此話何講?”
“這是草民的診治習慣,請殷昭儀應允。”
曾婉巧笑着拉住殷素婧:“姐姐,我這哥哥乃江湖之人,漂泊瀟灑慣了,自染上些俗人氣息。姐姐便依了他吧。”
殷素婧也不好堅持,憤憤地甩了袖子離去,臨行前還狠狠地剜了一臉得色的曾啓申。
待屋中所有人離去後,曾啓申眯起眼睛,仔細地打量着屋中陳設。陳千暮也不發聲,氣定神閒地任曾啓申四出翻看。
曾啓申走到香爐之前,用兩隻手指捻起一抹香灰,放在鼻子下仔細聞起來。嗯,這是胡苗進貢的雲煙三味香,但好像中間多參雜了一味香料。他仔細琢磨,有些猜不透其中緣由。
突然,他走到衣櫃前:“陛下,唐突了。”說着,他打開雕花的櫃門,裡面擺放着的是陳千暮與殷素婧的個人衣物,還有些薰香的香囊。他用扇骨在板子間左敲右打,發出‘砰砰砰—‘的聲響。
陳千暮聽着這吵鬧的聲音,頭更加疼了,但他還是忍住了即將脫口而出的問話,任由曾啓申在那裡左搞右搞。他想看看,他到底在搞什麼名堂。
突然,扇骨在木板上敲出了‘沙沙沙—‘的聲響。曾啓申眼睛一亮,先把衣服們搬出來,摞到外室的軟榻上。然後,他把扇子別在腰間,又從袖中掏出了一把小刀,仔仔細細地撬開隔斷的木板。
不開不知道,一開嚇一跳。隔板之間的夾層中,密密麻麻地趴着無數只多腳蜈蚣,愈加陽光後,都極速的逃到兩側的陰影裡。
曾啓申撇撇嘴,這些小把戲還敢拿到本公子面前耍。他又從袖中拿出一個小葫蘆,本來像是見了鬼似的蜈蚣們,紛紛前仆後繼地爬入小葫蘆之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