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堂茗捏着紗巾的手,那樣用盡着全身的力氣,雖然面上的笑容璀璨妖嬈的不可方物,然而那眸底混雜着透骨的冷寒和一絲恍若實質的懼意總是凝聚在他眸心一處,饒是他拼命的想要剔除,都如生了根的芽,一拔便是錐心。
一張俊臉幾乎是有些猙獰,只是卻愈顯邪魅,他忽然間憤恨的將手中的紗巾狠狠丟進了水盆中,手上的力道不加控制,只聽得咣噹一聲,那水盆便已是被大力的貫倒在地,尚自冒着熱氣的水灑了一地。
門外一直守着的秋風聽的裡面的聲音,已經在屋外皺起了眉,眼中卻閃着一抹擔憂之色,“茗,怎麼了?”他從來便知道,茗是一個極是好強的人,驕傲到了卑微,不肯輕易的在任何人面前示弱,就算是親近的人,他亦是帶了淡淡的疏離和戒備。
別看他平常在衆人面前言笑晏晏,長袖善舞,可那戰場上的殘酷,那小時所遭受的非人折辱,卻已是讓他的心,有時像是被扭曲一般,北堂茗,世人眼中衣着光鮮,傾城絕色卻權勢滔天的南平王,在無人的時候,他也只是一個想要愛的可憐人。
“沒事。”冷冷的聲音夾帶着一絲嫉恨在屋子裡傳了出來,靜了片刻,那再次傳出來的聲音,就已是平靜無波,“宮裡怎麼樣了,尤其是蓮妃那裡?”
“皇上極是恩寵,蓮妃與皇后等人走的極是近,宮中除了一些妃嬪之間的明爭暗鬥,倒也掀不起多少的波瀾,至於皇上……”秋風其實早就知道,北堂茗關心皇帝的事多過於其他的,在門外他無聲的輕嘆,“皇上除了照常上朝處理政務,一般都是在蓮苑和許妃那裡多待些,不過據我們在宮裡的人說起,皇上有時看着蓮妃,常常會失神。”
秋風頓了頓,眼中一抹銳利飛快的一閃,“茗,你看皇上他會不會發現了些什麼,會不會看出現在的蓮妃,並不是他心裡那個真真正正的崔慕染。”
北堂茗在屋子裡,與他隔着房門而立,他並不說話,只是面上卻笑的更爲冷魅,憑着楚凌風的能耐,發現只是早晚的事,就算髮現了又怎麼樣,楚凌風,他不像自己那樣永遠都無所顧忌,縱然他發現了,他北堂茗,還是會讓他們兩個,永遠都不可能在一起。
“莊王那裡又如何了?”眼裡一抹嗜血的光芒慢慢隱現,他的眼中,是任誰看了都會凍徹心扉的生冷。
只因北堂倩那晚衝口而出,許三便是血洗北堂家其中一人時,北堂茗便已知當年北堂一族被滅之事,怕是與莊王脫不了干係,若非許三暗中還有效力之人,那麼莊王或許便是那幕後操控者。
如今想來,那晚單憑自己一人之力,就算有福伯相護也難逃得出那樣殺人不眨眼的殺手的恢恢殺網中,不殺姐姐那是爲了對付崔家,那麼不殺自己,也是如此麼?
若是聯合朝中其餘勢力,憑着莊王的權勢,雖說扳倒崔家是困難了些,但並非毫無可能,想到莊王這些年急於找尋九龍鼎的幾個部分,有了鼎心,卻將它放置在自己這裡,他有時候看自己的眼神,每每都讓他覺得這裡面,內情頗多,似乎不是如表面那般簡單。
那麼照如此說來,崔思逸只是逼得爹孃自盡的兇手,而非血洗北堂滿族的人?可是縱然他並非滿手血腥,但也逼死了疼他愛他的爹孃,害的姐姐變得如今這樣,那也是該死。
只是,要他如何面對,那一個人?他以報仇爲名,咄咄逼人,逼她親手害了那個給她新生的崔思逸,他只因自己心中的怨憤,讓她遭受如此沉重,只是就算被人生恨又如何,反正他從來,都是一個人,都只有一個人。
莊王那裡現在還不是鬧翻的時候,他說過,滅族的血仇,不管是誰,他都會讓那個人付出代價,崔思逸如此,崔家如此,莊王,必不會例外。
門
外的秋風靜默了片刻,那總帶着平靜的聲音,緩緩響起,“莊王那裡還算平靜,並沒有什麼大波瀾,只是他最近與李孟良鎮國侯走的極是近,似乎是在商議着什麼。”
“哦?”北堂茗眸光倏忽一凝,莊王,你到底想做什麼?北堂茗自認這帝都之事,就算自己做不到無所不曉,但也是十之八九,只是自己對莊王本就是戒備萬分,如今又知道他或許便是血洗北堂一族的仇人,心中的恨意愈加的濃烈起來。
“要你查撫養你長大的義父,甚至背叛他,秋風,你難道就沒有一絲的愧疚?”薄脣抿起的那一剎那,譏誚亦隨着冷冽呼嘯而來,北堂茗靜靜的立於榻前,等了許久,終是等到他的回答,“無怨無悔。”
北堂茗輕輕一笑,面上的笑容,坦然的明媚,竟是絕世的風華。
……
炎風十年,崔家有女,帝心喜之,得女視爲蓮妃,賜蓮苑,恩寵不斷,兩不相移。
崔家亦因爲憑女之貴,稍將那破敗之味吹淡了些,只是崔府之中,卻一時間,有些人莫名其妙的消失不見,他們的家人起先到了崔府來鬧,然而來了之後,經崔府的管家蕭默勸說幾句後,俱都是默默的離去。
雖不知蕭默到底說了些什麼,但到底,還是讓崔府歸於平靜。
蓮妃省親之日,崔府繼崔思逸死後,卻是第一次那般張燈結綵,大力鋪張。
“參見蓮妃娘娘千歲。”崔府一大幫子人早已在前院跪了一地,雖不及初時那般人滿爲患,只是這麼些人在一塊,也是不小的數目。
“都起來吧。”崔清柔強忍着不去看向那個朝着自己投來複雜目光的長卿,以及母親李心玫那投來的強顏歡笑的一瞥,她的心便略略一沉,只是面上卻笑的更是燦爛,身旁的宮女早就知趣的吩咐隨同跟來的侍衛將皇上的賞賜搬進了崔府。
衆人又是一陣謝恩,崔清柔與崔府衆人寒暄一番,早就見着長卿欲言又止的模樣,心終究是又酸又澀,屏退了衆人之後,只傳了話下去,在夕苑召見了蕭長卿。
“參見蓮妃娘娘。”蕭長卿面無表情的跪下行禮,微昂起的臉上,那眼裡的複雜,夾帶着驚詫和一絲薄怒嗔怪,讓崔清柔的心,在一瞬間沉了徹底。
本懷着一絲僥倖,本有着想要再見他一面,卻不料見着的,卻是這樣的一個他,崔清柔禁不住身子一顫,然而那淡妝的臉上,嬌媚可人,媚眼只向着身邊的人一瞥,那宮女太監便識相的退了出去。
“起來吧。”清柔暗暗壓下心中的苦澀,卻是低低一笑,“長卿,你必是有話要說吧。”
蕭長卿慢慢站起身來,攏在袖中的手稍稍一捏,悶悶的臉上,並無絲毫異樣,只是那看向崔清柔的眸子裡,始終帶了責怪。
“爲什麼?”長卿怔怔的看着眼前這個錦袍加身,一臉端莊富貴亦是豔麗的女子,這個人,已經不是那一個嬌俏嫵媚的清柔小姐了,“爲什麼,你要奪了她的身份,偷了她的幸福?”
“她,她,她,長卿,你有沒有哪一次和我說話,心中是完完全全沒有崔慕染的,恩?”心中悲傷,只是臉上卻仍舊是那般笑着,只是那笑在她看來,必定是比哭的還要難看吧。
長卿愣了愣,有些懵然的看着面色有些激動的崔清柔,他似懂非懂的看一眼她,俊眉已是生生皺了起來。
崔清柔靜靜的看他半響,忽然間,卻是那般瘋狂的大笑出聲,“讓本宮來告訴你爲什麼,蕭長卿,你在乎的那個人,本宮要讓她生不如死,要讓她生生世世都沒有幸福可言,如今,你滿意了嗎?”
“你……”長卿心中震怒,忍不住想要伸手,然而突然間想起這個人,除了崔清柔的身份,現在還是宮中的蓮妃,強自壓抑下心中的怒氣
,然而此時此刻,卻根本無話可說,“她在哪裡,少爺她在哪裡?”
“她在哪裡,本宮又豈會知道。”臉色略微一沉,崔清柔眸光中已經帶了怒意,“來人,本宮累了,擺駕回宮。”
“娘娘。”有宮女的聲音,小心的在門外響起,“順公公傳了話來,皇上在枕水小築等您。”
枕水小築?
只四個字,便引起兩個人的震顫,崔清柔心中極是不願去那本是屬於崔慕染的地方,然而她卻仍是咬了咬牙,道,“本宮知道了。”她說着,已是換上一副雍容優雅的模樣,經過長卿身邊時,卻是輕輕一笑,“想要知道她在哪裡,或許去問一問南平王,他無所不知,許是知道的,哈哈……”
她忽然間發出的大笑,裡面沉沉深深的,也不知道是有着對他人的嘲笑還是對自己的不甘。
長卿的身子不由的一顫,雙拳已經緊緊握起。
……
馬車一直都是緩緩的朝着枕水小築行去,因着從順子口中得知皇上是悄悄出宮的,崔清柔也便舍了那車攆,改乘馬車去枕水小築。
待到了那枕水小築,她不由的深深吸了一口氣,從馬車上下得身來,便朝着小築大門走去,她身邊跟着的宮女想要跟上,卻被順子笑眯眯的拉了住。
輕釦門扉,那大門卻只是虛掩着的,只是當她已經身在枕水小築內時,卻只能見着滿園的寂靜,那水面雖是清澈無波,卻還是透着蕭瑟,她不禁有些忐忑,不知爲何,從剛纔來的路上,她便隱約覺得不安,好似有什麼事,便是要發生了。
視線在整個小築內轉了一圈,並未看到自己如今的夫君,這九五之尊的身影,她不由心下疑惑,面上漸漸現出不耐來,卻不知,那水亭之處,有一雙眼睛正靜靜的注視着她,面上那股能噬人心魂的溫柔,已經在初見她進的枕水小築的欣喜變作深深的疑慮。
若是慕染,她必定會只將視線一轉,便淡笑着徑直而來,這麼多年,彼此都清楚了各自的默契,只是爲何如今她,卻只是躊躇,面上還露出那般不耐煩的神色。
眸中一道銳利堪堪閃過,只是面上卻不動聲色,楚凌風從水亭後的廊柱裡閃出身來,喚的溫柔,“慕染。”
崔清柔一怔,然也只是一瞬,她的臉上眼裡便俱都堆滿了那燦爛的笑意,“原來皇上竟躲在這裡,倒害的臣妾好找。”她說着便輕笑着向着水亭走來,卻並不知那個在水亭裡笑的溫柔的男人,眸光已是越加的深沉起來。心中隱隱然的失望。
慕染,她不會喚自己皇上,她喚他,喚的是風。
水亭的石桌上,一把略顯陳舊的湘綢傘正端端正正而放,清柔的視線只在那上面輕輕一瞥而過,便已是盡數投向了楚凌風,“皇上今日怎麼出來了?”心中雖早就猜到楚凌風是爲了‘崔慕染’纔出得宮,但她卻裝作不知,巧笑着道。
然而此際,楚凌風那在面上的溫柔笑意,卻如同一張紙般蒼白,怎麼會這樣,怎麼是這樣?今日他是因爲慕染回崔府省親,而特地找出了當日他和她一同走在雨路之上共撐的傘,是那般的刻骨銘心,她怎麼可能會忘,怎麼可以?
一切的一切,似乎像是波動的畫面,一幅幅閃過,她鎖骨之處完好如初,她的眼眸,多了些什麼,又少了些什麼,她不知道一進枕水小築,便應該直奔水亭而來,她不知道應該叫自己作風,而並非那個天下人都喚得的皇上,她最不該忘記的那一把傘,那一段往事,而眼前這個人,竟然毫無反應。只這一刻,他只覺得心中從未有過的冰涼,好似上一刻還在雲端,下一時,就已經深墜了那無敵的深淵,承受着罪惡的撕咬,誰能告訴他,眼前的這個人是誰,而他的慕染,他愛着的那個人,她又在何處?
(本章完)