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融融,畫樑語燕,黃昏時節。連笛蹙着眉頭坐在廊下,手裡把玩着一個小葫蘆,這是剛剛扁青交給她的,說是整理綠荷遺物時發現的。一個精緻小巧的葫蘆,大概只有拇指蓋大小,上面用金絲盤着只振翅欲飛的蟬,做工複雜,不是尋常之物。連笛打開葫蘆,一股刺鼻的藥氣撲面而來。
"參見娘娘。"魏醫工俯身行禮,他剛到太醫院,就被扁青急召過來,連朝服都沒來得及脫。
連笛頷首:"魏醫工,快快請起。你幫我瞧瞧,這裡面是什麼藥?"
"喏。"魏醫工接過小葫蘆,先放在鼻子下輕嗅,然後又用髮簪從裡面挑出點殘存的粉末來放在掌心攤開。
"回娘娘,粉末呈灰黃色,味道辛苦,正是鉤吻磨製而成的。"魏醫工看着連笛冷若寒冰的臉色,悄悄瞟了一眼立侍身後的扁青。
"勞煩魏醫工了,扁青你送魏醫工出去吧。"連笛揮揮手,留給這對小情侶獨處的時間。
"公主。"紫菀有些擔憂地看着連笛。
連笛起身走回屋子,重重地關上房門,把紫菀擋在門外,悶悶地聲音傳出來:"讓我一個人靜靜。"
她坐在空曠的大殿中央,入目盡是綺麗珠翠,富麗堂皇:"還真是可笑!"
可笑的不是綠荷,不是琴兒,是她自己!可笑的悲天憫人,可笑的自命清高!她以爲人生還是一朵蓓蕾初綻的花朵,誰知道每朵花的背後都隱藏着巨大的吞噬一切的黑洞。
她不知道該喜該悲,喜自己慧眼識珠心中早有了盤算,還是悲自己無藥可醫一味相信天真?她只能跌坐在空落落的大殿中央,看着繁華的一切,靜靜落淚。
老天爺!我究竟做錯了什麼?連笛仰天落淚,指甲早就緊緊地陷入皮肉之中,血珠滴到地板上,氤氳成一朵朵蓮花。
她原本以爲自己被封宮後就可以遠離那些是非鬥爭,卻還是難逃其中,被命運步步緊逼到牆角。其實自己早該明白,後宮之中從無淨土,卻還是心存僥倖,以爲自己是電視劇裡傻白甜的女主角,憑着‘善良‘就可以過關斬將,一路登上太后的寶座。
怨不得別人,還是,自己太傻了!
"公主,該用晚膳了。今夜膳房做了您最愛吃的碧玉菊花。"紫菀有些擔憂地看着一直緊閉的大門。她不明白,綠荷的事情不是已經板上釘釘了麼,爲什麼連笛聽了後還會有這麼大的反應。
其實連笛也不明白,自從那夜聽到宮女燒紙的事情後,她就應該篤定地相信此事是綠荷所爲,可能潛意識中總是不希望看到殘酷的現實吧。
連笛起身推開門,眉目清冷,眼角還是紅紅的:"傳膳吧。"站在一旁的扁青明顯地看到連笛眼中的清寒更盛,心裡打了個趔趄。
紫菀欣喜地看着已經恢復‘正常‘的連笛,喜滋滋地張羅着排菜布膳。連笛夾了口米飯吞進嘴裡,生澀地嚥下去。突然,胃中一
陣噁心,止不住地跑到一旁乾嘔起來,生理性眼淚順着臉頰往下淌。
"公主,公主,您沒事吧。"紫菀拿着茶杯遞給連笛,焦急地給她順背。在一旁遞手帕的扁青和葛常侍對視一眼,彼此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震驚。
連笛接過茶杯漱了漱口,覺得心情竟然好受多了,剛剛慘白如紙的臉色也恢復了一絲紅暈。她坐回軟榻上,食指不住地敲擊着桌面:"紫菀,葛常侍,今天夜裡你們再去嚇唬嚇唬那個宮婢,勢必讓她把前因後果都交代清楚。"
"我們要怎麼做?"
連笛眼中寒光一閃,招呼紫菀和葛常侍:"伏耳過來。"
"姑姑,你去請魏醫工,勞煩他幫忙查一下這幾個月來清鬆殿的藥物流通情況。"連笛想,鉤吻雖是毒物,卻也是藥材的一種,甄婕妤久居深宮,外面又沒有外戚幫襯,想取得藥物只能通過太醫院這一種途徑。話說回來,她還真的不知道甄婧娥的母家是什麼人。
"是。"
紫菀秀眉輕蹙:"公主,您不是說甄婕妤現在動不得麼?"
連笛擡頭看向她,眼中有她看不懂的深意:"如果證據確鑿,就算她是皇后,都能扳得倒。"
"我們明白了。"
待衆人都散去忙自己的事情後,連笛悄悄倒了一杯酒,敬自己天真幼稚的白蓮花時光。從此,我們毫無瓜葛。
"娘娘,尤美人送來帖子。說明日想來拜見您。"素冰拿着令牌走進來,她現在已經調到連笛身邊做事,是她手下第二大宮女。
連笛心裡盤算,她來做什麼,自己素來與她並無瓜葛:"嗯,準了。明天辰時請她過來吧,你吩咐膳房準備幾碟蝴蝶酥,她會喜歡的。"
"喏。"素冰低低地應了一聲,準備退下去。
連笛眼尖地發現,她眼睛紅紅的,貌似有哭過的痕跡:"你等等!你怎麼了?"連笛拉住素冰,示意她坐到身邊。
素冰匆忙地擦去眼淚:"回娘娘的話,我沒事。"
"你快說!否則以,以抗旨論處。"連笛想了半天,想出了一個罪名嚇唬素冰。
素冰只好全盤托出:"奴婢有一個遠房表姐,在宮中是順常的位份,她,與宮中的一個侍衛青梅竹馬,感情甚篤,本想着時間到了就出宮成親,可是後來被陛下看中,封了個位份。本想着今生無份,了斷塵緣,但是恰好趕上皇后娘娘要放一批低位份的宮嬪出宮。"
"那這是好事情啊,有情人終成眷屬,你哭什麼啊。"連笛想着,這分明就是翻版的連笛和靖安啊,若不是自己橫空出世,現在恐怕是兩個傷心人望斷天涯的悽慘悲劇。
素冰垂淚:"可是,如果以帝嬪的身份被送出宮,不僅遭世人恥笑,更無法名正言順地嫁娶。我那表姐,現在成日裡茶不思飯不香,剛纔見發現都瘦了一大圈了。嗚嗚。。。"
連笛定定地看着素冰,良久,她
輕吐了口氣:"你放心吧,這件事我來幫你想辦法。"
素冰震驚地擡起頭:"真的麼?娘娘?謝謝娘娘!您對婢子一家的大恩大德,婢子永生難忘。"她知道只要連笛說出口的話,就成功了一大半。
連笛疲憊地牽了牽嘴角:"行了,歌功頌德的話留到事情辦成了之後再說吧。"
當天夜裡,清鬆殿那名宮婢正走在回房的路上,慘白色的月光下赫然出現了那枚金絲盤線夏蟬瓷瓶。她認出來那正是當日她交給綠荷的瓷瓶,頓時嚇得魂飛魄散。又不敢聲張,只能連滾帶爬地跑到瓷瓶前磕頭請罪,嘴中唸唸有詞。紫菀和葛常侍按照連笛教的臺詞,一步步地引導出當日的真實情況。最後又在空中發出幾聲怪笑,嚇唬了一下那宮婢之後才心滿意足地收攤回宮。
"公主,我們回來了。"紫菀地大嗓門離了好遠,就傳進連笛的耳朵裡。
連笛放下手裡的書簡,把垂下來的髮絲別到耳後:"說說吧,都聽到什麼了?"
紫菀和葛常侍打探出來的消息大致是這樣的。原來在連笛到達章隨之前,甄婕妤就和綠荷聯繫上了,二人談下的條件是在綠荷成功地謀殺了連笛之後,甄婧娥幫助綠荷當上皇妃。當時,綠荷瞧着紫菀和扁青都離開後,知道機會來了,連忙去通知甄婕妤,準備實施計劃。綠荷在成功與琴兒調班之後,悄悄在熱水之中加入早先準備好的毒藥。若不是扁青突然回來了,恐怕連笛就一命嗚呼了。
"等等,那綠荷是怎麼死的?"扁青不解地問道:"當時我們發現後,立刻派人去找綠荷。當時她已經自縊身亡了,甄婕妤再快也不會一個晚上跑了個來回殺人吧。"
葛常侍看了看連笛的臉色:"聽那個婢子說,甄婧娥本來就沒想留下綠荷。綠荷來稟告的時候,甄婧娥派人在她茶中加了一味藥。這藥叫什麼,那婢子不知道,但是無色無味,服下去後會導致神智不清,頭腦昏沉。當時綠荷回到臻華宮,那婢子就尾隨其後。在她做完一切事情之後,藥效正好發作,那婢子就僞造了現場,假裝出綠荷畏罪自殺的樣子。"
連笛冷哼一聲:"呵呵,好狠毒的女人。"
"那我們現在怎麼辦?"紫菀給連笛遞上茶。
"蒐集證據,等陛下回來後我們一併呈上去。"你不仁,不能怪我不義。
扁青伸出手爲連笛拿肩:"那我們用不用告訴皇后娘娘一聲?"
連笛暗忖片刻,篤定地搖了搖頭:"不用。"
"爲什麼?皇后娘娘一直在幫我們。"
"這回,她不會幫我們。"現在殷氏的盛寵世人皆知,若是她現在又誕下龍子,那顧芷莜的皇后位子就變得岌岌可危。她現在需要甄婕妤這種與殷昭儀心生間隙又有恩寵的人幫助她鞏固地位。
"況且,即便我們不說,這宮裡也不缺人告訴她。"連笛說得話意味深長,三人一時間心思各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