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成國將會怎樣阻撓調查暫且不表,單說天子虞明基,這幾天是他最矛盾最痛苦的一段時間。
人越老越看重感情,青年時期,爲了權力和慾望,爲了自己的亙古江山幾乎忘卻了人世間最珍貴的親情,當半截身子入土時,猛然回首,發現自己仍是孤家寡人。
好不容易找到所謂失散多年的孫子又發生了叛逆之事,說心裡話,他不信,或者不敢相信,可事實證據擺在眼前又不由他不信。
藉由此事,虞明基又想起了十四年前安慶王虞成文的事,當年三皇子也是因爲叛亂而死,到最後發現是自己錯了,如果當時能夠冷靜下來,認真的調查一番可能就不會發生那樣的悲劇,如今同樣的事情發生在靳軒身上,同樣的痛苦虞明基不想經歷第二次,這也是爲什麼沒有將靳軒立即處死的原因。
養心殿內,虞明基目光深邃的坐在椅子上,面色沉重得看不出什麼表情,朱順小心的位於其身側,大氣都不敢出。
此時,苗闊和秦明堂已經來到了殿門外,剛要請奏,朱順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而後微微彎下腰,在虞明基耳邊輕聲道:“陛下,苗大人和秦相國來了!”
“嗯……?哦……!讓他們進來吧。”
說完,朱順對門外二人招招手,後者輕手輕腳的走進大殿,儘量放輕腳步。
“微臣叩見陛下!二人同聲道。”
“起來吧……”虞明基擺擺手,聲音透露着疲乏老態。
沉默片刻,虞明基開口道:“靳軒一事,你二人有何看法?”
苗闊有一肚子話想說,可不知天子什麼態度,所以並未冒然開口,偷要看看一旁的朱順,後者輕輕點頭,這才放心道:“陛下,臣以爲靳軒是被冤枉的,他絕不是投敵叛國之人!”
“哦?苗大人,你爲何這般肯定?”
“難道陛下認爲此事是真的?”
苗闊並未說明原因,而是反問道。
“大膽,朕在問你,你怎麼反過來質問於朕!”
虞明基少見的發怒,若在以往,他斷然不會如此,苗闊乃當世名臣,朝廷棟樑,即便對其有意見也不可能直言斥責,如今這般變相只能說明天子心亂如麻。
秦明堂趕緊抱拳道:“陛下莫怪,苗大人一時心急,說話未注禮節,請陛下息怒。”
“臣以爲,苗大人雖言論不當,但說的卻是事實,靳軒再怎麼說還是個孩子,進京只不過一年光景,怎麼可能這麼快的就網羅諸國叛亂,實在是無稽之談,如果當初陛下未準其進京,他到現在都不知道皇城是什麼樣,怎麼可能作出這般悖禮之事。”
虞明基聽着,並未有什麼表示,這些他心裡都清楚,可是那些往來書信又該怎樣解釋。
見天子沒什麼表示,苗闊急了:“陛下,您可曾記得靳軒有過怎樣的封號?”
“錦陽公子,朕親自封的,這能說明什麼?”
“那這錦陽公子官在幾品,俸祿幾何?”
“無官無品亦無俸祿,苗闊你究竟想說什麼?”
苗闊深施一禮:“陛下,容臣慢慢道來,靳軒無官無職,更無俸祿,除了陛下與我二人還有長公主以外,京城王公大臣絕大多數都不承認他,更別說什麼天子之孫了,這樣一個沒有實權的孩子對朝廷機密更是一無所知的人,試想一下,如果微臣想要造反叛亂,拉攏這樣的人有用嗎?”
苗闊說話不好聽,甚至當着天子的面直言造反作亂,虞明基不但沒生氣,反而眼前一亮。
“你繼續說下去!”
“陛下,皇權至高無上,同時也是肥美的香肉,皇族之內的人都想借助皇權之勢,分享這塊香肉,靳軒以皇孫的身份出現,這就意味着又多了一個分享香肉的人,還是山裡來的野小子,這就觸動了那些貴族們的利益,他們當然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所以,自打靳軒進京,在他身上發生的是不用臣說陛下都清楚,這是爲什麼呢,還不是有人想把他逐出京城,這樣一個備受排擠的人,南涼和北燕的人都傻了嗎,非要找他做內應?”
虞明基點點頭,苗闊說的很有道理。
“陛下,您再想想,當初我大承邊境烽煙四起,是誰極力勸說您出兵應敵,又是誰在戰鬥焦灼時力挽狂瀾,以三萬兵力擊敗南涼十萬大軍,如果靳軒真的有謀反之心,那麼戰爭突發時便是最好的時機,可實際上呢,他不但沒有,反而平息戰爭,攪亂南涼後負傷返回承國,難道這就是對他的賞賜?”
“是啊,陛下,苗大人說得在理。”秦明堂附和道。
“這麼說的話,那些密信又該怎樣解釋?”
苗闊淡淡一笑:“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區區幾封密信又說明什麼,江湖術人多得是,找出模仿他人筆跡之人算不上難事,依臣看,這就是針對靳軒的陰謀。”
虞明基想了想:“苗大人,你爲何堅信靳軒是被冤枉的。”
“陛下,自打靳軒進京以來就一直住在臣府中,其爲人臣看在眼裡,相信他絕不是那種人。”
虞明基心裡動了動,還不是特別相信,可又不能不信,苗闊說的句句在理,細細想來,的確如此。
天子依然不爲所動,苗闊看了一眼秦明堂,二人對視一眼,狠下心道:“陛下難道忘了當年安慶王之事?”
虞明基臉色一沉,當面的那件事一直是他的心結,從不願提起,滿朝文武都清楚,可事關靳軒生死,苗闊也就豁出去了。
“當年的事陛下與我二人皆親身經歷過,雖然查無結果,可安慶王已被處決,也就不了了之,而今同樣的事情落到其子身上,悲劇再將重演嗎?且不論靳軒身世究竟幾何,單論他的才氣,將來必定是承國頂樑之柱,陛下您就真的忍心殺掉他嗎?換句話說,如果靳軒真是您的孫子,日後查明是被冤枉的,到時又該怎樣?”
按常理將,苗闊此番言論很有可能被重處,可事到如今,也顧不得那麼多了。
“二位卿家,朕也不想如此,可現在朝廷上下都已知曉此事,朕很難辦,除非你們能拿出有力的證據證明他就是朕的孫子,那樣雖不能開脫其罪,但朕可以保證不殺他,直到查明真相爲止,如何?”
苗秦二人相互看了看,這可能是目前能爭取到的最好的結果,二人點頭稱是。
“陛下,既然如此,我二人即可着手調查!”
“嗯,快快查明,朕很想知道結果!”
言罷,二人退下,虞明基再次陷入沉思。
許久之後,虞明基再次整開眼睛,斜着看了一眼身旁的朱順:“朕如此決定,你覺得怎樣?”
朱順趕緊彎下腰:“陛下聖斷,老奴不敢妄自評斷!”
“老東西,朕讓你說你就說!”
“呃……老奴斗膽問一句,陛下您真的相信錦陽公子投敵叛國嗎?”
虞明基古怪一笑:“常言道人老精鬼老靈,什麼事都瞞不了你這老東西!”
“呵呵……陛下見笑了,老奴多嘴了!”說着朱順象徵性的打了自己兩巴掌。
虞明基目視前方,長長的嘆口氣道:“十四年前有人嫁禍朕的三皇子,那時朕太過自負也太過多疑,竟然信以爲真,糊里糊塗的把成文處決了,如今同樣的事發生在靳軒身上,朕絕不允許再錯第二次,既然有人想跟我玩兒,那朕何不奉陪到底呢!”
……
天子的真正心意苗闊和秦明堂未能得知,二人急匆匆走出皇宮,時間緊迫,容不得遲疑。
“苗大人,雖然陛下准許我二人徹查此事,可到底從哪裡入手啊!”
秦明堂說的一點不假,事情煩亂複雜,根本沒有入手的地方。
“嗯……秦相國說的是,不過我曾入天牢找過靳軒,他說相見黃公熹黃老先生,想必這應該是個着手點吧!”
“黃公熹?他跟這事有什麼關係?”
之前的談話秦明堂並不知曉,苗闊苦嘆道:“說來話長,我們邊走邊說吧!”
說完,二人直奔黃公熹的住處。
事情過去整整一天,黃公熹呆在家裡等候消息,可遲遲不見人通報,老爺子急得夠嗆,剛要出門,下人稟報,尚書苗大人和秦相國求見。
黃公熹二話不說,親自迎了出去。
“二位大人,事情究竟怎樣?”黃公熹顧不得禮節,開口問道。
苗闊細細的把事情講說一遍,不落一絲細節,黃公熹聽罷連連嘆氣,感覺跟十多年前安慶王之亂如出一轍。
“二位大人,老朽年事雖高,但也想爲靳軒做些什麼,有什麼吩咐二位大人只管說!”
“黃老,不瞞您說,還真有些事情請您處理!”
“什麼事?”
“昨晚在下層入天牢探望靳軒,他說相見您,好像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向您請教。”
黃公熹一愣,都這時候了還能請教什麼,不過那孩子天資聰穎,一定是想到了什麼。
“沒問題,老朽這就前去!”
“黃老,請等一下,刺史府已被安隆王監視起來,恐怕不是那麼好進去的!”
“還有些事?放心,老朽想去的地方還沒人攔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