臻華宮。碧紗窗,水沉煙,榴花開欲燃。伊人問花花不語,亂紅自過鞦韆影。
連笛正對着一朵火紅的石榴花出神,手中握着毛筆,錦帛上畫着朵碩大的紅色花骨朵,不過,似花非花,恐怕連笛也說不清楚。
"公主,您都快盯了一個時辰了。您畫出什麼來了?" 紫菀捧着托盤走過來,爲連笛換上涼茶。
殷昭儀被皇帝帶出了宮,再加上皇帝恢復了連笛的封號,後宮裡的人們嗅出了些不尋常的味道,都覺得連笛是要復寵了。這不,殷昭儀前腳剛走,司膳局就送來了時令的新鮮瓜果,還有消暑的涼茶。
連笛努努嘴,示意紫菀看案几上的錦帛。當一個豔紅色的圓圈映入紫菀眼簾時,她不爭氣地笑噴出來:"公主,哈哈,公主,這當真是您畫的?哈哈哈。"
連笛無奈地看着眼前沒大沒小的紫菀,臊眉搭眼地灌了口涼茶:"去去去,這是我還沒醞釀好,給我換張錦帛。我重新畫!"
"是是是,公主。就是那花沒長好。" 紫菀邊笑邊爲連笛換上新的錦帛。
"呦!小丫頭片子!你敢打趣我了啊!" 連笛挽起袖子,作勢要打她。
紫菀連忙躲到一旁:"公主,您可別打我。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向您稟報。"
重要的事情?難不成皇帝又來了?連笛琢磨,要不要往臉上畫兩道墨水,徹底絕了皇帝臨幸我的心思。
紫菀瞧自家主子拿起墨筆就要往自己臉上畫,知道這又是心思拐彎了,自打來了章隨後宮,自己主子是越來越不可思議,她都習慣了。
只見紫菀拉住連笛的手:"公主!您又在想些什麼,是靖安殿下來信了。"
靖安殿下?連笛在腦海中努力搜尋着這個熟悉的名字,突然一個眉目清朗,英武氣概的男子跳入腦海。連笛恨不得撞死在旁邊的石榴樹上,天哪!這是‘前任‘惹下的風流桃花債啊!
讓我在宮裡好好混吃等死不行麼!你個皇子給我這個皇妃寫什麼信,是嫌我死的不夠快麼!還是說,其實你被殷昭儀買通了,是特意來害死我的!
紫菀看着連笛變幻莫測的神情,時而迷茫,時而惱怒,突然想起昨夜公主講的那個貓臉婆婆的鬼故事,頓時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一會要不要去膳房尋點新鮮的雞血,只聽說黑狗血有用,也不知道雞血能不能派上用場。
連笛無奈地咳嗽了兩聲,把紫菀從幻想中喚回來:"他的信怎麼會送進宮裡來?還是我這個被禁足的妃嬪。"
連笛被關禁閉的這幾天貪玩之餘,也沒閒着,按着腦海中的記憶,大致摸透了六國的情況。
現在是公元221年,六國割據的陣勢已經形成百年,各方勢力暗流涌動。章隨國富兵強,堪稱六國霸主,北方與胡苗國隔洛雪河要相對峙,兩國紛爭已久,可謂是世代國仇;東方接壤青朗和北齊,都是武力征服的屬國,北齊下方是榮國,榮國以西爲棣
唐,民風尚儒,與世無爭。六國紛爭,風起雲涌,亂世之秋。
雖說章隨與棣棠並無利害關係,但要想往戒備森嚴的後宮裡傳信,那簡直是天方夜譚。
"公主,我也不知道。是我今早去拿司膳局的食盒時,在食盒底部發現的。"
連笛摸索着信籤,上面用隸書寫着連笛前任的小名-團團,她認得出那確實是靖安殿下的筆記。但她心裡真的很想吐槽,團團,這明明是大熊貓的名字!轉瞬一想,難道那個靖安太子叫圓圓?或者還有平平,安安?
"這封信看來真的是靖安殿下送來的,你聞,上面還有那熟悉的茉莉香粉的味道。" 不過,他還真是好大的本事,想來章隨宮中是有棣棠的人。
紫菀爲難地看着連笛:"那我、去把它燒了?"
"這封信還有誰知道?"
紫菀搖搖頭:"我誰都沒說,就連扁青姑姑都不知道。"
連笛看着信,心裡癢癢的。她心中有熊熊的八卦之火在燃燒,那是情書啊!還是寫給‘她‘的情書,看還是不看,這是個問題。
"皇后娘娘到。"正當連笛的手忍不住去拆開信封的時候,宮門外侍衛的通傳嚇得她立馬把信背過去藏到錦帛下面。
連笛帶着紫菀迎向宮門口,暗忖,顧芷莜來這幹嘛?"參見皇后娘娘。"
顧芷莜瞧着盈盈下拜的連笛,心中百感交集,鼻頭一酸:"起來吧,毓婕妤。"
坊間花,玉頭釵,頻相顧,兩無言。顧芷莜稟退衆人,帶着連笛走到一旁的亭子裡坐下。二人相顧無言,眼中皆有瑩瑩波光。
倒是顧芷莜先打破了沉默:"淑婕妤去了。"
連笛心中似有碎石零落,一股悲涼之感油然而生,悶悶地問:"怎麼去的?"
顧芷莜想起前些日子與陳千暮的對話:"爲家族而死的。"
"啊?難道是她家族犯了株連九族的罪?"
樹、大、招、風,顧芷莜在心裡默言。"公子冉也不治身亡了。"
許是陳千暮心中還頗有些憐香惜玉之情,又或是覺得殺妻犯忌諱,只把淑婕妤貶入西苑。誰成想,當夜她就用一尺白綾,了結了性命。此事,顧芷莜未敢報備給陳千暮,怕他知道了心裡添堵。只是,暗中吩咐着人斂了屍首,送到宮外埋了。也算是入土爲安了。
連笛垂下眼眸:"稚子無辜。"
二人一時無言,暗流涌動的後宮裡,身家性命早就該拋之度外,或許昨日還夜夜承歡,早上就會被打入冷宮,早已屢見不鮮。人心,是世界上最恐怖的鬼。
"真的是淑婕妤害了公子冉和我麼?"
顧芷莜看向遼遠天際:"證據確鑿。"這話,既是說給連笛聽,也是說給自己聽。
從此以後,宮中再也沒有人提起過‘淑婕妤‘這個稱諱,人人閉口不談,諱莫如深。一如她,從未來過。更不會有人想要探究她背後真
正的秘密,那並不重要。
"你記得,若是日後你放出來之後,要安守本分。包括你見到陛下後,也不得造次,否則我幫不了你。"顧芷莜摘下亭子外的一朵石榴花,放在指尖把玩。指若柔夷,丹蔻妖豔,美的彷彿一幅畫。
連笛訝異地看向那突然釋放關心的女子,心中百轉千回:"謝姐姐提醒。"
顧芷莜倨傲地點點頭,起身往連笛擺在石榴樹下的畫案走去。連笛突然想起藏在錦帛下的那封信,腦中警鈴大作。她亦步亦趨地跟在顧芷莜身後,心中懊惱爲何不把信藏到身上。若是被她發現了,又會是一場風波,到時候給自己扣一頂穢亂宮闈的帽子,那豈不是冤死的鬼!
顧芷莜用拇指和食指捏起錦帛的一腳,提到眼前,不禁莞爾:"連笛公主的畫風還真是清奇,不如哪日與宮中畫師切磋一下,讓他們領略一下榮國的風采。"
天大,地大,你最大。我忍!連笛暗暗翻了個白眼:"皇后娘娘過譽了。"
錦帛被掀開後,那封信赫然出現在案几上,二人的餘光死死地盯着那封信。顧芷莜心有猶疑,連笛心如擂鼓。
顧芷莜輕輕地把錦帛放回案几上,塗了丹蔻的指甲上緩慢地劃過信封,在連笛的耳朵裡發出‘刺耳‘的聲響。顧芷莜調笑地看着她,心裡記下了信封上的筆跡。
二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匯,連笛甚至感覺到她的指甲狠狠地嵌入掌心。水晶簾動,榴花偷香,雲涌風波,滿心狼籍。
良久,顧芷莜嗤笑一聲,搖搖頭把錦帛蓋於信封之上:"天色晚了,本宮先走了。你且安心在宮中反省,好好準備下月祭禮。"
提起這個祭禮,連笛心下又來了興致,雖說那幾斤重的朝服罩在身上,一天下來非得虛脫了不成,但是那是原汁原味的宮廷祭祀啊!果斷要參加的。她轉念一琢磨,她是“待罪之人”,怎麼能隨意出宮,多半是自家姐姐體貼自己。
連笛心中訝異,表面上強壓住自己的歡喜:"恭送姐姐。嬪妾必定不負皇后娘娘所望。"
“你老老實實在宮中待着,不給本宮惹事,就是對本宮最大的感恩了。”顧芷莜轉過身,慢悠悠地往宮門處走去,大紅色的朝服是天地間最耀眼的顏色,連臻華宮的滿堂石榴都黯然失色,相形見絀。舉手投足間,儀態萬顯。
"顧芷莜,你爲什麼之前不認我,現在倒來提醒我。" 連笛眯起眼睛,衝着顧芷莜的背影大喊。
聞言,她的腳步一頓,嘴角勾起一個悲涼又冷淡的笑容,彷彿在嘲笑連笛的稚嫩與魯莽,又或許是在感嘆人生的無常和捉弄。
顧芷莜沒有回答連笛的問題,連笛也沒再問第二遍。有些事,心照不宣要比擺在明面上顯得高明的多。
待顧芷莜真正離開臻華宮後,連笛叫來扁青:"按日子算,今日陛下是不是出宮巡視了?"
扁青點點頭,看不懂連笛眼中意味不明的深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